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峰握住她穿针的手,脸上带着侵略性十足的笑:“有个姑娘说,我该回家多陪陪自己的夫人,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回来了。”

原来是为了个姑娘。

姜贞羽垂眉不语。

她与路子峰从小一起长大,深知路子峰的性子,若那位姑娘不重要,他断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姜贞羽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轻启红唇:“你无须这般。”

路子峰怔然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嗓音低低沉沉:“我以为你喜欢。”???

姜贞羽垂眉盯着手中的针线,淡然道:“你是翱翔天地间的雄鹰,我只有手中线,不想拿它来捆绑你。”

姜贞羽红唇一张一合,路子峰眸子一暗,眉峰轻挑,猛地拉起姜贞羽的手,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姜贞羽呼吸一窒,本能地挣扎:“路子峰。”

姜贞羽轻喘气,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

路子峰扣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低笑,“喊子峰。”

姜贞羽抿唇,闻着路子峰身上的酒味,停止挣扎:“你喝多了。”

路子峰不作回应,头埋得更低。

他喜欢吸取她的芬芳,可又惧怕着,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靠近。

姜贞羽身子一僵,正欲奋力推开他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夫人,小姐差我过来问您,衣服做好了没,她明日要穿去参加江夫人的宴会呢。”

姜贞羽急忙说道:“做好了,我这就拿给你,你先别走。”

路子峰意味深长地睨了姜贞羽一眼,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姜贞羽拿着衣服,急急忙忙整理了仪容,便去开门。

开门的刹那,路子峰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落在姜贞羽被他蹭开的衣领处,薄唇勾笑。

门外是路霜月的贴身丫鬟兰儿,她瞧见翘着二郎腿的路子峰正伸手去拿酒壶,赶紧向他行礼问候:“二爷,您回来啦。”

路子峰性格张扬,打小瞧不上同父异母的路霜月兄妹,自然瞧不上兰儿。

他嘴角斜咬着酒壶,眼底满是嘲弄:“我不回来都不知,我娶的妻子成了替别人做衣服的下人。你回去问问路霜月,她配吗?”

兰儿脸色一变,那件新衣裳拿走也不是,塞回去也不是,很是为难。

路子峰见她还不走,冷冷地说道:“衣服可以给你,但路霜月往后只能穿二夫人做的衣裳,若她穿别的衣裳,我就向她放箭。”

众人皆知,路子峰的箭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这不是明说着要射死路霜月吗?

兰儿不敢打那件衣服的主意,向路子峰行了辞别之礼,转身跑回去找路霜月。

碍事之人走了,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路子峰俯身贴近姜贞羽耳朵:“夫人只能让我欺负,怎能让旁人欺负去呢?你何时变得这般软糯可欺的?嗯?”

姜贞羽低垂着眉:“你靠这么近做什么?让开。”

“我想做什么,夫人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到?”路子峰低笑着,声音沙哑而蛊惑人心,“要不要试试?包你满意。”

姜贞羽眼角上挑,提唇道:“不想试。”

路子峰伸手扶着她的腰:“为何?”

姜贞羽伸手按住他的手:“没兴趣。”

路子峰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半眯起来:“不试试……怎就知晓没兴趣呢?”

姜贞羽素来淡漠,此刻被路子峰这般强势逼问,心里生出几分不爽。

她猛地抬眸与他对视,不客气地说道:“夫君那方面的功夫太差,我至今无法忍受。”

“……”

路子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里某种情绪翻涌着。

姜贞羽心头一惊,忽然有些后悔了。

怎能这般刺激他呢?

冷风呼啸而过,撩得门窗作响。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就在姜贞羽以为路子峰会暴跳如雷时,路子峰勾起她的一缕发丝,轻佻地坏笑:“想不到时隔五年,夫人还记得这般清楚,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他欲伸手触碰姜贞羽的脸,却被冷淡地躲开。

他怔然,扫兴地放开她,转身坐在椅子上,娴熟地拿起酒壶,灌了口喝闷酒。

“还喜欢江骜?”

他闷闷地询问。

姜贞羽攥紧手中的衣裳:“不喜欢了。”

当年她与江骜情投意合,本想顺理成章地嫁给江骜,好进入江家调查,岂知遭到路霜月的算计,中了**爬错了床。

她永远都不曾忘记,当路霜月带众人前来抓奸时,江骜眸里的厌弃。若不是路子峰当时向众人撒谎他们两情相悦,要娶她为妻,恐怕她已成了人人唾弃的**、妇。

“哦?”

路子峰似笑非笑,显然不信。

姜贞羽抬眸与他对视:“我知晓当年你迫不得已与我成亲,心里不痛快,所以这些年,我规规矩矩地当路家二夫人,随便你到处玩,沾花惹草,从不过问。”

对路子峰这种名声在外的情场浪子,她心怀感激之情,也只能拥有感激之情,除此之外,不敢奢望。

路子峰低眉,轻嗤:“你还挺懂我的。”

姜贞羽低眉不语,转过身去收拾桌面上的针线。

收拾完毕,她想通了,不想再让路子峰以为自己死缠着他不放,低声道:“再过两年,我会与你和离,还你自由的。”

“和离?”路子峰漫不经心地挑眉,“你给我什么好处?”

姜贞羽愕然看向他:“还你自由啊。”

路子峰轻嗤:“就这?”

他双腿敞开,身子前倾,似笑非笑地冲着姜贞羽勾了勾手指。

姜贞羽困惑地往前靠,后脑勺猛地被路子峰扣住,被强势地勾到他的面前。

路子峰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小羽,你以为我是江骜那种伪君子吗?随便应付几句便放你走。”

他伸出修长带茧的手,用指尖狠狠地揉着她的唇角,俯首帖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我与你的婚姻当幌子,利用路夫人的身份去暗中调查江家。”

姜贞羽身子徒然震了震。

一直以来,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却不曾想,她的一切皆落在眼前这男人的眼底,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这男人的心机实在太深沉太可怕了!

路子峰察觉到姜贞羽的惊惧,痞笑出声:“哈哈哈,这就怕了吗?你这点胆子可不行。”

姜贞羽警惕地看着他:“你何时知晓的?”

路子峰在她耳侧吹热气:“你猜?”

“……”

姜贞羽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摸不透路子峰这人。

初见时,这人只是个痴于箭术的寡言少年,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成了浪**洒脱的酒鬼。

路子峰见姜贞羽默不作声,将人拉入怀中,动情地说道:“小羽,与我培养一下夫妻感情,说不定我会帮你,如何?”

他说话的声音极致低沉撩人,充满了蛊惑力。

姜贞羽感受到他的唇一张一合,轻刮蹭着她的耳垂,不由得身子发僵:“你是否……对外头那些莺莺燕燕都这样?”

路子峰贴身上来:“她们哪里比得上夫人娇贵,我只对夫人这般。”

姜贞羽一把推开他,捧起装着针线的盘子往里屋走,只留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路子峰,好好做个人吧!”

路子峰盯着那道背影发呆。

他不是特意回来陪夫人么?怎么感觉这么一陪,人反而被推远了?

唔,谢家嫂子有点不靠谱。

“啊啾!”

遭到莫名批评的荀馥雅在马车进入逐郡城门时,忽然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

谢昀紧张地说道:“嫂子你着凉了,好好歇息,我改日再背给你听吧。”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肃然道:“今日之事今日完成,明日你还有更多的事,继续背。”

谢昀看了看自己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双手,认命地继续背书。

当谢昀稳稳当当地背诵完《经文》前三十六章时,马车刚好停靠在谢家大门口。此时的谢家门口,吟冬等一众丫鬟小厮立在一旁候着。

荀馥雅在玄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吟冬激动地迎上来,她顺道介绍她与玄素认识。

在她们互相寒暄之际,她仰头看着谢家的门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上回在谢家门口下马车,跌进了谢昀的怀里,遭人指指点点,她在谢家过得忐忑不安。这回有玄素陪伴,她安心多了,不再畏惧走进谢家大门。

谢昀躺在车厢时呈现一副不堪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病弱姿态,如今抵达家门,他不再佯装,身姿矫健地下了马车。

岑三与江骜走在他两旁,他在一众家丁仆人的簇拥下神情冷峻地走进家门,颇有当家主人的风范。

荀馥雅与他前去前厅向谢老夫人与谢夫人请安,江骜出于礼仪,亦随他们一同拜见。

与江骜嘘寒问暖一番后,谢老夫人见荀馥雅和谢昀两人安然,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佛堂。

谢昀让荀馥雅与自己一道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方向谢夫人汇报隆昌客栈如今的情况。

谢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一周,不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妙光,遂问:“昀儿啊,妙光为何没回来?”

荀馥雅身子发僵,若向谢夫人说出实行,那她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被赶出家门。

犬戎军□□关重大,她希望谢昀以大局为重,遂紧张地看着谢昀。

谢昀并未看她,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我们在外头游玩,玩着玩着我就想回来了,刚巧妙光那时在客栈,没能跟我们回来。”

话到此处,他转了语气,语带嘲讽:“怎么?非要带上她这个丫鬟我才能回?”

谢昀一向不讲理,谢夫人懒得与他闹得不痛快,揉着有些头疼的额头,向他们挥挥手:“罢了,我命人将她送回来吧。”

荀馥雅闻得此言,心头一沉。

谢夫人如此依赖妙光,妙光势必要回到谢家。放着个敌国奸细在这,甚是不妙啊!

可妙光的身份我向谢家何人揭露呢?我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实妙光的身份,谢家的人除了谢昀,似乎无人站到我这边,并不信我,而谢昀若是知晓了妙光的身份,只怕当场让妙光血溅三尺,引发命案。

犬戎王桑吉桑吉意图三月初春攻打天启,谢昀的存在尤为重要,我绝不能让谢昀出事!

谢昀起身欲走,见荀馥雅坐着沉思,以为她在意弓箭之事,便转头向谢夫人请求道:“那就烦请谢夫人顺便叮嘱她,务必将那些弓箭带回来,少一件就不要回来了。”

谢夫人早已习惯了谢昀的无礼,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见衍儿吧,别让他久等。”

谢昀见荀馥雅站起来,遂与她、江骜三人向谢夫人行了礼,退出前厅。

在前往南苑的路上,途经梅园时,荀馥雅询问谢昀:“你为何帮我?”

谢昀走在前头,说得理所当然:“你这么孤立无助,我不保护你怎么行。”

荀馥雅轻嗔浅笑,由衷地向谢昀道谢:“二叔,感谢你方才的维护。”

“我只是……”谢昀挠了挠面容,有些难为情,“不想让大哥为难而已。”

荀馥雅见他那双被打得肿胀的手,想到与谢衍之间的约定,忽然改了主意:“你大哥那处我就不去了,你去过后来小学堂找我吧,落下的课业是时候补上了。”

言毕,她亦不理会谢昀有没有回应,领着玄素和吟冬往小学堂的方向走去。

玄素想了想,折返叮嘱江骜:“江郎,你也要到小学堂来找我哦,知道吗?”

江骜一脸嫌弃:“没空,本少爷要与谢衍大哥下棋呢。”

玄素丝毫不介意,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去南苑找你。”

江骜心头一顿,心想:让这母夜叉去南苑,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万一把病弱的谢衍大哥吓死,谢家不灭了我才怪!

如此一想,他吓得赶紧改口:“还是我去小学堂找你吧。”

玄素笑意吟吟:“那就这么说定了。”

言毕,她手持鱼叉转身,步伐豪迈地追上荀馥雅。

江骜见她言行举止粗糙如男子,不由得望其兴叹:“你说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恐怕的女人呢?小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被她缠上。”

话到此处,他忍不住自恋起来:“啧啧啧,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这么迷人,连母夜叉都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真是的,我都佩服我自己了,哈哈。谢疯子,你说是不是……”

他兴奋地转身,可谢昀早已不见踪影。

“啧,这家伙一定是嫉妒我了。”

他收敛起笑意,赶紧追上去:“谢疯子,等等我啊!”

今日无风亦无雪,天难得放晴,谢家的小厮丫鬟们在院内院外干活时动作利索多了,脸上洋溢着笑意。

荀馥雅命吟冬带玄素到临近的厢房安顿下来,自己沐浴更衣后,与她们会合,前往小学堂。

其实上一世,她有想过开学堂当夫子,与容珏作对神仙眷侣,可惜造物弄人,身不由己……

及至小学堂,闻得书声琅琅,她深感欣慰。

她不在之时,小学堂是由小川管理的,可今日却不见小川的身影。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恒娘要将小川送人,小川心里很难受,躲在假山后面哭泣。

荀馥雅去找小川,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有不舍,但想到进入江家,对小川以后的仕途大有益处,便不说劝言。

逐郡即将面临一场胜负未定的恶战,她不知晓是否如前世那般三城被屠尽,谢昀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桑吉的头颅来祭奠被屠杀殆尽的谢家。

她心想着,小川能去南陵避难也是好事。府中除了妙光,不知还有多少敌国细作,这种时候,能送出多少人便尽量送出多少吧。

她弯下身来,温柔地劝慰小川:“小川别哭,我会说服江公子把恒娘也带到江家,这样你们母子就可以不分开了。”

小川抬起朦胧的大眸子:“真的吗?”

荀馥雅摸了摸他的头,笑意温柔:“少夫人何时骗过你。”

小川擦干眼泪,脸上有了笑意。

其实他不是不想去,他立志要出人头地,成为江家少爷是最好的踏脚石,只是这个代价需要抛下他娘,他不能,也不愿。

如今心结被化解,他自然不再退却,跑过去抱紧荀馥雅,心里充满了感激。

“少夫人你真好,小川真舍不得与你分开!”

荀馥雅轻轻拍着他的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将来我们必定会重遇的,只愿那时的你已成为你心目中的你。”

小川放开她,笃定道:“我一定会的!谢谢你,少夫人!”

言毕,他转身跑开,迫不及待地将此好消息告诉恒娘。

荀馥雅凝望着细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前世幼时的自己。

年幼时,她勤勉好学,王氏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女,想着他日荀况归来,若能瞧见女儿满腹经纶,必定为女儿感到骄傲,便有心培育她成为当世才女。

镇上有一户人家,正妻多年未出,欲想认领她为女儿。此事传到王氏耳中,王氏起初不肯,可后来闹饥荒,饥不果腹,王氏没能赚得足够的钱财供她上书院,思虑再三,决定将她送给那户人家抚养成才。

她不欲与王氏分离,死活不肯,哭着表示要弃了学业,学女红为家营生,被王氏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而后拥着她痛哭流泪。

最终,王氏没有送走她,厚着脸皮向整个村子借钱,继续供她上学。

王氏东凑西凑的,将脸皮都丢尽,借得村里人见她便跑开。她知晓了此事,难过得无法自已,跑去跟王氏说她在家自学,若是不懂,就厚着脸皮去找夫子找同学询问。

王氏能为她求学丢尽脸面,为何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求学丢尽脸面呢?

玄素心疼她,小小年纪悄然跟随村里的渔夫出海打鱼,得益于她天生神力,帮了不少忙,从渔夫那里得到了不少酬劳。

有了玄素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好转,她与王氏不再需要为了凑银子上学之事烦恼了。

年幼的玄素当时提着十几斤重的鱼叉跑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姐你放心读书,有玄素在呢!”

自那以后,玄素在她的眼里变得与众不同。

对于小川,也许初遇时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栽培他吧。

让江骜将恒娘一并带回江家这事,她不打算亲自出面,此事玄素去办最为合适,遂,她委托给了玄素。

回到书声琅琅的小学堂,荀馥雅坐在案桌上琢磨着,也许谢昀当上文官,上一辈子的悲剧不复存在。

只是,以谢昀那点文墨,参加“春闱”科考,定然不能通过。

上一世此次的春闱考试考的是《四书》与《经文》,而殿试上老皇帝提出的试题是“积弱治国,何以求强”。

若让谢昀提前将“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熟背,监督其熟读《四书》与《经文》,通晓文意,堪堪中个进士,应该问题不大。

觉得此法可行,荀馥雅遂铺展纸张,命吟冬研墨,挥笔写下一侧“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

墨水被寒风吹干时,恰巧谢昀与江骜前来。

两人还没找到位置坐下,玄素已迫不及待地将江骜拖出去。

谢昀坐在荀馥雅跟前,正襟危坐,不怒而威。

荀馥雅无视他的强大气场,将写好的策论递给他,叮嘱道:“二叔今晚回去将这篇策论背熟,明日我抽背。”

“明白。”

无论谢昀平日如何混账,在荀馥雅面前,他不敢造次。

接过策论,他视若珍宝般叠好,放在袖中,想了想,抽出来,塞入怀里。

荀馥雅对他这种诚恳的态度颇为满意,猜想他去见谢衍,肯定是被念叨好好读书了。

如今《四书》与《经文》,谢昀已背了一半,若他有心考科举,剩下的自然会去背。只剩半个月了,她须抓紧时日讲经义。

她询问谢昀:“翻阅这两本书籍时,有哪些是不明白的?你说出来,我给你讲明白。”

谢昀毫不羞耻地表示:“都不明白。”

荀馥雅怔然,并未责怪他,从书架上拿出《四书》与《经文》,继续问:“会根据注解来翻译诗文吗?”

谢昀不想惹她生气,管他学没学过,点了点头。

荀馥雅眼眸里多了些笑意:“会翻译诗文,却全都看不明白?谢昀,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书?”

谢昀没法瞎扯了,只得老实回答:“没有。”

荀馥雅并不恼他,认真叮嘱:“只知其诗,不知其义是不行的,科举考的是你从中得到的理解、启发,如何引经据典,将其灵活运用,著成文章。”

谢昀见她正经八百地教育自己,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儿特别招人喜欢,便笑了:“嗯。”

众人皆知谢昀要考科举,荀馥雅亲身授业,不欲打扰,纷纷悄然离去,加上今日天清气爽,格外寂静,使得谢昀产生一种错觉。

这天地间只剩他与他嫂子。

他不曾想过,他与“辛月”竟有和平共处的一日,打从他们相遇,她总是逃避居多,即便巧合凑到一块,她要么对他视而不见,要么总是摆着一副厌弃他、惧怕他的神色。

他知晓自己阴鸷暴躁,不讲理,许多人都会这般看待他,可唯独他嫂子,他特别不喜欢她拿这种态度对他。

他猜想着,也许是因为她是嫂子之故吧!

荀馥雅将《四书》翻开,查找上一世春闱科考命题的相关内容,推到两人之间,指着上面一段文字,偏头问:“****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你可知其义?”

她的眼眸明净剔透,潋滟有光,谢昀看着,不禁失了神。

从不曾有女子如此温柔待他,她的温柔宛如在指尖流过的溪水,令他浑身酥麻。

荀馥雅见谢昀呆若木鸡,以为他听不懂,便耐心地解说:“此处取自《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意思是说,尧此人太伟大了,百姓寻不到任何词语来赞美他,他的功绩太卓绝了,简直如同平阳的金光山上光芒照四方。”

“哦。”

谢昀呆然回应,心里却想着。

光芒照四方用来形容嫂子,似乎也很贴切!

荀馥雅自然不知谢昀此刻心里所想,以为他听进去,继续道:“这种命题,你答题时,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百姓做了何事,善用了哪些贤才,而后颂扬我朝君主英明,聊表忠心,诉说自己要立志辅佐我朝君主为百姓谋事等等。”

她循循诱导,生怕谢昀听不懂,讲得仔细,语速亦放慢半拍。

可谢昀的目光并未落到书上,而是落在她粉嫩的脖颈处,走着神,喉结动了动。

他在心里感叹:这女子温暖明媚的模样真是讨人欢喜啊,连肌肤都变得粉嫩诱人,怎么其他女子不会这般呢?

荀馥雅循着他的眸光,瞬间拉拢衣领,红着脸嗔怒道:“谢昀你放肆!”

靠,怎么这么快就念完?

谢昀眸光上移至她的侧脸,睫毛翕动,蕴着怒火的眸子有种勾魂夺魄的美,引得他喉咙干燥,想吞咽口水。

荀馥雅见他毫不收敛,羞得甩手走人。

“我不教了,你自生自灭吧!”

谢昀这才后怕,赶紧跑过去拦住她:“嫂子,我混账!你别生我的气,别走行不行?”

荀馥雅抿唇,不理会他。

谢昀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浑,居然冒犯自己的嫂子,心里有些烦躁。

他抽剑上前,见荀馥雅眸光惊惧地后退,伸手向她递剑:“嫂子,我若再犯浑,你一剑砍了我吧!”

她抵着案桌,一把夺过剑:“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昀被她这种既畏惧又逞强的表情逗乐,伸出手臂笑道:“要么嫂子先砍一下这里,练一练手?”

荀馥雅见他讲得如砍菜那般淡然,轻轻道:“要不你先将《经文》中的‘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解说给我听吧。”

谢昀微愣,笑疯了。

他娘的,这女人怎么如此可爱,可爱死了!

荀馥雅不知他笑什么,愣着神,眨了眨眼,猜测他是否被学习逼疯了。

笑过后,谢昀夺回剑,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刻意为难老子,嗯?”

荀馥雅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上一世,这人一不顺心便动手动脚,拿剑乱砍下人。

她挡在吟冬身前,不惧地说道:“就是为难你,怎么着?有本事你别去考科举。连‘水、火、金、木、土、谷惟修’都理解不了,你还横?”

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荀馥雅,不发一言。

此刻他确定一件事,荀馥雅的眼眸生气起来真的很美,美得勾魂摄魄。

荀馥雅怕极了他的阴晴不定,心里有些慌:“其实你不懂也没什么,只要认真听便可。”

谢昀将剑收回剑鞘,勾唇坏笑:“那我洗耳恭听。”

荀馥雅想了想,躲在吟冬身后解说道:“水、火、金、木、土、谷被称为六府,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是天地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体现在处理好政务,将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此乃惟修。遇到这种命题,你只要将这个意思表达清楚,再将孟老夫子‘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那一长串论王道的经典名段随便摘抄两句便可。”

谢昀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调侃:“我怎么听着,感觉嫂子教我考试作弊?”

荀馥雅心头一顿,没法将他此话当做玩笑话。

因为,她的确在帮他作弊。

若情非得已,她断不会做如此无耻之事。

若将所有的试题都供出来,只怕谢昀不仅金榜题目,还会成为状元。

不行,状元是容珏大师兄的,她断不能让谢昀碍了大师兄的前程。

谢衍只说让谢昀高中便放她自由,如今透露给谢昀的试题足够让他当上贡生,足矣。

好整以暇,她冷然道:“师傅领进门,学艺在自身。我只教你这么多,剩下的靠你自己去背去领悟。”

谢昀一把拽开吟冬,当面问她:“嫂子言下之意,是打算往后不管我了?”

荀馥雅抬眸与他对视:“我教你的这些,让你背的这些,足够你应付科举,信吗?”

谢昀眸光在她的脸上溜了一圈,低笑:“信,我他娘的不信你还能信何人!”

他抄起案桌上的两本书籍,大摇大摆地离去。

回到西苑,他挑灯夜读,开始没日没夜地背诵。虽然拗口的之乎者也让他头皮发麻,可他不想让荀馥雅失望,反反复复地念,反反复复地背。

江骜得了小川这么个活宝,加上玄素没羞没臊地就缠着他,他急着回南陵,便来西苑向谢昀辞行。

及至谢昀的书房,他见谢昀手捧书籍,低眸埋进书堆里,薄唇微动,便好奇地凑过去,隐隐听见一句。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

江骜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一向鄙夷文人的谢昀谢疯子居然在认真学文背书?

魔怔了吧!

他瞧见了旁边放着一侧策论,字体端正秀丽,欲想拿来端详,却被谢昀狠狠地打了手。

“不许碰。”

江骜怔住:“行吧,我只看。”

“也不许看!”

谢昀赶紧将策论折叠,藏于怀中,而后继续背书。

江骜睨了他一眼,那稀罕劲,不知的还以为那是女子写给他的情书。

江骜啧了一声,道:“谢疯子,我带小川和恒娘回南陵了。”

“你不是不想带恒娘过去吗?怎么改变主意?”谢昀盯着书上的字,打趣他,“莫非……你看上恒娘了?”

江骜被他气笑了:“去你大爷的,我有那么变态吗?还不是那个母夜叉让我带的。”

谢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没成亲就这般听话,看来这江家媳妇非玄素莫属。”

江骜惊呼:“你别胡说八道,我那是怕她缠住我,正常男子哪敢娶她啊?”

谢昀侧脸挑眉:“你是正常男子?”

江骜气哼哼:“需要到**讨论一番,我是个多么正常的男子吗?”

谢昀向他邪魅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变成女子?”

江骜身子发僵,他的确不是这混账的对手,只好认怂了:“成,本少爷走了,不用送。”

“没想过要送你,滚吧。”谢昀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忽然想到个重要之事,伸手拽着他的后领,“等等。”

“怎么?舍不得兄弟,改变主意要送我了?”

江骜甩开他的手,掏出铜镜来整理衣襟、仪容。

谢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字迹龙飞凤舞的书函,塞到他手里:“你到陈县,帮我把这封书信给楚荆,叫他务必谨慎行事。”

江骜徒然瞪大眸子:“靠,本少爷像送信的吗?回南陵不路过陈县的好吗?要绕那么大的圈回南陵,我不去!”

谢昀盯着气鼓鼓的江骜,只说了句:“我叫玄素护送你回家。”

江骜立马怂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生怕谢昀改变主意,他攥着书函,三步并做两步地疾走,不到片刻,不见一丝人影。

谢昀勾唇笑了笑,低头继续诵读。

时光冉冉,转眼来到岁末年初,迎来新春之景。

过年守岁是中原人的传统风俗,千百年来,无论是朝堂庙宇,还是乡野民间,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皆对此节日尤为重视,处处皆现出“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喜庆场面。

大年三十,谢家上下忙碌不停,帖桃符、摆春花、挂灯笼、放鞭炮、备佳肴等,使得整个谢府热闹非凡,喜庆洋洋。

因今年谢昀要备考,谢衍身子越发不好,谢夫人没有像往年那般摆宴席,只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了个年夜饭,便各自散了。

众人皆知,吃完年夜饭,年初一谢昀便要到上京城赶考,不敢打扰他读书,西苑自然显得冷清。

穿上新裁制的红梅冬绒袍子,荀馥雅在玄素的陪伴下前往西苑。经庭院回廊处时,天忽然下起了皑皑白雪,雪景在明灭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悲凉。

荀馥雅停住了脚,看着这一幕,忆起今年不能陪在王氏身旁,王氏在这喜庆的日子孤单只影地吃饭、掌灯、看雪景,她鼻翼一酸,泪水瞬间朦胧了双眼。

“玄素,我想娘了。”

玄素见她如此难过,安慰道:“那我们明日一大早便回清河,谁敢阻拦,我叉死他。”

荀馥雅难过地摇头:“不,我不能回去。”

玄素不解:“为何?你不是想念夫人吗?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夫人孤身一人过年,多孤单啊,我们回去陪她吧,小姐。”

荀馥雅有苦难言,只得把话说得含蓄:“娘要的是一家三口团圆,没有找到爹,我再怎么思念,也不能回到娘的身边,否则……”

娘会孤身一人到上京城找荀况那个老狐狸,他们会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玄素不知荀馥雅复杂的心思,发愁地挠了挠头:“这天大地大的,要找个跟老爷相似的人,挺困难的。小姐如此聪慧都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了。”

荀馥雅凝望雪中的明灯,眼神坚决:“等我们离开了谢家,会有办法的。”

玄素的神情变得激动:“那我们何时离开?”

荀馥雅道:“谢昀高中后。”

玄素神色一凝,对谢昀的能力表示质疑:“这谢家二少爷看着水平跟我差不多,他能高中吗?”

“看天意吧!”

荀馥雅淡然扫了一眼屋内的烛火,转身往谢昀的书房走去。

及至谢昀书房,瞧见谢昀正埋头默背,岑三立在一旁伺候,荀馥雅礼貌地敲了敲门,雅步而入。

谢昀睁眼瞧见多日不见的荀馥雅,觉得她越发明艳动人了,不禁在暗地里唾弃自己。

“嫂子,您怎么来了?”

他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因心虚,不敢太靠近。

“我来给你考前抽查。”

荀馥雅在岑三的招呼下坐在椅子上,手捧暖袋,目光缓缓地看向谢昀。

玄素将荀馥雅草拟的一张卷子递给谢昀。

谢昀接过来一瞧,命岑三研墨,便手提毛笔,认真地作答。

荀馥雅看向窗外的雪景,默默地算着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