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心头一震,心神不定。

皇后居然洞悉他是上一世的赵昀?究竟,是何处露了马脚?不……不应该啊!

见荀馥雅模样憔悴,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握着人的手,柔声道:“皇后啊,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儿子都有了,何必计较这些呢?”

荀馥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与赵昀之间有着一道名为“前世今生”的隔阂,若不消除,恐怕两人只是过着表面快乐的日子,她不愿。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赵昀,凝着那张俊美非凡却又威严十足的脸,坚定地道:“皇上,你可知,臣妾也是重生过来的。”

赵昀错愕地后退几步,几乎不敢相信。

荀馥雅站起身来,步步逼近:“臣妾在年幼时就已经重生过来,前世之事至今历历在目。先前忙这忙那的,臣妾只好将此事搁浅,如今,不想耽搁了。”

赵昀看着荀馥雅苍白的脸,压抑的眼底似是凝聚着的风暴,语气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朕的存在,当真让你如此难以接受?”

荀馥雅一怔,唇角抿紧,泛白。

这人前世如罗刹那般狠辣无情,如苍龙那般高不可攀,拥有极致的尊贵和强悍。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死得那么惨。

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处,她的心情很沉重,犹如千斤重,心头的一阵钝痛袭来。

“我……我……”

荀馥雅开口,嗓音略微嘶哑,却始终难受得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赵昀静静地凝视着荀馥雅,往事如烟如雾地向他飘来。

这个女人,上一世当自己的妾室,当得不情不愿的,总是想着逃,最后临死前还说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得知他是上一世的赵昀,看着神色,是要跟他一刀两断吧!

呵,差点忘了,她喜欢的是这一世的赵昀。从来都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思及此处,赵昀黯然神伤,却又紧握着拳头,很是不甘,也很是难受。

他蓦然抽身离去,却被荀馥雅从身后一把拉住。

“皇上您去何处?臣妾有话要跟您讲啊。”

这言语听起来急切,却让人感觉没什么情绪波动。

赵昀背对着她,紧握着手,心里在冷笑。

有话要说?说什么?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觉得会想办法离开这里?还是说,宁愿死也不愿意对着他这张倒胃口的脸?

他甩开荀馥雅的手,嗓音绷紧:“朕不想听!”

荀馥雅愕然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有些恼了:“你必须听。”

她的嗓音沉静平淡,却透着几分威胁:“你若是不听,臣妾就写一封和离书给你。”

昀的脸色骤变,一双幽深的眼眸瞬间变得犹如冷寂多年的深潭冰渊。

荀馥雅知晓这男人不会离开,移至床沿坐下来,一双雪白玉足搭在檀木板砌成的脚踏上,干净的眸子锁着男人挺拔消瘦的背影。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平静下来。

也就是这份平静,让她知晓得得转移一下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她垂眉开了一下自己白净的脚,眼珠一转,嗓音平静地说道:“皇上,臣妾身子不太舒服,你帮臣妾把袜子穿上吧。”

赵昀站着没有动,他不知道荀馥雅在打什么主意。

荀馥雅见此,故意可怜兮兮地撒娇:“皇上,臣妾脚冷。”

赵昀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床前,神色淡淡的。他没有勇气去看荀馥雅一眼,撩起衣摆蹲下来,低眉给她穿上袜子。

这是一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神,这是一个于庙堂上决策朝政,让满朝文武皆臣服的天子,比天启历来的天子都更具有帝王之气。

可此刻,他就这么安静地蹲她的脚下,低眉给她穿上袜子。

分明做着卑微伺候人的活,却面露甘之如饴的神色。

荀馥雅垂眸注视着他完美矜贵的侧脸,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厌恶这张脸。

明明生得如此精致俊美,又身份尊贵,怎么偏就……

“怎么就在我这棵树上吊死了呢?”

她忍不住心有感慨,喃喃自语,察觉时,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只能紧张地看着赵昀。

赵昀拧眉,似是不解,却默不作声。

荀馥雅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拉了拉他的衣袖:“皇上你怎么不说话?”

赵昀抿唇,抬头,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深思:“你想要听什么话?”

荀馥雅见他心情抑郁,故意冲他俏皮地笑道:“好话。”

赵昀凝着那张翩若惊鸿的脸,有些失神。

这张脸仿佛惊艳了时光一般,美得夺人心魄。

“你不是树。”

他的语气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荀馥雅也不介意,好脾气地追问:“那臣妾是什么呢?”

赵昀垂头,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你是一本书,朕读不懂可又离不开。”

荀馥雅伸手摸着他的头,往下扶着他的脖颈,动作极致优雅,笑容般如雪莲清冷纯净。

“那就不离开吧。”

赵昀此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冲动了,却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

荀馥雅略微停顿后,郑重地点头:“真的。”

“可朕不是这一世的谢昀。”

赵昀一致认为荀馥雅喜欢这一世的赵昀,恨上一世的赵昀,因此,说这话时,他垂眉低声说,声音细不可闻,仿佛失去了自信。

荀馥雅见此,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似有不满地强调:“臣妾知道,皇上不用时刻挂在嘴边的。”

停顿了片刻,她靠近过去询问:“皇上,你是何时重生过来的。”

提到这个话题,赵昀不禁想起了那时候的悲痛,眼眸有些发热。

在他看来,那时候这一世的赵昀死去,并不代表赵昀不幸,而他在那时候重生过来,也并不代表他很幸运。

他站起身来,凝望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说道:“父皇死的那一天晚上,这一世的谢昀得知了真相后情绪崩溃了。他发现你和赵玄朗也在场偷听,所以故意发出动静引开谢夫人的杀手,在跟杀手厮杀时身亡,朕是那时候重生过来的。”

“嗯,跟臣妾猜的差不多。”

荀馥雅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很淡,心情却很沉重很抑郁。

曾经,她对这一世赵昀的死猜想过,每每猜到,总是无法相信,总是替他伤心难过。

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赵昀打动了她的心,而后在知晓上一世的赵昀为自己所做的事,她感动了,不愿再将他们分开来。

在她的眼里,无论是上一世的赵昀还是这一世的赵昀,他们都是赵昀!

赵昀静静地凝着她片刻,见她眼眶微热,脸上隐隐露出悲伤的清晰,便知晓,她这是在为这一世的赵昀伤心。

他不知道这一刻自己该愤怒、该难过、还是该吃醋,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最终,他也只是苦涩地说了句?“原来皇后早就怀疑了?”

荀馥雅闻得此言,回过神来,收起那些悲伤的情绪,表情平静地看着赵昀,反问:“难道你不值得怀疑?”

“朕以为掩饰得很好。”赵昀苦涩地笑了笑,好奇问道,“究竟是哪点引起你的怀疑?”

提起这个,荀馥雅想起这人初次模仿容珏的那副模样,真是感到哭笑不得。

那时候她竟然不觉得这人深情,反而觉得惊悚得很。

她面带笑意地回应道:“在你伪装温柔的时候。”

“嗯?”

赵昀察觉他的皇后忽地心情变好,一时之间摸不准头脑,转过头来,有些呆然地看着她。

荀馥雅见此,便好心地为他解惑:“其实你们两人的性情很相近,连同对臣妾的态度也差不多,在厌恶容珏这件事上简直是如出一辙,所以,当你模仿容珏来温柔待我时,臣妾就怀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少年天子紧张得有些口吃,“你不是恨朕吗?不是要跟朕老死不相往来吗?”

“是啊。”

回想起上一世的恩怨纠葛,荀馥雅感慨良多。

可想到这一世,她话锋一转,眼里带着笑意,“可是这份恨意变成了爱意,已经非我所能控制的了,怎么办呢?”

赵昀眼眸一闪,瞬间捕捉到了什么,赶紧走到荀馥雅身边坐下,轻声道:“其实……朕也挺值得爱的。”

“臭不要脸。”

荀馥雅双手撑着腮帮子,转过脸去,嘴角上扬。

赵昀绷紧的面容终于松了,薄唇一勾,又恢复惯常那副痞相。

他凑过去,故意在荀馥雅耳侧轻笑道:“如果不要脸就能让皇后继续留在朕身边,那朕还要脸做什么?”

荀馥雅伸出一只手推开他的脑袋,故意为难他:“是吗?可臣妾挺喜欢你这张脸的。”

“那朕就把脸捡回来,紧紧地贴着。”说着,人毫不犹豫地做了个从地上捡起东西的动作,丝毫没有君主的沉稳模样,仿佛顷刻间又做回了那个痞帅痞帅的少年。

打铁趁热,他趁机挨过去,欲想跟她温情几许。

荀馥雅察觉他的意图,赶紧往旁边挪去,嘴里还念叨:“说话就说话,你贴过来做什么?”

然而,赵昀气势这般容易打发之人?

面对娇妻的欲迎还拒,他没脸没皮地挨过去,将人逼到床角,锁定在怀里:“皇后,朕想贴贴。”

那深邃的眼眸里的热度,滚烫得连同看着的荀馥雅都觉得发热。

荀馥雅察觉气氛变得暧昧不明,空气中的冷意似乎都变得炽热,她欲想开口说几句,破坏一下气氛,然而,赵昀似乎洞悉她的意图,先一步伸手捂住她的嘴。

“皇后,火势太旺了,得抢救一下啊。你就通融通融吧!”

这话说得非常有含义,听得荀馥雅面红耳热。

赵昀的手指转而在她眉眼脸颊上流连摩挲,另一条胳膊还紧紧揽在腰身上,她顿时觉得腰软了。

赵昀低笑,薄唇凑过去轻轻刮着她的脸。

正准备亲上去时,被晾在一旁的小太子忽地发出了“哇哇”的哭声,瞬间打破他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美好气氛。

他不悦地蹙了一下眉。

而荀馥雅眼眸已然恢复了清明,抗拒地推他:“皇上,皇儿哭了。”

他紧抱着,不想松开。

小太子边哭着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找荀馥雅,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妃……我要母妃!”

听到这话,荀馥雅心疼得很,显得很着急。

“皇上,皇儿哭了。”她更加用力地推赵昀。

“别理他,小孩子都是哭着长大的。”

赵昀死皮赖脸地趴着不动,不依不饶,心里头很憋闷,这下人都去哪里偷懒了,居然不来抱有小太子?

“……”

荀馥雅对这没心没肺的人感觉很无语。

儿子哭得那么凄惨,难道他不心疼的吗?不紧张的吗?

正当他们在被窝里开拉扯战时,床前的小太子见被子里拱来拱去,觉得好玩,便手脚伶俐地爬进去。

“母妃!嘿嘿!”

赵昀吓了一跳,察觉小太子钻进来,还肆无忌惮地攀到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耳。

“靠,你这臭小子,谁允许你爬上来的,滚!”

说着,他犹如猛虎翻身,气势骇人地坐起来,怒然将小太子拎起来。

小太子顿时吓得嚎啕大哭:“哇哇哇——”

荀馥雅心疼地将皇儿夺过来,抱在怀里,不满地训斥孩子他爹:“皇上,你干嘛凶皇儿?他还这么小,会害怕的。”

赵昀啧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指着她怀里的小东西,道:“皇后你想太多了,你看他笑得多欠扁?”

荀馥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你才欠扁。”

“欠扁!欠扁!嘿嘿!”

小太子趴在母亲的怀里,笑得肆无忌惮。

赵昀顿时气得龇牙咧嘴:“臭小子,敢笑你老子,活腻了吗?”

然而,小太子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只是笑着往母亲的怀里钻。

反倒是荀馥雅冷着脸训斥他:“不许凶儿子。”

赵昀被她的威势吓了一跳,女人当了母亲都这般凶悍的?

好整以暇后,他将小太子拽过来,抱到一旁:“朕没凶,朕是在跟皇儿讲道理。”

言毕,他摸了摸小太子的小脑袋,表示友好。

荀馥雅指了指脸,提醒他:“把你的表情先收一收吧,都能吓死好几个人了。”

赵昀神色僵了一下,皇后这是开始嫌弃他了?

一个不留神,他被小太子一把抓伤了脸。

“啊嘶——臭小子,敢抓伤朕的脸,看朕怎么收拾你。”

小孩子抓住东西都特别用力,他用力扯,才将脸上的爪子挪开。

正要将小家伙提起来打屁屁,却人却被荀馥雅抱回去,霸气护着:“皇上,你都多大个人了,别闹了好吗?”

赵昀不悦地挑着眉:“皇后,这小子野性难驯,朕若不好好治治他,往后他会翻天的!”

谁野性难驯了?说的是你自己吗?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荀馥雅却感到哭笑不得。

赵昀砸了咂嘴,见皇后只顾着逗儿子不理他,向门外喊人。

守在门口的冬梅和香儿赶紧推门而入,还没行礼,便遭到皇帝劈头斥责:“太子都哭半天了,都不见一个人进来哄,你们就这样做事的?”

冬梅垂眉不语,香儿开口替她们伸冤:“皇上,您忘了吗?是您说要跟皇后和太子享受天伦之乐,命我们守在门口,没你的吩咐,不许进入。”

“……”

赵昀这才蓦然想起,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顿时面露尴尬。

他瞟了荀馥雅一眼,清了清清嗓子,板着脸吩咐她们:“你们两个把太子抱到太后那里,今晚就让他留宿永寿宫吧。”

只要太子不在凤梧宫,就不会打扰朕跟皇后了。嘿,朕还真是机智!

可正当他沾沾自喜时,荀馥雅开口阻止:“不行。皇上,太子还小,夜里见不到臣妾,会很不安的。”

这话犹如迎面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的脸面挂不住了。

他转身走到荀馥雅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可这小子夜里睡在这里,吵得朕无法入睡。”

重要的是,都没办法跟皇后恩爱。

他以为这么说,温柔体贴的皇后会顺应他的意思,然而,还是太低估母爱的力量了。

只听得皇后轻蹙着眉,冷漠地提议:“那你就搬到正阳殿住吧。”

“……”

赵昀做梦都没想到,他的皇后居然会这般残忍地对他,咂舌了。

就因为这小子,让他去住正阳殿,像话吗?

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与皇后分房睡啊!

沉吟片刻,他不敢跟皇后来硬的,只得凑过去,拉了拉皇后的衣袖,闷声提醒道:“可是……皇后,夜里孤单寂寞冷,朕会想你想到睡不着的。”

他都纾尊降贵,不顾有人在场,好声好气地说话,还特意将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委屈兮兮的。

然而,他最敬爱的皇后视而不见,还铁石心肠地吩咐他:“睡不着就批阅奏章吧,皇上离朝太久了,这奏章堆积如山,得加紧批阅才行。”

在场之人皆抿嘴,憋着笑意。

碰了钉子的皇帝还不死心,不依不饶地投诉她:“皇后啊皇后,你怎能对朕这么残忍呢?你刚说爱朕,是骗人的吧?”

然而,他最深爱的皇后置若罔闻,只顾着逗儿子开心,顺便淡淡地吩咐他:“对了,顺便想想儿子的大名,别再耽搁了,知道吗?”

“……”

赵昀张了张嘴,憋闷得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后这是有了儿子,就不想要他这夫君了?

正当他心中警铃大震时,皇后已随着太子的脚步,走到了门外去,还传来了紧张的叮嘱声。

“淼子,别跑这么快,小心摔倒啊!”

“祖母,祖母,淼子要见祖母——”奶声奶气的话说到这,因穿着臃肿,刚学会走路的小太子不小心摔了一跤,便趴在地上时发出害怕的哭声,“哇——”

荀馥雅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捞进怀里,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温声细语地安抚:“淼子不怕不怕,母妃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说着,她亲了亲太子的脸颊,哄了一下,又再亲一下,不到片刻,太子的情绪平复下来了。

“……”

赵昀心里盘算着,得将这碍眼的小东西弄走才行。

两日后,太子周岁宴,在集英殿设宴,朝臣来祝贺。

容国公府一家老早就来了。孝贤太后瞧见了容夫人,亲昵地拉着人坐到一旁闲话家聊;容国公去跟朝臣们喝酒,而容珏陪伴在母亲身旁,静如风中傲竹,自成一处美景。

荀馥雅抱着小太子赵煦,与赵昀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端着帝皇帝后的威仪,驾临集英殿。朝臣们赶紧放下手上之事,向他们行礼。

他们免了众人的礼,走到孝贤太后面前,向她行礼。

孝贤太后免了他们的礼,将小太子赵煦接过来,递给容夫人抱,两人言笑晏晏,言语间多半是想给容珏无色一名好姑娘,早日娶妻生子。

容珏不动如山,赵煦在容夫人怀里,瞧见了容珏,两眼亮晶晶。

他立马从容夫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容珏,并“容皇叔、容皇叔”地叫着。

容珏赶紧将赵煦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淡漠的面容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赵昀看着很吃味,这臭小子明明是他的崽,却总是闹他的心。他一抱起,这小子便鬼哭狼嚎,仿佛他的手上有刺一样,可赵玄朗他们抱着,他笑得很欢乐,尤其是见到容珏,简直像块黏皮糖般粘着不放。

若不是足够信任他的皇后,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他的崽。

他不悦地将人从容珏的怀里拎过来,耳提命面地提醒他:“臭小子,朕才是你亲爹,容珏他屁也不是,你带眼识人好吗?”

“哇——我要容皇叔,我要容皇叔!”

赵煦被吓得放声大哭,还不忘往容珏那里爬去。

众人对这位天子感到好无语。

荀馥雅看不过眼,将儿子抱回来,不满地训斥他:“皇上,你够了,皇儿不亲近你,难道你不觉得要检讨一下自己吗?”

赵昀被训得很憋屈,心想着:朕怎么没检讨,你为这小子让朕写的检讨书,都能堆满了整个案桌了。

拿皇后跟太子没办法,他便转头拿容珏来出气:“容珏,朕的皇儿这么粘你,难道你不觉得要检讨一下自己吗?”

众人脸上一黑,心里吐槽:真不要脸!

容珏神色淡漠,听而不闻。

荀馥雅抿嘴暗笑:赵昀这人真是,一时不招惹容珏就浑身难受得不能自已啊!

“嘿!你这小子,这是与表兄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孝贤太后怒斥赵昀。

赵昀一溜烟跑到容珏的身后,在容珏屁股上踹一脚就跑:“不过早出生一盏茶的时间,得意什么!”

容珏最厌恶旁人对他动手动脚,这下不能容忍了,脚下一转,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边跑边笑道:“别说是一盏茶的时间,就算只有喘口气的时间,臣也是比你年长。来,皇上,恭恭敬敬地叫声表兄来听听?”

“讨打!”赵昀的脸色一黑,干脆缄默不语,只追在容珏身后。

及至门口,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闹了起来。

看着这对冤家在身边绕来转去,像是两只成年雄狮在嬉戏玩闹,荀馥雅只觉得可爱得很。

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玄朗难得瞧见容太师跟人打架,赶紧凑过来替容太师呐喊助威,气得赵昀捡起石块便向他砸过来。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呢?快住手!”

王氏携带久不露面的荀滢前来,瞧见女婿跟容太师打起来,赶紧跑过来分开他们。

众人瞧见荀滢,没心情看热闹了,神色复杂,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不知情的王氏还在念叨着皇上:“贤婿啊,容太师是你的表兄,在政务上又帮着你,你要多让着他才是啊。”

“阿娘教训的是,朕往后会让着他的。”

赵昀老实地站在荀馥雅的另一边,听到这话后也只瞪了容珏一眼。

容珏则什么都没说。

王氏抬手拍了拍赵昀的头以表安慰:“真是个乖孩子,卿卿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只这简单的动作,便让赵昀的脸色有所缓和。

若非是在人前,他定是能傻笑出来,可不巧,此刻在他们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故而赵昀也只能绷紧了嘴角,将那忍不住的笑意努力憋回去。

而众人听到王氏居然称赞他是“乖孩子”,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人,跟“乖”字沾边吗?

众人很好奇,是什么导致王氏对皇帝的误解这般深。

王氏没有察觉众人脸上怪异的神色,只是亲昵地挽着荀滢的手,笑眯眯地看向容珏,若有所思。

她将荀馥雅拉到一旁,笑道:“女儿啊,你妹妹回来了,有个事,娘需要你帮忙,我们找个安静的厢房谈谈吧。”

“哦。”荀馥雅想知道她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将小太子赵煦塞给赵昀。

无奈赵煦不肯到父皇身边,她只好将人丢给赵玄朗。

王氏见女儿走在前头领路,赶紧抓住容珏的手,挽着荀滢跟上去。

容珏感到尴尬,谦逊有礼地提醒道:“夫人,你们谈家事,容珏不方便打扰,还是请您放手吧。”

王氏很不见外地笑道:“傻小子,我想给你牵一段姻缘,你不在,能成事吗?跟我们一块来吧。”

“……”

容珏愕然。

众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走后不久,路子峰偕同姜贞羽来了。

路子峰远远便瞧见站在集英殿大门口的两位门神。

寒江跟岑三这高马大的两人,一左一右地倚着门框站着,又百无聊赖地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来,有几分让人退避三舍的寒气,看着多了一分诡异之气。

路子峰放轻脚步走上前,而后在两个人的头顶各敲了一下,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是办喜宴,别冷着脸,别人不知,还以为在奔丧呢。”

“参见路侯爷!姜县主!”

被打的两人同时转身面向路子峰,丝毫不介意被打的事情,恭敬地向他行礼。

路子峰免了他们的礼,也不逗他们,牵着姜贞羽的手,抬脚迈进集英殿。

华丽宽敞的集英殿内,左右两旁的酒桌上已经坐满了朝臣,太监宫女在集英殿中央的红地毯上端着酒水果盘,忙碌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路子峰不禁感慨,太平盛世就是好!

“峰峰、峰峰!”

刚学会走路的太子赵煦瞧见了他,立马漾开了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并脚跟不稳地飞扑过来。

路子峰担心小东西摔倒,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原地举高高。

“啧,淼子真有眼光,知道谁长得好看就跑哪里!”

“你个老东西,要点脸吧!”

赵昀冷着脸站在原地,只是在路子峰抱住太子的那个瞬间眼色微沉。

路子峰惊愕了一下,转头看向站在赵昀身旁的赵玄朗,似笑非笑地问:“皇上怎么啦?吃狗屎了?脸这么臭?”

赵昀瞪了路子峰一眼,冷声道:“你管朕这么多,管好你自己吧!”

面对火药味十足的皇帝,路子峰身手挠了一下有些发痒的鼻翼,识趣地不回嘴。

而赵玄朗跑过来,凑到他的身侧,低声通风报信:“路侯爷你别跟皇兄一般见识。皇嫂因为要照顾小太子,将皇兄赶到正阳殿睡,脸能不臭吗?”

路子峰恍然大悟,的确懒得跟这位不幸的皇帝计较,只是面向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姜贞羽左右张望,察觉场上不见荀馥雅的身影,便好奇地询问赵玄朗:“小王爷,你皇嫂呢?”

赵玄朗赶紧向她做出一个“嘘”的噤声手势,低声通风报信:“小声点,我皇嫂和容太师一起跟王氏进了厢房,还特意不让皇上跟过去。”

姜贞羽看了一下天子铁青的脸色,轻叹一声,也是无语。

“呵!”路子峰轻笑一声,将赵煦塞到赵玄朗手里,“我跟小羽到一旁坐着,你自求多福。”

赵玄朗可不想陪着这样的皇兄,立刻喊道:“本王跟你们一块去吧。”

路子峰从姜贞羽的身前绕到身后,整个趴在姜贞羽背上,心情颇好地笑道:“我们是要谈情说爱,你确定要跟来?”

赵玄朗面上一热,“呸”了一声,抱着小太子去找乐子。

姜贞羽瞥了一眼:“你干嘛这样逗他,他还是个毛头小子。”

路子峰将人带到偏角里坐下,识趣地不回应。

他脑袋在姜贞羽的肩膀上蹭了蹭,不断地给她夹菜:“新鲜的鱼蟹、鱼脍,还有你最爱吃的烤鱼。小羽,你多吃点,你瘦了很多。”

姜贞羽盯着堆积如山的菜,砸了咂嘴:“你这是嫌弃我吗?”

路子峰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胸上,轻叹:“我这是心疼,都疼死了。”

姜贞羽被他逗笑了:“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就跟皇上皇后告别。”

他们已经决定不问朝堂事,携手浪迹天涯了。

集英殿别院的一间厢房内,灯火通明。

容珏跟荀馥雅看着突然出现的荀滢,久久不语。

而王氏站在容珏身前,仔细打量着他,越看容珏越满意。

她心想着:若不是女儿嫁人了,我肯定是要让这人当女婿的。不过,荀滢好歹是我半个女儿,又钟情于容珏,撮合他们也是不错的。

如此盘算着,王氏亲切地笑道:“容太师,你看你们两个,一个是才子一个是才女,多般配啊!荀滢可是皇后的妹妹,在身份方面也与你相配,你要不要——”

“阿娘!”荀馥雅对于王氏乱点鸳鸯感到头疼,不等人把话讲完,便提醒她,“阿娘,荀滢妹妹早就出嫁了,你别胡乱牵线,好吗?”

“出嫁了?”王氏蓦然看向荀滢,砸了咂舌。

她不明白荀滢为何不将此事告知自己,还任由自己傻乎乎地替她跟容珏做媒。

“哎呀,多可惜啊。”王氏感到尴尬,随即找了个离开的借口,“阿娘去照顾小外孙,你妹妹刚从延边回来,你照顾她吧,阿娘不理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走得太匆忙,她并未将门关上。

荀馥雅走过去,将门关上,在转身看向荀滢的那一瞬间,目光变得凌厉,周围的气氛也转变了。

“荀滢妹妹,许久不久了,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荀滢不被她的威势震慑,看向容珏,目光痴痴:“我去胡人部落找容太师了,没找到。听到容太师回来了,就回来了。”

容珏没想到眼前这个柔软的妇人竟然敢前往凶险万分的地方寻自己,不由得心神一震,对她有几分佩服。

然而,他不明白这女人为何要去找自己。

遂,他困惑地蹙眉。

荀馥雅比容珏更了解荀滢,因而清楚荀滢为何有此行为,亦清楚她为何这么说。

她并不想去谈论荀滢跟容珏之间的事,转移话题:“二娘和爹的事,你都知晓了?”

“爹娘得今日的下场,也是因果循环,妹妹不会责怪姐姐的。”

荀滢垂眉,语气温婉优雅,丝毫不会引人反感,反而会让人心生几分怜悯。

荀馥雅眼眸下沉,若不是经历了前世,她还真是信了这鬼话。

她这妹妹深得荀况的真传,甚至青出于蓝,在伪装道貌岸然方面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荀馥雅对她这般识大体并不在意,反而对她忽然出现在王氏身边感到很在意,便问:“首辅府被封了,你现在住哪里?”

荀滢垂眉低语:“我、我本来是住在客栈的。阿娘死了,阿爹入狱,我想去见阿爹,可是狱卒不给,只好想办法过来皇宫找姐姐帮忙了,没想到就遇见了大娘。”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感激的笑意:“大娘人很好,让我跟她一块住在夫人府呢。”

面对这人畜无害的笑脸,荀馥雅心里百转柔肠。

好歹是一家人,她不想过分排斥这位孤苦无依的妹妹,便道:“皇上赦免阿爹的死罪,将他发配清河城,永世不得离开。今日宴会后,爹娘会回清河城的,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面对她的善意,荀滢低头搅动着帕子,咬唇不语,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委屈,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她又忍不住如怨如诉地问道:“姐姐不喜欢妹妹留在上京城吗?”

“不喜欢。”

荀馥雅直截了当地回应,不带一丝犹豫。

荀滢不曾想,姐姐在容珏面前竟表现得如此冷酷,怔然看了她片刻,温顺地低声道:“好的,那妹妹听姐姐的。”

荀馥雅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地掀了掀茶杯盖,故意不去看荀滢。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不再为情柔软了,该无情之时也会特别无情,该断绝之事,绝不手软。

荀滢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果断,识趣地不在离开上京城这事上纠缠。

沉吟片刻,她上前两步,真挚地说道:“姐姐,其实我一直仰慕您的文采,没想到您居然是我的姐姐。我很高兴,打从心里喜欢您这个姐姐,临走前,您能不能跟我拥抱一下呢?”

说话间,她张开双手等待着,眼神里充满了棋盘。

然而荀馥雅并未去多看她一眼,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淡然道:“不必了,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不熟。”

荀滢面露失落的神色,将双手放下:“姐姐,你为何这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阿娘的关系吗?”

荀馥雅将她的黯然神伤放在眼里,若是不知情的,便以为她在伤心难过,可想到盛景南和江锦川透漏的案件真相,荀馥雅真的不敢小觑这位妹妹。

弑杀夫君,烧死卫国公府一百余人,以色侍人,与永乐侯李琦夜夜厮混,却转头将永乐侯所有的罪证交给容珏……

思及此处,荀馥雅心有余悸,淡淡地表示:“本宫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想跟你亲近。”

“为什么?”荀滢愕然抬头。

“……”

荀馥雅默不作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荀滢却看向安静坐着的容珏,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因为容太师吗?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容珏心神一震,淡漠的眼眸里**起了一丝波纹。

荀馥雅并未察觉,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

面对姐姐的厉声斥责,荀滢委屈得梨花带雨:“够了,姐姐。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我呢?当年你跟容太师亲得难舍难分,我都看见了!”

她提高声量,声音喊得特别大,若是外头有人,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荀馥雅这回算是摸到这人来的目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

此事事关皇后的名节,容珏再也坐不住了,上前谦卑有礼地向荀滢解释:“荀姑娘,当年那个事情——”

却被荀馥雅冷然打断:“大师兄,不要跟她解释。”

容珏困惑地看向荀馥雅,一时之间摸不透她是如何想的。

荀馥雅并未看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荀滢,疾言厉色:“荀滢,我们这辈子是做不成相亲相爱的姐妹的,理由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将大师兄拖下水?你这样污蔑他,有什么脸说喜欢他?”

照模照样的,她亦故意提高声量,让外头的人听见。

荀滢趁势走过去拉了拉容珏的衣袖,气势弱弱地哭诉道:“对不起容太师,我没有要污蔑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话音还没消散,人便两眼一翻,往后晕过去。

荀馥雅吓了一跳,容珏连忙上前扶起荀滢。

荀滢顺势双手勾住了容珏的脖颈,倒进那个她贪恋依旧的怀里。

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这个她从小便心仪的男子,若是能属于她的,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有一刻。

心下邪念暗生,她便引出藏于袖中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