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静静地凝视着他,并不作声。

谢昀的相貌极具攻击,像天生天养的野兽,野性难驯,却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野。当他抬眸看人时,大部人都会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气所震慑,从而忽略了他优越的外表。

他此刻笑得很爽朗,犹如沐浴在阳光下的纯真少年,仿佛刚才那个阴郁暴戾的男子不是他那样。

荀馥雅欲言又止,难得瞧见他这样,不忍心佛了他的意,只能无声地回抱着他。

眼眸在眼眶打转,谢昀正在抱着她欢笑,她用力闭上眼,强迫泪水倒流。

她心里明白,许多时候的言不由衷,不过是为了掩饰那份得不到安心的情感罢了。

到底什么时候生了情的,连她自己也说清。

或许是在前世,他来殉葬那时。或许是今生,他身负重伤却千里策马,赶来救遇刺的她,明明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对她的安危念念不忘;或许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她被浸猪笼受辱的那一刻,替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不管不顾地讨回她想要讨回的公道;或许是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善良之辈,却将所有的好都放在她的身上……

四载光阴,一千多个日夜。

好的,坏的,他们都曾历过。有针锋相对时,也有温情缱绻时。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情生两世,上一世的肢体缠绵,遗留到这一世的心尖,成了抹不去的痕迹。

心或许只需一瞬,可情却在朝夕相伴、互相扶持里滋生。纵使骗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

在他穿风拂雪,于漫漫夜里跋涉前来寻她,自始至终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她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他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大抵,她与谢昀就像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日子久了,再无法轻易割舍。

是啊,四载同路人,到底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平复了心情,荀馥雅松开了手,离开谢昀的身上,笑道:“王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谢昀目光流转,此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想怎么玩,本王奉陪到底。”

荀馥雅停顿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巾,靠近过去。

她一脚抬起,用膝盖跪在谢昀椅子上的空隙,拿着丝巾蒙上他那双眼神过于凌厉的冷眸。

“当蒙上眼的那一刻,王爷您要遵守游戏规则,若你违规,我们此生便路归路,桥归桥。”

谢昀听到“路归路,桥归桥”六个字,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他想反悔,可荀馥雅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并未给他反悔的机会。丝巾已经蒙上了眼,若他撕扯下来,便是违规了。

他心里有些慌又有些恼,这女人怎么可以这般算计他?

“所以呢?规则是什么?”

他冷淡地问。

荀馥雅用力给他绑紧,离开他的身边,凝望窗外。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白雪纷飞,热热闹闹的庭院如今已经没了人影,徒留一片空白惹寂寥。

片刻失神后,她伸手轻轻描着谢昀脸上的轮廓,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没那么冰冷,才开口说话。

“听从安排,配合一切,无论听到什么,察觉到什么,保持沉默,不去想,不发怒,不可摘下丝巾。”

谢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脸贴着她的手掌,痞笑道:“若本王做到这一切,有何奖励?”

面对谢昀的期待,荀馥雅的眸色暗淡下去,沉淀着一种渐隐的痛苦。

她心事重重,却又不得不装作轻松,强笑着却带着泪意。

“若王爷能等到民女亲手替你摘下丝巾的那一刻,奖励便是,择日成亲。”

谢昀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揉进怀里,面露欣喜:“好,你说的,不许骗本王!”

荀馥雅任由他去:“不骗!”

谢昀不依不饶:“你发誓。”

荀馥雅眼眸里泪光闪闪,无声地呜咽着咽喉,强压着那难受的呜咽感,指天发誓:“民女发誓,若欺骗了您,此生不嫁。”

反正,此生除了谢昀,也无法与别的男子牵扯上关系了。

她已经无所谓了。

可谢昀并不这么认为这个誓言有说服力,他很不满意,坚决道:“不行,你得发誓,若欺骗了本王,就、就亲自给容珏做媒,让他娶妻生子。”

“……”

荀馥雅感到有些无语。

这算哪门子誓言?

谢昀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不愿意,对容珏有情,慌了,威胁道:“你不发誓,本王就不玩这个游戏。”

荀馥雅想到那个噩梦,想到老皇帝的警醒,想到若是这个誓言能让容珏此生安好,便让谢昀称心。

她指天发誓道:“好吧。我发誓,若欺骗了您,就、就亲自给容珏做媒,让他娶妻生子。”

谢昀这才抱着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嗯嗯,早就该如此!”

“……”

荀馥雅无意与他争论,瞧见桂嬷嬷从门外走进来,赶紧与谢昀分开。

她向桂嬷嬷行了礼,得到了指示,便扶起谢昀,随桂嬷嬷带人前往皇家太庙。

皇家太庙内,历代先皇的牌位高高竖起着,牌位面前香烟缭绕,鲜果美酒点心陈列,贡品十足。

而皇家太庙大门前,左右两边站了些人,他们都撑着伞,穿着厚重的大氅在风雪中等待着,期盼着。

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只能坐在椅子上,却没了往日的威严和端庄,整个人的后背蜷缩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诡异难看。

他的身旁站立着孝贤皇后和太监总管刘喜,而赵怀淑、赵玄朗、容珏、容国公夫妇、谢夫人、钦天监大人以及后宫一些贵妃们,纷纷站立在两旁,迎接他们的到来。

老皇帝对在场之人只是宣称,封了谢昀为王,总归算是半个儿子。恰逢谢昀刚到弱冠,他想在临死之前给谢昀行冠礼仪式,冲一冲喜。

原因虽然有些牵强,但是无人敢质疑皇上的权威决定。

许是人之将死,总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能得到皇帝亲自举行冠礼仪式,可是无上的荣誉,赵怀淑自然是替谢昀高兴的。如今谢昀已经恢复自由之身,碍事的孙媚儿死了,荀馥雅被搞得无法在上京城呆下去,只要二皇兄成功登基,谢王妃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

因此,谢昀越风光,她越高兴。

只是,当瞧见谢昀被荀馥雅搀扶进来时,她高兴不起来了,脸上温和的笑意冷了下去。

这讨厌的女人怎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摸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弱冠之礼便开始了。

众人都是知情者或者见惯了世面的人,对于谢昀蒙上双眼被带过来,只是怔然了一下,并不吃惊,积极配合举行冠礼仪式。

荀馥雅瞧见赵怀淑也在场,心里很不舒服,但没有表现出来,直接无视这人。

但瞧见谢夫人也在场,心里颇为惊讶。

这种地方,怎么会让一介平民出现,而且位列容国公之上。

她困惑地看向老皇帝和皇后,见他们神色如常,并不觉得为何,心里留下了悬念。

而孝贤皇后瞧了她一眼,非常欣赏她的手段高明,同时更加认定她不适合呆在谢昀身边。

老皇帝在刘喜的搀扶下,上前来挽着谢昀的手,引领他进太庙,祭告天地、祖先。

谢昀虽无法看得清,但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寻常,来了许多人,自己也被带进了庙堂。听到老皇帝向祖先祷告,声音低不可闻,有气无力的,他轻蹙着眉,不懂这些人在搞什么。

他很困惑也很好奇,更多的是不耐烦,但想到与荀馥雅之间的约定,他规矩得像个懵懂的小孩。

荀馥雅一开始心情是揪了起来的,紧张又害怕,其他人的心情亦然,非常担心谢昀突然发飙。如今见人乖顺得很,暗自松了口气之余,又各怀鬼胎。

祭告了先祖,在钦天监大人的引导下,他们又祭告了天地。

随后,由来宾依次给谢昀加冠三次。

老皇帝在刘喜的搀扶下,拿起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走过去,充满期待地给谢昀戴上。他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参政的资格,要肩负起守护江山社稷的重任。

接着,容国公拿起用白鹿皮做的皮军帽,给谢昀戴上,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带领军队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的资格。

最后,钦天监大人拿起红中带黑的素冠,给谢昀戴上,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参加祭祀大殿的资格。

三次加冠完成后,众人暗自松了口大气,而谢昀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在给自己行冠礼仪式。

谢昀被搞得一头雾水,他不是下个月才到弱冠吗?怎么提前给他行冠礼仪式?

从这群人的声音里头,他多多少少能分辨出他们是何人。

老皇帝居然领着臣子给他行冠礼仪式?这可是皇子的待遇?

难道被他封了王,就是他儿子不成?

谢昀不懂这些人,更不懂荀馥雅为何给他安排这么一出,这个冠礼仪式行得莫名其妙。

按照惯例,三次加冠完成后,主人必须设酒宴招待礼宾。老皇帝命众人到屋内入席,荀馥雅欲想上前来搀扶谢昀,却被孝贤皇后抢了去。

孝贤皇后给桂嬷嬷递了个眼神,便搀扶着谢昀离开,留下一脸的冷漠。

赵怀淑瞧见荀馥雅不受孝贤皇后的待见,心里十分高兴,走快了两步,故意帮着孝贤皇后搀扶谢昀。

谢昀感觉搀扶自己的两个女人里面都没有荀馥雅,心里十分抗拒,可想到了与荀馥雅的约定,只好忍着不耐烦又不安的情绪,随他们去。

荀馥雅欲想跟随着去,桂嬷嬷将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冷漠地说道:“荀姑娘,你是时候离开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就这么狠心就将她抛弃掉了吗?J??

那一刻,她觉得寒风是那么的冷,冷得她的眼眸酸涩,泪水打转。

容珏并未随众人离去,他在荀馥雅快要抑制不了心中的悲痛之前,将手中的伞放到她的头顶上垂下,遮挡她那一脸的狼狈相。

容珏温文有礼地对桂嬷嬷说道:“桂嬷嬷,你回去跟皇后娘娘复命吧,本官会送荀姑娘出宫的。”

言毕,他温柔地扶着荀馥雅的肩,一手撑着油纸伞,将人一步一步地带离冷酷无情的皇宫。

途中,并未发一言。

他的温柔,从来都是无声物色的,如同滋润万物的细雨。

宫宴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充满着喜庆,暖气洋洋的。

谢昀坐在皇后娘娘的身旁,位列宴席之位的高位上,却不得知。他只知晓搀扶进来的两个女人,都不是荀馥雅。

他心慌意乱,恨不得立马扯掉丝巾,寻找荀馥雅。可想到与荀馥雅的约定,他只能咬牙按住心中的烦躁,闷闷不乐地配合着,等待着。

孝贤皇后想到谢昀他日认祖归宗后,跟回赵姓,名字为谢昀,尚且可以。

男子成年后,只有长辈才可以称其名字,一般人或者平辈只能称呼其“字”,因此,这个“字”也是非常重要的,得符合身份。

考虑到这点,孝贤皇后温和客气地询问谢夫人:“谢夫人,请问摄政王的字是什么呢?”

时过境迁,岁月催人老,再见面时,孝贤皇后已然认不出自己了。这点,让谢夫人感到很难受,却又很满意。

她站起身来,向孝贤皇后行了礼,回答:“启禀皇后娘娘,昀儿字子非,是他自个儿取的。”

孝贤皇后轻蹙着眉,觉得这“子非”实在不符合一个太子或者国君的身份,遂凑过去与老皇帝商议。

片刻之后,他们有了结果。

老皇帝转头向谢昀说道:“字子非不好,朕就赐爱卿字元朗。”

“……”

谢昀心里头很不耐烦,这群人擅自主张的,有问过他意见吗?

若不是跟荀馥雅约定了,不许违背,不许说话,他此刻定然掀桌子回怼。

与其心情截然不同的是,赵玄朗孩子心性,听到谢昀被赐字,字与自己的字相近,感觉很新奇。

他心情激动地站起来笑道:“哈,摄政王叫元朗,儿臣叫玄朗,父皇,你这是想让儿臣与摄政王称兄道弟吗?”

赵玄朗的无心之言却逗乐了老皇帝,老皇帝形如枯槁的面容上难得露出欣喜的笑意:“嗯,你们两个啊,都爱气朕,的确是兄弟!”

赵玄朗的眼眸湿润了:“父皇,儿臣往后都不气你了,真的不气你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哭,便独自跑了出去。

谢昀用力抓紧自己的膝盖,强烈忍着说话的冲动。

没了荀馥雅在身边,他浑身不自在,心里非常不安。

明明是严冬腊月,他却硬生生地憋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湿了。

赵怀淑一直盯着谢昀看,自然是察觉到这点。

她站起身来,笑容文雅地说道:“母后,摄政王的衣衫似乎湿了,不如派人带摄政王去更衣吧,免得着凉了。”

孝贤皇后看向谢昀后背,还真是湿透了。

她又瞧见谢昀紧握膝盖,便以为他是坐在自己身旁,紧张了,便慈爱地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紧张成这样?”

“……”

谢昀用力咬着唇,强迫自己不开口。

可这个举动在孝贤皇后看来,确实委屈地撒娇。

她本来想招呼容珏带谢昀去换衣裳,可发现容珏居然没进来,只好招呼萧敬禾将人带去换衣裳。

萧敬禾恭敬地领了命,上前搀扶着谢昀到附近的内室。

替谢昀摘下加冠时所戴的帽子,帮助他脱下衣裳,瞧见他的膝盖都被抓出一道道血痕了,却依旧神色不改,萧敬禾心里不禁佩服。

他了解这人的脾性和熟悉这人发怒时的小动作。待这人换上玄色的礼帽礼服后,出于好意,他提醒道:“摄政王,你可要忍住啊。”

谢昀默不作声,老皇帝糊里糊涂地搞这么一出,众人都配合他,不就是怕老皇帝不顺心,人就驾鹤西去了?

虽然听不到荀馥雅的声音,不知她在搞什么鬼,但想到这场游戏赢了之后,荀馥雅便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他便无所谓了,懒得追究。

开门出去后,只见庭院里,赵怀淑在等候着,萧敬禾想要行礼,被赵怀淑无声阻止。

赵怀淑向萧敬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做了个让他自行离开的手势。

萧敬禾看了谢昀一眼,无奈地行礼告退。

谢昀离开后,老皇帝感到不舒服,在孝贤皇后和太监总管刘喜的搀扶下,回正阳殿。

老皇帝走后不久,正阳殿的太监过来请谢夫人前去。

赵怀淑觉得父皇可能找谢夫人商讨谢昀的婚配,颇有心机地前来找谢昀。

她了解谢昀狂躁的脾性,如今蒙着眼一言不发,定然是无法目视无法言语,这对她而言,是个好机会。

若让父皇碰见他们两个有私情,想到这段婚姻能让谢昀更死心塌地地为皇家卖命,那父皇必定会为他们赐婚的。

遂,她缓缓走过来,搀扶着谢昀,领着他往正阳殿的方向走去。

宫门前,荀馥雅从自失中回过神来。

她的内心很不安,想去找老皇帝再谈一次。

谢昀卷入皇权争斗,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洗礼,她害怕他会变得像上一世那样,被权力支配,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她不能这样欺骗着他离去,他会恨极了她的!

她对容珏说道:“大师兄,对不起,我还不能走。”

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跑开了。

容珏着急地伸手,欲想抓住什么,可手停留在空中时,那道丽影消失了。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没必要撑伞,他只好留下伞,随她去。

赵怀淑打着让老皇帝等人撞见她与谢昀的私情这主意,悄然将人带到了正阳殿的偏窗旁。她“哎呀”一声,护着摔在谢昀的怀抱里。

谢昀目不能视,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在地,刚巧他们的身影被草丛遮挡了。

老皇帝等人听到外头的声音,立马警惕地跑过来察看。

“谁在外头!”

窗户边传来了刘喜尖锐的喝声。

赵怀淑的小手摸进了谢昀的怀里,准备呼喊,被谢昀一掌打晕了。

只那么一声,他便知晓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是赵怀淑。

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刘喜在,就代表老皇帝也在,怎么能让老皇帝碰见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

这人可是金枝玉叶,碰一下都得娶!

在刘喜关上门的那瞬间,他一把将人推倒在地,欲想起身离开,却听到了谢夫人喊老皇帝为“皇兄”。

他愣住了,想到今日他们荒唐的举动,便选择留下来偷听。

另一头,荀馥雅偷偷溜到小轩窗后面,碰巧遇见了同样想等待时机翻窗找老皇帝的赵玄朗。

见赵玄朗想要开口,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刘喜过来关窗的那一刻,拽着人躲到暗角里。

赵玄朗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问:“你不是离开皇宫了吗?怎么来这里的?”

荀馥雅正要低声回应,只听到里头的人说话了。

老皇帝疾言厉色地质问:“现在只有我们二人,香溪,你可以说了,当年为何拐带太子?”

谢夫人冷笑:“我为何让你们骨肉分离,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老皇帝沉默了许久,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当年送你去胡人部落和亲,我也是没办法啊!大单于只要你嫁过去,就和议,我怎能不答应。”

当年之事是谢夫人此生的恨,提及到了,她便情绪激动起来。

“你怎能答应?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我求了你三天三夜,甚至以死相逼,可你呢,将我捆了送到花矫里。”

倒抽一口冷气后,谢夫人已经泪眼朦胧:“皇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面对皇妹痛心疾首的质问,老皇帝愧疚不已,但不觉得自己有错,义正严辞地表示:“天启的兵力太弱了,无法与胡人铁骑抗衡,若再打下去,只怕天启就要灭国了。你是天启的公主,不应该为国牺牲一下吗?”

谢夫人冷笑,愤恨地伸手擦掉软弱的泪水:“你们男人无能,不能保家卫国,就要牺牲我们女人吗?凭什么?”

老皇帝知晓她受尽了委屈,忍不住心疼地喊了一声:“香奚。”

“别这么叫我。香奚公主已经死了,在被你扔到和亲队伍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谢夫人情绪激动地打断他的话,言语间充满了浓烈的恨意。

老皇帝心头一颤,愧疚之余,不禁对她进行指责:“皇妹啊,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无能,恨我狠心,可太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你可是他的姑姑啊!”

谢夫人不屑地嗤笑:“那又如何?你是我的皇兄,对我最好的皇兄,可你还不是推我到火坑!”

“……”

老皇帝无言以对,当年他对得起国家,却对不起这位皇妹,无可否认。

面对他的沉默,谢夫人痛心疾首地冲他嘶吼:“皇兄,我的好皇兄!你可知,我被迎亲队伍里的胡人骑兵侮辱;你可知,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报复你!”

见老皇帝吓得脸色发白,她心里畅快,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拐走太子,让他饱受人间的冷漠,就是我的报复吗?不,那只是第一步。我要将他变成冷血的杀人剑,利用他将你爱的皇后,你爱的子女全部都杀掉!”???

见老皇帝痛苦地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她享受到了报复地快意!

她恶狠狠地说道:“骨肉分离,兄弟相杀,子害父母,还有兄弟□□,国破家亡,这些,才是我对你的报复啊,我的好皇兄,哈哈哈……”

老皇帝被气得血气上涌:“你,你……噗——”

突如其来的一声剧烈吐血,吓坏了偷听之人。

赵玄朗欲想大喊着翻窗进入,被荀馥雅捂住嘴,拼命阻止。

只听见正阳殿内,谢夫人有恃无恐地冷笑道:“皇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何你的身子突然衰弱得如此厉害?”

老皇帝不可置信地质问:“是你下的手?”

“没错。我在太子身上下了一种香,这香对平常人来说,无害,可对于长期服用长寿膏的你来说,却是剧毒!”谢夫人慢悠悠地说道,“哎呀,你大概不知道吧,向您献上长寿膏的,也是我的人。”

老皇帝怒不可遏:“你,你这个毒……妇!来,来——”

谢夫人知晓他要喊人,冷然威胁道:“皇兄,我们的事,最好别人他人知晓,否则你心爱的皇后就要惨死了。”

“你,你对皇后做了——”

老皇帝气息奄奄,已经被气得话都没能说完整了。

谢夫人愤恨地将老皇帝推下床,阴狠地笑道:“十年的部署,皇兄觉得这宫中,这朝野上下,会有多少我的人?”

老皇帝趴在地上,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吃力地喘息。

“今日我来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你今日是要死的!放心,你死了之后,我很快就送皇后去陪你!”

“哧!”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疾风,吓得众人一跳。

“谁?”

谢夫人警惕地打开窗户,瞧见空无一人,眼眸变得阴森。

“去查看周围,只要是活人,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居然有四名暗杀高手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去追踪。

再回头时,老皇帝已经咽气了。

她走过去探了探气息,确定人死了,冷笑一声,随即变回往日面容温和的谢夫人。

她惊慌地大喊:“来人啊,皇上驾崩了!”

随着她的一声虚情假意的呼喊,刘喜与孝贤皇后等一众太监宫女冲了进去。

“皇上——”

随着一声哀嚎,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号啕痛哭。

无人察觉谢夫人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意。

赵怀淑被雪地上的寒意冻醒,没瞧见谢昀的身影,却听到了正阳殿内的哀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跌跌撞撞地冲进正阳殿内奔丧。

太医们急匆匆地被召唤进宫,老皇帝早已经被众人安置回**。谢夫人与赵怀淑等人跟随着众人在帘子后面跪着等消息。

荀馥雅气也不带喘一下地拽着赵玄朗,一路狂奔,一路地狂奔。她对皇宫并不熟悉,并不知晓要奔向何处,只知道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了就会被谢夫人的人追上,会死的。

直到他们碰见了萧敬禾,她才停下脚步。

“萧——”

她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诺达的皇宫响起了丧钟的声音,震得人的心魂颤抖。

“皇上驾崩了!”

不知何人惊叫了一声,萧敬禾匆忙向荀馥雅告辞,领着禁卫军急忙奔赴正阳殿。

赵玄朗甩开荀馥雅的手,转身跟过去。

荀馥雅怎能放心让他就这么回去,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找谢夫人质问的。如今皇宫内外不知被谢夫人安插了多少细作,而且杀手还在追杀知情者,他们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不要回去!”

她急忙将赵玄朗拽到一旁的假山后面。

“我父皇死了,被那个毒妇害死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揭露她恶毒的面目!”

赵玄朗愤恨交织,情绪非常激动,根本就不听劝。

情急之下,荀馥雅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等他安静下来,才摁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会死的,不要去!”

“呜呜呜呜……”

赵玄朗的身子滑落,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

愤恨、畏惧、困惑不断地在他的内心翻涌着,让他慌得不知所措,难受地哭泣。

荀馥雅坐到他的身旁,心里同样的不好受。

有些事情,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而重生的这一世,许多事情的真相超乎了她的想象,让她的心里头很乱很乱。

她做梦都没想到,谢夫人竟然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当年拐走太子的人竟然是她!

上一世,这位谢夫人是在犬戎军屠城之时,死在了逐郡的。可是,上一世所有人的结局都跟谢夫人口中的报复如出一辙。

谢昀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阎王,逼死皇上,害死皇后,与兄弟自相残杀,与李琦争权夺利,弄得整个天启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最后还娶了自己的亲妹妹赵怀淑。

上一世,她没有见过谢夫人,只是从谢昀的口中知晓谢夫人早死,可如今看来,指不定上一世的谢夫人是假死了,隐藏在众人所不察觉的暗角里,静静地谋划她的复仇计划。而这一世,因为有她的存在,大乱了计划,逼得谢夫人不得不浮出水面。

回想上一世的悲剧,荀馥雅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人的心怎能如此恶毒?

荀馥雅无法想象,若不是临时跑回来找老皇帝,无意之间得知了这一切,恐怕这辈子也跟上辈子一眼,被蒙在鼓里,死了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若是她晚来了一步,恐怕赵玄朗早已被谢夫人发现,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今不知晓朝野上下,皇宫内外被谢夫人掌控到什么程度,是决不能让谢夫人发现他们偷听了她与老皇帝的谈话,不能让她知晓了我们已经知晓了她的真面目。

可赵玄朗与皇上父子情深,又是孩子心性,如何能不冲动行事,如何能满得了腹黑深沉的谢夫人呢?

唯有带他离开,方能保他性命无忧,不打草惊蛇啊!

而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做到滴水不漏,不惹人怀疑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理清楚了思绪,荀馥雅神色凝重地对赵玄朗说道:“五师兄,我们去找大师兄吧!”

赵玄朗既伤心又受到了惊吓,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平日里最信服容珏,听到荀馥雅提议去找容珏,赶紧点头:“嗯嗯。”

荀馥雅本以为那四名杀手会追杀他们,可等了一个时辰了,皆不见动静,心里不安又困惑。

难道当时有别的人在场,将杀手引开了?

事态严峻,也容不得她多想。

如今众人皆以为她被容珏送出宫了,她不方便露面,便吩咐赵玄朗:“我不能陪你过去,他们都以为我离开皇宫了。五师兄,接下来,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赵玄朗怔然看了荀馥雅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小师妹有种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静与沉稳。

见荀馥雅向他招手,他凑近过去。

荀馥雅在他的耳侧吩咐道:“皇上驾崩,大师兄定然是跪在正阳殿前,你走过去,悲痛大哭片刻后,就假装晕倒。大师兄自然会扶着你离开,到时候你将人带过来,知道吗?”

赵玄朗意识到自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地胡作非为,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惯着自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冷静下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周围危机四伏,没有了父皇的庇护,其实任何人都能轻易杀了他,因此,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了。

“小师妹,注意安全,杀手可能还潜伏在周围。”

瞧见巡查的警卫军,他走过去要来了弓箭,塞到荀馥雅的手上,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荀馥雅瞧见赵玄朗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徒然悲伤起来。

现实总是这般惨酷,总叫人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只怕,从此以后,再也瞧不见从前的混世魔王赵玄朗了。

皇帝驾崩了,群臣纷纷赶往正阳殿前奔丧,驻守在各地的皇子披星赶月地赶回来,空寂的后宫也是传来一阵阵地悲戚哀嚎。

荀馥雅躲在假山后面,紧握着弓箭,一方面警惕杀手的来袭,一方面心里在担忧着。

谢昀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在被她蒙骗在鼓里,如今是否扯下了丝巾,发现了她的骗局呢?

他会带人四处寻找自己的踪迹,还是到正阳殿尽着摄政王的职责,稳固局面呢?

此时,正阳殿外,朝臣披麻戴孝,跪倒在正阳殿外哀嚎。

赵玄朗急匆匆赶到时,正巧碰见孝贤皇后因悲伤过度晕倒了,被桂嬷嬷和宫女扶回凤梧宫。

身为皇子,他自然有资格入殿内奔丧。

容珏、谢夫人、赵怀淑以及御医等人跪在老皇帝的龙床前哀痛。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正阳殿内,众人皆抬头瞧他。他刻意不去看谢夫人,眼眸只盯着龙**的尸体,激动地扑过去抱着,哭得犀利哇啦的。

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对皇位权利这些没有兴趣,只贪恋平常百姓家的父母爱兄弟情,只想当父皇母后的孩子,被他们宠着爱着。

其实他是知晓的,从小到大,父皇宠着他,多少是因为他的性情有些像太子的。他总是因为这个,故意气父皇,让父皇知晓他和太子是不一样的。可瞧见父皇母后开心,他又心甘情愿地当太子的影子,逗他们开心,给他们安慰。

他没想过,总是跟大师兄对着干的谢昀,居然是太子,是他的皇兄!

他也没想过,父皇盼了一辈子太子回来,却还没来得及相认,就已经被奸人害死了!

他更没想过,父皇就这么死了,他却连替父皇杀了那奸人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父皇有多疼爱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弱小无能。

他咬了咬牙,不能让自己无能下去。虽然年幼,但如今他是众多皇子里头的唯一知情者,家人和江山社稷他都要尽全力去守护。

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没忘记荀馥雅的吩咐,转头悲悲戚戚地走向容珏,哭喊了一句“太师”,便假装晕倒。

容珏赶紧上前扶住泪流满面的赵玄朗,察觉人有些不对劲,赶紧扶着人离开。

岂知,刚到门口,与谢昀碰了个正着。

“滚开!”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比雪霜更甚的寒意。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满目惊惧的神色。

无人知晓在谢昀身上发生了何事。腊月寒冬,寒风萧萧,即便燃烧着煤炭,也觉得寒气逼人。可谢昀竟然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前来。

衣裳被血染湿了一大片,也被刀剑割破了好几道,露出里头瘆人的伤痕。鲜血正从伤痕上汩汩而流,可谢昀并不在意,紧握着染血长剑,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龙**走来。

因为脸上蒙着丝巾,他走得跌跌撞撞,走得很慢。

可即便他如此狼狈,如此凄凉,众人还是惧怕他,觉得他是浴血归来的地狱修罗,因为他身上散发的寒意比天气更冷。

皇上刚死,身为摄政王的谢昀便持剑走到龙床前,朝臣们纷纷冲进来,戟指怒目。

“摄政王,你想造反吗?居然持剑入内!”

“摄政王你疯了吗?不要伤害皇上的遗体。

“摄政王,你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

……

面对群臣的絮絮叨叨,谢昀一剑飞过来,面无表情地蹦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