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春光乍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倏然响起的丧钟声划破浓雾,在皇城上方久久回**、绵延不绝。
皇帝,殡天了。
百官跪在奉天门广场,尽数匍匐在地,放声嚎哭。
金銮大殿上,李琦身穿龙袍头戴平天冠,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
首辅荀况捧出摆放有遗诏的锦盒,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盒盖。一向支持李琦的几位大臣,原本哭得几欲昏厥,此刻双眼热切地盯着荀首辅的动作。
而一向看不惯李琦的大臣,垂眸绷脸,格外冷肃,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荀况缓缓展开圣旨,沉声念道:“朕自继位以来,毫无建树,夙夜靡宁,招致重疾而亡。此乃天罚我赵氏皇室不作为。今,永乐侯李琦逸群绝伦,德行兼备,宜继承大统,成为我天启第九十八代帝皇……”
随着荀况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之内有须臾的沉寂,而后,以荀况为首的一众大臣齐声拜见新君。
“吾皇万——”
人群之中,赵玄朗忽然出声:“且慢。”
荀况当下蹙起了眉,沉声提醒他:“清河王有什么话,还是晚些再说的好。”
“晚些?不行,得现在说。”
赵玄朗不疾不徐地起了身,踱至荀况身边。
李琦恼怒地瞪着这个时候偏出来打岔子的赵玄朗,警告他:“清河王,别捣乱。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赵玄朗视若无睹,只是问荀况:“遗诏可否给本王瞧瞧?”
荀况眉头紧锁:“清河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遗诏作伪吗?”
赵玄朗嗤笑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很害怕别人知道遗诏作假一样。”
荀况一愣,随即大怒:“信口雌黄!竖子休要污蔑老臣!”
“那便将遗诏拿给大家瞧瞧吧。”赵玄朗语气不重,姿态却十足强硬、不容置喙。
殿中众人的神色俱变,猜疑的目光落在荀况以及李琦的身上。赵启仁有子嗣有兄弟,怎么也不该传位给八竿子打不着的李侯爷啊,这叫他们如何不生疑?
李琦早料到会有王室子弟出来闹事,威严地吩咐荀况:“既如此,荀首辅就把这遗诏拿给他们看看吧!”
荀况会意,将圣旨拿给诸位内阁大臣以及诸位王爷细看。
众人认真端详,纷纷议论。
“这字迹是司礼监公公拟的字,没错!”
“这是皇上的亲笔签名,没错。”
“这些印章都确定无误,的确是先皇的遗诏啊。”
……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先皇不传位给太子,反而禅位给永乐侯有些匪夷所思,但不得不接受这个荒唐的事实。
荀况厉声怒喝:“清河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吗?遗诏是先皇生前亲手所书,可有半分作伪?”
赵玄朗面不改色地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沉下了目光:“可巧,本王这里也有一份遗诏,不如让刘公公来宣读吧。”
荀况愕然,觉得这人是在胡闹,厉声怒喝:“怎可能还有另一份遗诏!老夫为何不知?!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玄朗淡定反问他:“读都还没读,荀首辅这是在心虚什么呢?”
“你!”
满殿哗然,一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琦双手紧攥着椅子手柄,死死瞪着出来捣乱的赵玄朗。他本以为赵玄朗不成气候,并不将赵玄朗放在眼里,派出去的人都是去刺杀其他的王爷,没想到自己放过了这人,这人却来这里找死。
很好,等登基之后,他定叫这人有来无回!
面对诸位大臣的非议,他骑虎难下,只能难看地应允:“既如此,刘公公就去把清河王手中的遗诏宣读了吧,以慰帝心,亦安天下。”
刘喜不动声色地走到清河王身边,接过清河王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缓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昀仁孝天植,德器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若他日赵启仁继位不善待太子赵昀,或者遭遇不测,理应由太子赵昀继承大统,荣登帝位——”
遗诏尚未读完,李琦便失声喊了出来:“这不可能!”
“太子赵昀?谁啊?”
“太子赵昀?何在?”
诸位大臣议论纷纷。
李琦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挣扎着想要去抢刘喜手中的圣旨,失态地嚷着:“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伪造圣旨,以图谋皇位!”
“哀家来做证,这份圣旨千真万确!”
声音清冷中带有不容忽视的威严,那位仿佛被世人忽视的孝贤太后在一众嬷嬷宫女的簇拥下,雅步进入了金銮大殿,走进众人的眼前。
雍容华贵,威严压人。
“参加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场之人纷纷跪拜,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唯独李琦有些狼狈地站立在大殿中央,与这位清冷美丽的太后相对而立。
孝贤皇后高声对诸位大臣说道:“诸位大臣,这份圣旨是先帝的遗诏,先帝驾崩后,一直在哀家这里保管着,为的是防止有人窃国。”
这言中的“窃国”贼,显然是指李琦。
大殿之内剑拔弩张,众人纷纷向李琦投以猜忌的目光,荀况暗叫不妙,暗中与李琦保持距离,静悄悄走到刘喜身旁。
刘喜见是时候,高声道:“诸位大臣,先帝立遗诏时,杂家也在场。如今先皇被李侯爷害死,请诸位大臣支持太子赵昀登基为帝,诛杀奸臣李琦!”
李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却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已转向了他这边,带着畏惧、猜疑与打量。
李琦气得浑身发抖,千算万算,他没算到老皇帝居然漏了这么一手。
不如,那又如何,他们期待的太子赵昀,早就让他送到西天去了!
他狂笑三声,神色一冷,道:“谋朝篡位?本王谋什么朝篡什么位?太子赵昀已经身死,朕有先皇赵启仁的遗诏在手,这皇位朕做得名正言顺。”
“谁说本太子死了!”
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王者的肃杀,不怒而威,在破空而出的瞬间,震得殿前众人抖三抖。
整个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混乱间,外头响起了一串急如骤雨的脚步声,皇宫禁卫军在禁卫军统领萧敬禾的带领下,将整个金銮大殿团团围住,殿内透过模糊的琉璃窗,能看到外头攒动的人影,隐约传来的刀剑离鞘的唰唰声响。
日光下,赵昀一身玄衣,身披银色盔甲,腰间别着佩剑,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滚边,墨发高高竖起,配以鎏金镶玉的银冠,英姿飒爽,丰神俊朗。
他在众人的注目下,阴沉着脸迈步走进大殿,身旁伴随着盛景南、江锦川。
身上那让人畏惧的肃杀之气,那种王者归来的强大气场,压得在场之人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一刻,大殿之人脸色变得极其微妙,似乎这才记起,早在老皇帝在世时,整个京城的兵马包括皇宫禁卫军,都已归面前这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异姓王统一调令了。
李琦震惊地看着赵昀,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晓,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
他不甘心地握拳,愤恨不已,下一瞬,他抽剑砍向赵昀:“谢昀,去死吧!”
赵昀早有防备,敏捷地躲开他的攻击,在众人退让时,抽剑还击过去,一把将对方头上的冕冠踢落下来。
披头散发的那一刻,李琦懵了。
赵昀冷眼觑向他,沉声提醒道:“就凭你这扶柳之姿,也配当我的对手?”
触及谢昀寒若冰霜的目光,李琦悚然一惊,背上无端地冒出冷汗。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将皇宫内外控制住,为赵昀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为何一夕之间,他多年来的部署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想到某些事情,他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发出一言。
大殿内,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禁卫军统领萧敬禾迈步进到殿内,扫了一眼殿中的状况,恭敬请示赵昀:“先皇驾崩,恐内宫出现异乱,下官已下令加强了宫中巡逻与守备,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赵昀看了一眼李琦,视线转向姚安那几个人,眼里闪过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嗤笑之意:“参与叛乱者,杀无赦!”
姚安还搞不清楚状况,气极,怒斥道:“摄政王,你叫这些人围了这金銮殿……你……你是想造反吗?下官,下官就算是死,绝不会让你这等乱臣贼子如愿的!”
赵昀轻眯起眼睛,眼中最后一丝耐性亦宣告耗尽。
他走到那金銮宝殿上,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孤乃天启太子,赵昀!”
短短几个字,重重地压在众人的心上,让众人仿佛过了好几个光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仿佛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
怎么会?
出身乡野的摄政王,那个目中无人,野心勃勃的摄政王竟然是本应该继承大统,众望所归的天启太子,赵昀?
姚安、柳宗言等人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李琦在再度袭击赵昀之前,被萧敬禾与两名禁卫军擒拿,强行押走。
狡猾的荀况万万没想到,一直跟自己作对的赵昀,竟然是那位失踪的天启小太子,最终的真命天子。
他跪了下去,痛哭嚎啕:“皇上啊!老臣历经三朝,从来恪尽职守、忠君不二!如今臣被奸臣蒙蔽,差点害得太子受奸人所害,臣好糊涂啊!恐怕替您守不住这天启江山了啊!臣无颜再苟活于世,不如这就随您一并去了啊!”
姚安与柳宗言是惊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番操作?
他们正想随之,却忽然听到赵昀冷漠地挤兑荀况:“荀首辅这是在咒我天启山河破灭吗?”
“老、老臣……没有……”
荀况哽哽咽咽地说着不利索的话,装作受不了刺激,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赵昀一眼看穿了这老贼,看在荀馥雅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命禁卫军将人拖出去。
刘喜见大局已定,站出来宣布:“诸位大臣,先皇赵启仁被奸臣李琦谋害,根据前先帝遗诏,由太子赵昀继承大统,即日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元朗。”
此言一出,众人皆无异议。
片刻之后,赵昀身着龙袍,头戴冕冠,霸气疏冷地出现在金銮大殿上,身旁伴驾随行的刘喜高声大喊:“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掷地有声的叩首,众人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平时不服谢昀的几人,也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低垂着脑袋,不敢仰望天子的威仪。
赵昀神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在场之人,撩了一下衣摆,端坐在龙椅上,俾睨众人。
“众爱卿平身!”
诸位大臣如蒙大赦,缓缓起身。
盛景南出列,向皇帝赵昀细数永乐侯李琦的种种罪状:“启禀皇上,兖州鬼树林一案,经臣查明,乃是永乐侯李琦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勾结马贼,驯养军队而命下属制造出来的惨案。”
“盛爱卿辛苦了。”
赵昀让盛景南回到位置上站立。
他递给禁卫军统领萧敬禾一个眼神,冷声道:“李琦、姚安、柳宗言三人犯案累累,罪恶滔天,又包藏祸心,矫诏以图谋不轨,即刻下狱,押后待审。”?
随着一声令下,几人转瞬间被拿下。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赵昀将目光投向荀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沉声下令:“遵皇考遗旨,著宗亲大臣持服守丧二十七日,自今日始,不可懈怠。”
“谨遵圣谕!”众人齐声应下。
诏谕传出宫外,百官跪拜新君,至此,尘埃落定。
夜色更深,白日喧嚣散去,入夜之后的灵堂之上,只剩下赵昀一人站在皇帝梓宫前,摇曳的黯淡烛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庞。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来的必定是萧敬禾。
“皇上!按照花名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
赵昀的眸光闪了闪,眉头深锁:“萧统领,朕一登基便大开杀戒,你会不会觉得朕是个暴君?”
萧敬禾不在意道:“他们犯的是诛连九族的滔天大罪,皇上念在他们从前也算劳苦功高,只抄了他们满门,不牵连其他,已经够仁慈了。”
赵昀勾了勾唇角:“仁慈吗?”
为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注定只能双手沾满鲜血。
用仁慈来形容他,岂不是大大的讽刺?
赵昀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敬禾:“萧统领,你这么恭维朕,是害怕朕砍了你这棵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萧敬禾心中凛然,争辩道:“皇上就这般不信任臣?臣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助您登上皇位,您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处处提防着臣,疑心臣会生出别的心思,着实是叫臣寒心呐。”
赵昀望着火盆里被不知哪里吹进来的风扇起的灰烬,眸色沉沉:“你背着朕救走小太子,难道就不让朕寒心吗?”
萧敬禾心头一疾,低声叹息:“是昭仪公主让属下这么做的。”
赵昀愕然一怔,随即揪着萧敬禾,凶狠质问:“她知道一切了?”
萧敬禾吓了一跳,犹豫着,猜测道:“应,应该不知,我们没有走漏风声。昭仪公主应该只是猜到李琦会对小太子不利。”
赵昀放开他,神色变得阴晴不定。
这次皇权夺位的内幕,荀馥雅知多少,他心里没底。
若她知晓,是他有意让事情发生的,她会怪他吗?会像前世那样厌恶他,离开他吗?
想到这,他心里慌得很,吩咐萧敬禾好生看着吟冬和小太子后,迫不及待地前往淑芳斋见人!
暮色渐沉,酉时已过半,淑芳斋内,太监们端着已经凉了却一动未动的饭菜鱼贯退下。
脸色有些发白的荀馥雅,始终立在窗前,长久地凝视着天空的那一轮孤月。
窗边点了一盏昏黄残灯,烛火映在她黑亮的瞳仁里,明明灭灭。
突兀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在昏暗静谧的淑芳斋响起,荀馥雅抬眸,淡淡瞥向来人,眉宇间透着疏离:“皇上进来,怎不先叫人通传一声?”
赵昀笑而不语,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殿内的宫人都退下,荀馥雅冷了神色,却并未反对。
赵昀缓步行至窗边,关怀道:“夜里生凉,你大病未愈,还是不要长久站在窗边吹风。”
“随便看看罢了。皇上又何必紧张?”
荀馥雅嗓音漠然,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下的窗沿,心情如有千斤重。
赵昀靠近荀馥雅,不悦地蹙眉:“朕不喜欢你用这么生分的语气说话。”
荀馥雅的眸光闪了闪,便又听谢昀语中带笑,缓缓道:“莫不是忘了,你是朕未过门的妻子?”
荀馥雅垂眉,语气里带着复杂未明白的情绪:“皇上没忘,我自然也不会忘。”
“卿卿!”赵昀轻声喊她,“我想你了!”
吐息间带出的热气让荀馥雅稍感不适,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
赵昀唇角的笑意愈浓:“害怕了?”
荀馥雅顺从地上前抱着赵昀,把头握在他的颈窝处:“我不怕,只是不想给你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赵昀的指尖摸索荀馥雅的脖颈:“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荀馥雅闷闷地说道:“太后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担心我们的亲事……”
谢昀默不作声,过了半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朕。有些事,必须要做。”
下一刻,荀馥雅被他放到柔软的金丝楠木**,华丽锦缎丝绒棉被,将她衬得肌肤胜雪,美不胜收。
赵昀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美人儿,满心满眼地喜欢。
什么事都比不上两情相悦来得让人欢喜。
上一世,荀馥雅是属于他的。可是,她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恭顺的,即便因为心有埋怨不肯亲近他,却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合他的心意,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眼里载着对他的情,对他主动。
赵昀按着她的双手,以一种侵略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冰冷的唇吻住他轻启的唇。
荀馥雅并没有抗拒,那温热湿软的触感让她有些沉迷。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意识越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表失了意识。
赵昀正血气翻涌,忽然察觉人一动不动的,吓了一跳,立马铁青着脸怒吼:“快请太医!”
遂,一群太医被火急缭绕地召进宫。
他们纷纷进房为荀馥雅诊断,谢昀不耐烦地在外头踱步,好端端的,人怎会变得如此病弱?
他的内心很不安!
诊断过后,太医们走出来,看着现在端坐在一旁的天子,战战兢兢的,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与赵昀有点交情的王御医上前禀报:“启禀皇上,昭仪公主本就身患头疾,近日可能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还有身体折磨,如今头疾变得更严重,身体也亏虚严重,所以才晕倒的!”
“精神刺激,身体折磨”这些词,无疑给了赵昀当头棒喝。
赵昀用力抓着手柄,气得脸色铁青,身上的杀死腾腾升起。
太医们吓得面面相觑,王御医赶紧补充道:“只要不让昭仪公主受到刺激,好好调养身子,不出两年,还是能把身体养回来的!”
赵昀的眸色更深:“两年?”
眼见天子又不悦,太医们吓得瑟瑟发抖,还是王御医被推出来回话。
“恐怕这两年,都要禁**。”
“啪!”
手柄碎了。
太医们吓得赶紧跪地求饶:“皇上请息怒!”
王御医不知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只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女子未婚先孕,被视为不贞洁,对方还没嫁给天子,就怀孕了,这明显是给天子戴绿帽,是死罪啊!
他倒抽一口冷气,鼓起勇气,说出最后的坏消息:“皇上,昭仪公主怀有身孕了!”
赵昀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怒骂他们:“你们这群庸医,要你们何用?拖出去砍了算——”
“皇上请饶命啊!”
面对天下的震怒,众人匍匐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
赵昀微愣,这才有点反应:“等等,王御医你刚说什么来着?”
王御医擦着冷汗回应:“启禀皇上,昭仪公主怀有身孕了!”
“有,有了!”天子惊得目瞪口呆!
淑芳斋安静得针落可闻,众人吓得心如捣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位天子的盛怒是自己无法承受得住的。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仿佛在等待着死刑的宣判那般,众人惊惧得冷汗涔涔。
良久,赵昀对着王御医厉声怒喝:“你怎么不早说!”
“……”
这一声怒喝,吓得太医们差点晕死过去。
他们摸不透这个新天子的喜怒,只觉得命悬一线,顾着的膝盖骨都吓软了,这回,连王御医也不敢吱声了。
然而,就在他们惊恐不安时,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昭仪公主怀了朕的皇儿,你们就这么害怕?”
众人一致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似乎觉得赵昀的话是天荒夜谈,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还是老道的王御医颤抖着嘴唇,询问了一声:“是,是皇上的?”
赵昀不悦地拧着眉,神色阴狠:“不是朕的,难道是你的吗?”
王御医立马垂头:“臣惶恐!”
心却松了口气。
搞不懂啊搞不懂,明明是天大的喜事,怎么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赵昀也不管他们此刻的心情,心情愉悦地轻笑:“朕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如临大赦,赶紧拿着药箱,跌跌撞撞地离开。
最后,这位天子究竟是喜还是怒,他们依然没搞懂。
谢昀迈步走进房间,忽地想起荀馥雅如今怀里他的皇儿,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他盯着荀馥雅的肚子,感觉很奇妙。这一世,荀馥雅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啊!
天晓得,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他的心情有多么地激动,多么地兴奋!
他此刻的心情是激动吗?兴奋的?感觉到幸福?欣喜若狂?还是……似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狂喜了。
他不知这天底下当爹的男子是否也跟自己一样,变得手足无措。
他蹲下身来,盯着荀馥雅还没隆起的肚子发呆。
唯恐惊扰了荀馥雅肚子里的孩子那般,他想伸手去轻轻抚摸一下,可发现自己那杀人不犹豫的双手竟然在抖动个不停。
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可又忍不住轻轻的,笑眯眯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以后要叫我父皇,知道吗?”
“……”
若荀馥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能言语的话,相信会鄙视这位帝皇。
这是傻缺?
蹲在床前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后,这位天子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在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收起所有的笑意,神色阴鸷地前往地牢,而在那一刻,荀馥雅也睁开了眼,眼眸一片清明。
阴冷的地牢里,篝火燃起,不时传来了响亮的抽打声。
赵昀在贴身侍卫岑三的陪同下,沿着地牢的走廊,缓缓走到正在型架上受刑的李琦面前。
狱卒们纷纷跪迎:“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昀免了他们的礼,吩咐道:“继续。”
岑三给赵昀搬来木椅子,将椅子擦干净,赵昀点了点头,以胜利的皇者之姿坐在李琦的面前,挑着眉看着他。
“李侯爷,滋味如何?”
李琦丝毫不在意身上血迹斑斑,皮肉被抽打。他以为赵昀在问刑罚的滋味如何,不屑地冷笑:“不如何。”
赵昀清风云淡地纠正道:“朕是问,被捧到最高处摔下来,滋味如何?”
李琦闻得此言,思前想后,恍然大悟,气得双眼欲裂:“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赵昀挑了挑眉,嘴角吟着一抹愉悦地笑意:“你太瞧得起朕了,朕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李琦不可置信地瞪大瞳孔,剧烈挣扎:“不可能,我的部署如此精密,怎么可能被你识破。”
狱卒见他挣扎得厉害,更加卖力地鞭打他。
赵昀冷眼相对,不屑地冷笑:“李琦,你以为你步步为营,隔岸观火,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你似乎忘了,还有一个词,玩火自焚。”
“……”
李琦被狱卒用刑具夹着手指,顿时痛得他打了个趔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赵昀不急于折磨这人,屏退狱卒,好心替他解惑:“你故意将荀况推到水面上,利用荀况来对付朕,迷惑朕,却不知,朕也在利用他,让你以为摸清楚朕的实力。”
事到如今,李琦也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人的势力,是这人有意为之的,心里又恨又悔。
他不解地看向赵昀:“你明明被荀况带人杀了,为什么会没死?”
赵昀轻笑一声,将岑三拉过来:“你不知道这世上有替身这东西么?”
李琦一点便明,事到如今,只能垂眉,叹着气询问心中的疑惑:“我的人马,什么时候被你换了?”
赵昀也耐着性子,替他解惑:“没换,因为他们一直都是朕的人。当朕得知你的兵马养在兖州,早就派人杀个精光,换上了朕的人。”
“不、不可能!”
李琦剧烈挣扎着,那捆绑着他锁链与型架发出瘆人的声响。
然而,周遭之人并未被惊扰。
赵昀站起身来,走到摆放着刑具的夹子上,挑了一个钳制,走到李琦面前晃了晃,嗤笑道:
“你以为你在兖州囤养兵马的事,无人知晓?李琦,你自以为能掌控女人,殊不知被女人耍得团团转。”
李琦想到这事自己曾经在荀滢面前说漏了嘴,瞬间便想到了:“是、是荀滢?”
赵昀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欣赏地笑道:“朕告诉她,是你派人杀了胡人使者,害死了容珏的,她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你了。”
“贱人!”李琦恶狠狠地怒骂一声,气得胸膛起伏。
赵昀把玩着手中的,却没兴趣动刑,脏了自己的手。
上辈子他动刑问询的模样吓坏了荀馥雅,怕得她即便后来自己怎么百般哄人,她都怕得要死。这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心意相通,他不想她怕自己。
李琦咒骂了一番后,将事情的始末捋顺了一下,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想。他眯缝着眼睛问赵昀求证道:“所以,盛景南去兖州查案,也是你授意的?”
“对。”赵昀直言不讳。
李琦继续问:“矿产和马贼也是你有意去捣毁的?”
“没错。”赵昀坦然承认。
“呵,逼我将重兵调到身边,故意让赵启仁将你调去赈灾,为的是让我觉得是篡位的大好时机。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好一个一石二鸟!赵昀,你真是够阴险的!”
李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恶狠狠地瞪着赵昀,恨不得扑过来将人掐死。
赵昀并不在意,只当做是赞美,冲他得意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钳制丢到一旁。
李琦见不得他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故意拿荀馥雅来刺激他。他咧开嘴,阴险地笑道:“你如此用心险恶,荀馥雅知道吗?她知道你故意将她丢下,用来放松我的警惕吗?”
果然,这话戳中了赵昀心中的伤口。赵昀冲过去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低吼一声:“住口!”
仿佛成功撕裂了对方的伤口,李琦笑得很快意:“哈哈哈,还真是多谢你的成全,让我不仅抱得美人,还能每日鞭打她。你不知道,她哭着哀求我不要打她的时候,那摸样儿真是让人兴奋!啊——”
话到此处,他惨叫连连。
赵昀受不了他的刺激,抄起锤子便狠狠地锤过去,连续砸了好几下,直到被砸的胸骨处血肉模糊。
他将锤子随意丢弃,接过岑三递过来的帕子擦手,面露阴狠之色:“李琦,朕要让你生不如死!”
李琦痛得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并未接话。
赵昀将染血的帕子扔掉,坐会座位上,呼唤道:“寒江,出来。”
此言一出,藏在暗处的杀手寒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带着对李琦满腔的恨意,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李琦看了寒江一眼,并无印象,搞不懂赵昀叫这个人出来做什么。
赵昀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好意地为他解惑:“你当初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自己派去掳走王氏的人全都消失了,连王氏也消失。因为王氏被寒江救了,你的人被他杀了。”
李琦恍然大悟。
当初赵昀疯癫之时,他派人严密追踪,随后发现了王氏的存在。想到上一世,荀况便是利用这个王氏来控制荀馥雅的,他好生兴奋,立马命人去劫掠王氏,却没曾想派出去的人李琦失踪了,连王氏也诡异地消失。
若是当初他成功了,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一个两个的出来坏他的好事,真是可恨得很!
想到这,他恼恨地怒瞪寒江。
寒江丝毫不惧,面无表情地迎上去,提醒他:“李侯爷,还记得当初在西南客栈被你害死的女子吗?那是我的妹妹。”
李琦害死的女子多不胜数,自然对此毫无印象,也不屑于在意这种小事。
面对李琦的不屑,寒江犹如一潭死水的黑瞳里充满了恨意。他拿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笑得宛如地狱使者般森冷:“听说你很喜欢将人的肋骨生剥出来,今日,我会让你好好尝尝这滋味!”
话音刚过,他便动作利索地将尖刀插入李琦的胸膛,快狠准。
在某一瞬间,李琦并未反应过来,而当寒江抽手,将一根肋骨硬生生地扯出来是,他才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
听到李琦失声的惨叫,在场之人皆面无表情,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怜悯。
赵昀嗤笑道:“李侯爷,你前世不是说,这剔除肋骨的声音,是世上最动听的吗?好听吗?”
李琦大为震惊,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不合理之事,想到自己为何败得如此轻易,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忍着剧烈地痛楚,气息喘喘地说道:“你、原来你也重生了!啊——”
寒江可不管他在说话,跟谁说话,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胸膛。
而岑三震惊地看向赵昀,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何有许多时候觉得主子不像从前的主子。
赵昀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神色阴鸷地回应李琦的话:“对啊,否则朕怎么能让你跟赵启仁倒霉呢!”
李琦痛极了,原来被硬生生剥离肋骨,是这般的疼痛。
怪不得赵启仁被剥了两根肋骨就晕了过去,半死不活的。
可,谢昀当年可是被剔除了十二根肋骨,还熬足了十二天,最后还能爬上七星楼的楼顶给荀馥雅殉情。
不,他不能被这人比下去,不能!
想到这,他憋足一口气,忍着非人的痛处,故意说出一些让自己舒爽的话来。
“哈哈哈,你上辈子蠢,怪不得我们。赵启仁搞大了赵怀淑的肚子,逼你娶她,他都说了,只要新婚之夜你离开王府半步,就诛杀你,是你非要跑出来的,还跑到我的摘星楼闹事,你要找死,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岑三又是一惊,更让他震惊的是,赵昀近乎崩溃的神色。
赵昀无法忘记那种犹如烈火焚烧般非人的痛处,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硬撑过来的,只知道当初苦苦撑着一个信念,就是要救荀馥雅。
可他都快濒临死亡了,却听到荀馥雅要自杀,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因此,重生一世,他最恨的人便是李琦,最不能放过的就是这个人渣。
他失控地捂着脸,悲痛欲绝地质问李琦:“你说过,只要朕被剔除十二个肋骨,还活着,就放了她,放了她的!你却,你却逼她跳楼自杀!”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荀馥雅受尽□□,眼神灰暗绝望,从自己身前坠落的那一幕。那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心中永远的痛!
“啊——”
李琦发出凄厉的惨叫。
可赵昀沉浸在过去的悲痛和自责中,置若罔闻。他顾不上盈着泪光的眼眸有多悲伤,情绪激动地质问李琦:“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那样折辱她!”
李琦愧疚赵昀心中的柔弱,心下起了邪念。
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狂笑着刺激赵昀:“哈哈哈,不是我逼死她的,是她对你绝望了,想死的!”
他故意说出让赵昀感到绝望的话。
“赵昀,她上辈子恨极了你。跳楼自杀前,还特意让我转告你,永不相见!”
“不可能!”赵昀痛苦地捂着胸口,那里,锥心刺骨。
李琦知晓,虽然赵昀极力否认,但这便是他与荀馥雅之间无法修补的裂痕。
既然他无法得到荀馥雅,赵昀也休想得到。
他忍受着非人的疼痛,恶毒地盯着深受打击的赵昀,气喘吁吁地拿话来刺激他,打击他。
“你不知道吧?她也是重生过来的,你以为铲除了我,就可以得到她吗?做梦去吧,哈哈哈……”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王府埋了很多眼线,你不能对她太好,否则善妒的赵怀淑就容不下她。”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保住荀家,你甘愿被赵启仁削了兵权,权利被架空了,任人鱼肉。”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荀况在她身上下了奇毒,只有与男子定时欢好才能救她的命,可同时她身上的毒会转移到男子身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赵怀淑通知我去抓她的,是赵怀淑让我去杀了王氏和赵玄朗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新婚之夜,你就已经来摘星楼救她了!为了救她,你被我打残了手脚,打碎了下颚,还剔除了十二根肋骨。”
“赵昀,你机关算尽,可惜,荀馥雅永远都不知道上辈子的真相,永远都会恨你,哈哈哈……”
……
李琦痛得面目狰狞地疯狂大笑,道出了上辈子一个又一个惊人又悲伤的真相。
到最后,连寒江这种冷血杀手都忍不住停下手来,去看两眼那位满目疮痍的少年天子。
岑三更是傻愣在地,为自己主子上辈子的悲惨遭遇红了眼,湿润了眼眶。
偷偷跟踪过来偷听的荀馥雅,已经听不下去了,在被发现之前,悄然离开。
上一世,赵昀很明白,她并不爱他。她利用完他以后,会人间蒸发,即便再回来,也必然是有新的利益所图。
可赵昀总是摆出一副对她势在必得的姿态,总说,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金钱,地位,她想要的一切,只要他有。但唯独一点,他不会允许她再离开了。
骗局也好,利用也罢,他会将她困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爱不爱他已经不重要了,她每次逃跑,他总会有种锥心之痛,他并不想感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是虚伪之词,不是真心的。
她不爱他,正如他不爱她。
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是这样子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了她,他竟然真的什么都给了她!
他想要追逐权力,怎么可以为了她连权势都弄丢了?
他一向轻狂,怎么可以像狗一样伏在地上求李琦?
他向来以武力自傲,怎么能被李琦挑断手脚筋,打碎下颚骨?
十二肋骨,硬生生地被剥离,一日剔除一根,他,他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
那,那该有多痛啊!那是人能承受的痛楚吗?
……
在淑芳斋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荀馥雅躲在角落里,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