◎你的裙摆湿了◎
莳花宴过后大概两三天, 卫琼枝便跟着庆王妃入宫见了皇后。
自从两年前她自己找回王府,其实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入过一回宫,一来是她自己不喜欢皇宫这样的地方, 怕不懂规矩有什么行差踏错了给庆王府丢脸, 二来也没什么好机会, 从去岁入夏开始,陛下便带着妃嫔们前往行宫避暑,竟一直没回来, 直到眼下早过了开春,还是宣国派遣了使臣过来, 为了和谈之事陛下才机会着要回宫。
皇后倒是一直留在宫里的,只是陛下不在, 她亦是深居简出,很少召见外命妇等入宫, 这次还是莳花宴的事传到了皇后耳中, 便一时兴起, 想要见一见卫琼枝。
皇后今年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比卫琼枝还要小上一点, 脸上的稚气也才刚刚脱去,着一身宝蓝的宫装端庄清丽。
等庆王妃带着两个女儿向皇后请安之后, 皇后便与她们几个寒暄几句,又问庆王妃:“德宁郡主眼下身子如何,可大好了?”
当初女儿不见, 庆王夫妇不肯接受这件事, 便一直对外称女儿宋绫突发急病, 有方士说是要送去乡下养病才能好, 便急着把女儿送走了, 京中除了极个别知晓真相的人,大多数人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便真以为宋绫是一直养在外面,即便及笄成年之后也没有回来,也只当是她这病棘手。
皇后应当也是对实情略知一二的,但既然宋绫已经完好无损地找回来了,也就不必再提起以前的事了,更不必对以前的事刨根问底,庆王府说是从小送出去养病,那就是送出去养病了。
庆王妃算是皇后的婶母,面对这位年少的皇后却并不敢托大,仍旧是恭恭敬敬笑着回答道:“已经好了,这么多年,我和王爷在家也不知为她操了多少心,如今全好了。”
卫琼枝垂下眼帘,她也是见到庆王夫妇之后才知道他们这些年有多难受的,为人子女者若是让父母担心这么多年简直可以说是不孝,可是她那时伤过脑子,能被卫家父母带走养大已经是一件幸事,其余也只能说是因缘际会,好在最后捡回一条命,重新找回了父母。
从前的事都不再提了,她现在只想好好陪在父母身边。
皇后又细打量了一番卫琼枝,笑道:“郡主比本宫大两岁,本宫倒该叫郡主一声绫姐姐,不知绫姐姐可说了人家了?”
庆王妃脸上的神色一僵,闪过一丝忧虑和心疼,但旋即便被她自己掩饰过去。
“还没呢,”庆王妃道,“她才病好了回来我们身边,我和王爷爱她都爱不够,不怕娘娘见怪,我们还想多留她一阵。”
皇后点点头:“绫姐姐长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是皇叔的掌上明珠,确实是不愁嫁的。这次莳花宴,绫姐姐又出了好大的风头,那些贵女们都自叹弗如呢!”
不过区区一盆花,也没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过往经历让卫琼枝不敢把皇后的话当真,只是几句场面话而已。
她想了想,还是说得四平八稳:“不过是些奇巧的玩意儿罢了,臣女不敢当。”
庆王妃倒替女儿补上一句:“她自幼就爱折腾这些花啊草啊的,就说这次拔得头筹的并蒂牡丹,还是她亲手养出来的,一开始连我都不信,我的女儿竟如此心灵手巧。”
卫琼枝差点被亲娘毫不吝啬的夸奖闹得燥红了脸,连忙去端茶来喝,以作掩饰。
“什么,竟是绫姐姐亲手种的?”皇后听后也稍稍讶异,莳花宴上卫琼枝并没有明确表明花是她自己种的,只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大多数人想当然觉得这样名贵又奇特的姚黄魏紫大抵是庆王府的花匠才种的出来的。
卫琼枝咽下茶水,道:“是,娘娘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其他的花。”
皇后年纪尚小,明显对她的话有些感兴趣:“若是可以,本宫也想看一看那株并蒂的姚黄魏紫。”
“莳花宴上那株已经快谢了,”卫琼枝道,“此花极难养活,这一季我也只养了一株,娘娘若想看,倒要等上好些时日,或许就要到明年了。难道宫里竟没有花匠养吗?”
皇后脸上有一点失望,但很快被她收敛住:“宫里的花匠虽多,手艺也精,但心思却没有绫姐姐这般灵巧,并蒂牡丹常有,却没有人把不同品种的牡丹嫁接成并蒂的。”
“娘娘一句话的事,”卫琼枝笑道,“与他们吩咐下去便是。”
皇后当即便让人传了话下去,虽然面上端庄得体,可内里到底还是有些少女的跳脱。
皇后又道:“说起来过几日便是宣国使臣的洗尘宴,各色花卉自是不可缺少,也不知道底下那些人会拿出什么来交差。”
庆王妃见状便道:“我这丫头也就是喜欢玩,若娘娘不嫌弃,一会儿便让他们送几盆来让娘娘过目,娘娘觉得宫里花匠种出来的不好,那就用送来的摆着也是一样的,只是数量未必多,娘娘看着玩也就是了。”
皇后连连摆手道:“本宫只是说说,这是德宁郡主亲手养出来的花,本宫看看还罢了,如何能摆出来到大庭广众之下,那宣国使臣是什么东西,也配?”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听说此次宣国使臣来大永,特意带了一种极为特别的花作礼物,眼下还未到开花的时候,听说一旦盛开便是芳动天下,异香扑鼻。”
“娘娘是怕洗尘宴上摆设的花卉草木不如宣国来的奇花?”卫琼枝听出皇后的话外之音。
皇后点了点头。
庆王妃道:“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担心,大永乃是天朝上国,要什么稀奇的东西没有?怎会被宣国一个小国给比下去?”
闻言,卫琼枝却心念一动,她见皇后脸上的愁云未散,便道:“臣女倒有一个主意,其实若说宴席上照着惯例都要摆花,也不必一五一十地摆出来,不如把花都采摘下来。”
“采摘下来?”皇后又有了兴趣。
“对,”卫琼枝思忖片刻,“我闲时也喜欢把快要开败的花卉摘下来玩,把它们扎在绢布上拼起来就和一幅画一样,娘娘若想以新奇制胜,或许可以用这个法子,在宴饮处如屏风一般摆起来,鲜亮又好看。”
皇后的眸子亮了亮,她年轻没经过事,陛下对她也不很宠爱,不然也不会自己去行宫把皇后丢在宫里了,此次宫宴定是要她主力筹办的,所以也想着弄些让人刮目相看的新奇玩意儿出来。
皇后握住卫琼枝的手,道:“好姐姐,你与本宫先作一副来如何,本宫好叫他们去做。”
“娘娘的吩咐怎敢不从,”卫琼枝笑着打趣一眼,亦瞥见庆王妃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其实不是什么麻烦事,也不难,就和我们平时剪了花来插花篮子是一样的道理。”
说话间,皇后已经连声指派宫人们搬了花进来,卫琼枝起身随意剪了几朵下来,早有几个宫人绷好了细绢布给她,卫琼枝按着大小颜色略微排布了一番,便呈了上去给皇后看。
皇后一时爱不释手,卫琼枝道:“眼下做的也不精细,只是臣女想着,到时宫宴上也未必只作花,还可以剪些形状合适的树枝,岂不是又有树又有花,拟作我们大永山河繁盛永昌。”
皇后听了连连称是,庆王妃也是自豪不已,待皇后传了谕令下去让他们挑选合适的花草树木,庆王妃便对卫琼枝道:“我与娘娘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妹妹在宫后苑里玩,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便出去看看她,陪着她一起去玩吧!”
卫琼枝应是退出,然后便又宫人带到宫后苑去。
宫后苑占地广袤,一时竟也找不见宋锦的人影,卫琼枝倒有些懒怠动弹,便也没跟着宫人一起去找,自己只在附近走走。
不远处养着一池锦鲤,岸边假山嶙峋可爱,卫琼枝抓了一把鱼食去喂鱼,看得兴致勃勃。
她一向喜欢这些小花小草小鱼小猫的,心下的欢喜,脸上便也笑意盈盈。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郡主,你的裙摆湿了。”
卫琼枝差点吓一跳,转身看去却见到一位陌生人,身形匀称,穿着一身墨绿色直裾,立在那里如一棵雪中的松柏,飘逸出尘。
他面白如玉,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年纪,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姿,美目明亮,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卫琼枝。
而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他已经隔着卫琼枝的衣袖轻轻拉了她一把,以免她微仰着身子掉入池水当中。
卫琼枝站稳之后还未定神,脸已泛了红。
也怪她玩心太重,才会在宫里湿了衣裳,还被一个陌生男子看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但这人的声音又实在好笑是哪里听见过,卫琼枝向他道了谢,又问:“阁下是?”
那人笑了:“郡主忘了,我们前几日才刚见过一回的。”
前几日?
卫琼枝蹙起眉心,细细回忆了一番,才连忙道:“原来是蒋大人,是我失礼了。”
“无妨,”蒋端玉并不恼卫琼枝没有记起自己,他往旁边张望一眼,又对卫琼枝轻声道,“郡主湿了裙摆不方便,便索性留在这假山石中先不要出来,我去找了宫人过来,等他们来了郡主再去更衣不迟。”
卫琼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皇宫御苑中既然出现了蒋端玉,那么也有可能出现其他外臣,自己眼下这副狼狈模样,又没宫人在身边,叫人看见了也不妥,蒋端玉主动提出帮她去叫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多谢。”卫琼枝朝着他微一颔首。
蒋端玉也以同样的礼节回应,只是他走出几步之后,竟又转身回来,拿出一块素白的手帕给卫琼枝:“郡主先拿这个擦一擦裙子,其他倒无妨,只恐池水碰了郡主玉体,致使寒湿入体。”
他已经递了帕子过来,卫琼枝也不会推辞,否则反而显得扭捏小家子气,便接了过来。
眼看着蒋端玉终于离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手上拿着的帕子竟也不知该怎么办。
用了也就用了,不过一块帕子,可卫琼枝看着帕子又想起蒋端玉,那样洁净俊逸的人,帕子若有污浊倒像是他身上似的。
“姐姐!”愣神之际,宋锦的声音传来。
卫琼枝连忙把帕子收进去,宋锦已到了眼前:“我正要回来找你,便有个小太监过来说你的裙子湿了,还是赶紧去换了衣裳罢。”
说着便从宫人手里拿过披风给卫琼枝披上,掩住裙摆上的痕迹,然后二人携手去了就近的宫室,在旁人眼里自然好一对亲密无间的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