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见他一副很困顿的神色,困惑地眨了眨眼,道:“喂喂,吓傻了?”

谢昀回过神来,垂眉深思:“本王在想,这些年,胡人与我朝关系愈发敌对,朝廷几次绥抚或者求和都不见成效,有没有可能,是大单于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

阿蛮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边走着边说:“按你的思路,岂不是所有不与天启交好的部族里,都有一个这样人。”

谢昀眉头皱得更深:“还有黄河一带和兖州一带的马贼,这些年都是朝廷祸患,他们长期占据这些地方,让官府束手无策,所他们是同属于一个组织,那就可怕了!”JS?

听到这话,阿蛮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事,凑过去说道:“说起来,我在偶然间端了一个贼窝,那贼头临死前嘴里居然跳出了一个蛊虫。”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将蛊虫倒出来递给谢昀看,兴奋地笑道:“你看,好可爱的小东西。还活着呢,真神奇!”

谢昀别过脸去,被恶心到了:“你这什么东西都捡的坏毛病何时改了,这玩意有何好收藏的,恶心死了!扔了它!”

“不行,本世子还没玩够呢!”

阿蛮生怕他会抢去扔了,赶紧将蛊虫放进竹筒里,将竹筒紧抱在怀里,撇撇嘴。

谢昀不强人所难,认真研究一下地图。

胡人部落,胡人使者死的地方,逐鹿,延边,犬戎部族,黄河一带,兖州,上京城……这些地方并无不妥,却是那人到过的地方。

思及此处,他有人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人在撒了一个很大的网,将他们牢牢地不过其中。

他拍了一下正在玩蛊虫的阿蛮,问道:“天启有没有创立很久的组织?最好是十多年前突然活跃起来,如今羽翼丰满的那种!”

“民间组织本世子不太了解,问老路吧,他准知道?”阿蛮神色凝重,陷入沉思,“这般苦心经营,非常人所能及。能支撑一个人卧薪尝胆,十几年如一日,我认为动力只有两个,一是复仇,一是野心。”

复仇……野心……谢昀慢慢地品味这两个词。

阿蛮打了个哈欠,推了他一把:“你自己慢慢想,我先睡了。”

谢昀见他走到自己**,嫌弃道:“到别的地方睡去!”

阿蛮向他挑了挑眉,立马脱了鞋子,宽衣躺在**,并拍了一下旁边的空位,笑得跟妖孽:“本世子不介意你来□□。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谢昀挑了挑眉,不怒而威:“把你那恶心的虫子扔了,别污了本王的床!”

阿蛮握住手中的竹筒,煞有介事地轻叹:“孩子,我们睡吧,别理你那负心的爹。”

“好好说话!”

谢昀提起放在桌子上的脸,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好吧!”**的少年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孩子,我们睡吧,别理咱们的爹!”

这话真是气死人不赔命。

幸好,谢昀只是气得哭笑不得:“行吧,早点睡,明日易容成本王的模样护送盛景南和江锦川到兖州查案!”

阿蛮不理他,他知晓阿蛮听到,便不理。

他将宝剑收入剑鞘,从衣柜里取了套春日的棉被,到软塌上入眠。

此日,谢昀一大早不见人影,阿蛮醒来后觉得无聊得很,干脆趴着继续睡。

岂料,下人来收拾房子,瞧见香肩暴露,披头散发的阿蛮躺在谢昀的**,那张侧脸看着也雌雄莫辩,便以为谢昀昨夜睡了一个美貌女子。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谢昀耳边时,罪魁祸手早已顶着他的皮囊,领着众人护送人去了。

皇宫,月盈宫中。

辛月正吩咐身边的心腹宫女雨露前往永寿宫煽风点火地散播关于荀馥雅的流言,并将有毒的粽子给荀馥雅送过去。

宫女雨露领了命,赶紧跑出去办事。

“皇上驾到!”

辛月看到赵启仁终于来找自己了,心里很高兴。果然,向太妃那边煽风点火,见成效了。

然而,赵启仁的脸色很难看。

他怒气冲冲地迈步进来,来到辛月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贱人,你竟如此善妒,真是蛇蝎心肠!”

甩了甩袖子,他不理会辛月,坐了个位子端坐着,喝茶。

摔倒在地的辛月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狠,但爬起来时,全然没有一丝阴狠,反而委屈成泪人儿。

“皇上,不知臣妾做了何事,让皇上如此对待臣妾呀?”

赵启仁见她端着一副无辜的神色,厌烦地怒喝:“你还装无辜是吧?你在母后面前说昭仪公主的坏话,说昭仪公主勾引朕,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朕有这么好耍弄吗?”

面对天子的震怒,辛月也不惊慌,哭哭啼啼地说道:“皇上,您跟昭仪公主之事,整个后宫都穿得沸沸扬扬,宫中耳目众多,母后听到了,找臣妾问了几句。臣妾发誓,臣妾真的没有说昭仪公主的坏话,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赵启仁听到她发如此狠毒的誓言,又哭得楚楚可怜,心软了,忍不住上前扶起她,替她擦泪:“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那可不行,不美,皇上就不喜欢了。”

辛月赶紧止住哭泣,向赵启仁展笑。

此时,太监总管刘喜走进来,告知赵启仁画像调查的结果:“启禀皇上,据查明,那画像那么丑,是出自画师李苗之手。这人贪财,每次替秀女作画,总会收取钱财,给得多,他画得好看些,给的少,他画得一般,不给钱,他画得很难看。昭仪公主是不仅不愿意给钱,还表示见了皇上要告发他,所以他心生怨恨,在昭仪公主的画像上动了手脚。”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启仁气得咬牙切齿:“岂有此理,竟敢如此糊弄朕。”

若不是这该死的李画师,他又怎会错失美人,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越想越气,遂下令:“传朕的旨意,将李苗斩了,诛他九族。”

“遵命。”

刘喜虽对这个过度残酷的惩罚颇有微词,但不敢多言。

“等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启仁想了想,又说道,“将宫里的画师都给朕赶出宫,以后朕要直接看秀女的脸选妃,不看画像。”

“诺!”

刘喜恭顺地退出去。

辛月见赵启仁为荀馥雅骑上心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但很快消失。

她伸手轻轻抚着赵启仁英俊的脸庞,笑得风情万种:“皇上,不要想那些该死的人了。让臣妾来给您消消气?”

赵启仁心神一**,想起这位妃子伺候自己的那些日子,便不拒绝,随着她的一步步引诱,一步步地迈进她的床榻……

片刻后,赵启仁睡死在**,室内不知何时燃烧着浓郁的熏香。

辛月从床榻上下来穿衣,背对着赵启仁冷漠一笑。

整理容妆后,她吩咐守在屋子外头的人不要进去打扰皇上休息,自己摆驾到永寿宫,准备看好戏。

储秀宫,流言蜚语四起。

荀馥雅如今是公主,是未来的谢王妃,不宜住在储秀宫,储秀宫住的可是秀女,要成为当今皇帝的女人。

因此,储秀宫内外对她这位昭仪公主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猜疑她与当今皇上纠缠不清。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入了赵启仁的生母皇太妃的耳中,当夜皇帝被皇太妃招过去,训斥了一通。

荀馥雅听到这些,心里苦涩。

她无权无势,皇帝又对她存有别的心思,怎会轻易放她出宫?如今落入这不尴不尬的境地,也是万般的无奈。

她盯着宫女刚送过来的粽子,不由得想念王氏,想念玄素,想着想着,心里很难过,没了食欲。

春风困惑地询问:“昭仪公主,这粽子很香很可口,您不吃吗?”

荀馥雅站起身来,看向门外的阳光:“我肠胃不太好,不太爱吃这种黏黏腻腻的食物。”

她心里想,这里的粽子再好吃,也比不过阿娘亲手做的。不知阿娘今夕在何处呢?

正想着,皇太妃宫里的嬷嬷前来,态度显得有些不将荀馥雅放在眼里。

“昭仪公主,我们太妃娘娘召见,请随老奴前往永寿宫吧。”

“是。”

荀馥雅垂眉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她们前往永寿宫。

她知晓这位太妃娘娘是为流言蜚语而来的,铁定没给自己好脸色,看这次见面,她肯定能出宫居住,因而,她心里暗暗欣喜着。

抵达永寿宫,她谦卑有礼地向太妃娘娘行礼,没曾想,辛月、赵怀淑早已坐在身侧陪着太妃娘娘。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失踪依旧的吟冬,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赵启仁的妃子之一,端坐在席位上。

“起来吧。”

太妃娘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地免了她的礼。

等她站起身来时,又肃然打量着她:“嗯,是有那么几分姿色。”

想了想,她终于给荀馥雅赐座:“坐吧。”

“谢太妃娘娘。”

荀馥雅行了谢礼,特意坐到吟冬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太妃娘娘打从心里面不认同赵启仁这位认领的皇妹,自然对这个称呼不反驳,却又觉得荀馥雅很不懂礼,心里很不悦。

她忍不住怒斥她一声:“昭仪公主,既然皇上认了你当皇妹,你应该跟怀淑公主一样,称呼哀家为母后!”

荀馥雅受教地垂眉:“母后教训的是。”

皇太妃见她如此乖巧文静,火气一时之间发不出来,便问道:“昭仪公主如今可是还住在储秀宫?”

“是啊。”荀馥雅早料到她会住在储秀宫,便故作为难地轻叹道,“皇兄说,怀淑公主的公主府太华丽了,他送不了那么豪华的公主府给儿臣,想着没过两日儿臣便嫁入谢王府,就暂时让儿臣住在储秀宫。”

皇太妃本来对荀馥雅还住在储秀宫这事非常恼火,特意召见就是想当面痛斥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赵怀淑的公主府比王爷的府邸都要豪华,荀馥雅不过是皇帝临时起意,封她为公主,用来搪塞摄政王的,没必要赐给她这般豪华的府邸。

如此一想,她倒觉得发生这些事,都怪赵怀淑,遂不悦地冷看了一眼赵怀淑:“公主府邸的确华丽了点,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你平时还是收敛一点吧。”

赵怀淑心里暗骂了一句,但表面受教地垂眉:“谨遵母后教诲。”

太妃娘娘满意地点头,转头看向荀馥雅,说道:“储秀宫是秀女住的地方,你住那里不合适,就搬到永寿宫来吧。”

荀馥雅可不想搬过来被这女人使唤,便道:“其实儿臣在上京城有宅子,不如太妃娘娘让儿臣出宫居住吧。”

太妃娘娘蹙着眉:“叫你搬过来跟哀家住,还委屈了你不成?”

荀馥雅垂眉:“不敢。”

辛月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身为当朝王爷未过门的王妃,青天白日里在御花园与皇上纠缠不清。”

赵怀淑见辛月指证荀馥雅,赶紧加油添醋:“不会吧?难道她还想毁了皇兄的名声不成?怪不得不肯搬过来跟太妃住了。”

太妃娘娘在辛月和赵怀淑你一言我一语的煽风点火下,对荀馥雅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她戟指怒目道:“岂有此理,你竟然如此行为不检点,你、你……”

见皇太妃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辛月赶紧扶着人顺气:“太妃您消消气!”

赵怀淑别有用心地说道:“母后您还是早早将人打发出去吧,皇帝哥哥是断不会让这位昭仪公主搬过来跟您住的。他若没那个心思,又怎会一直将人放在储秀宫里呢?恐怕此刻还在想着如何悔婚呢。”

“岂有此理,他怎么能为了这样的女子得罪摄政王!”

太妃娘娘气得脸色发白,越发觉得荀馥雅是个红颜祸水。

荀馥雅本来想好好说话,好好出宫的,可这两人一唱一和,皇太妃又偏帮着她们,估计这宫还没出,自己可能就遭受皮肉之苦了。

果然,皇太妃觉得荀馥雅太讨厌了,下令道:“来人,昭仪公主言行有失,拖出去杖打五十大板。”

荀馥雅看了看身旁的吟冬,见她岿然不动,似乎不认识自己,便举杯,将杯中的茶水缓缓倒在了地上。

茶水水四溅里,擲杯于地,玉杯碎裂声清脆。

她嗓音决绝,气势十足:“三位是觉得我好拿捏,就会任由你们胡乱欺负?”

她笑的时候眉眼温柔,一旦冷下脸来,身上颇有不惜玉石俱焚的模样,让在场之人全给震住了。

辛月脸色发白,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荀馥雅,你胆敢在太妃娘娘的面前摔杯!你到底想做什么?”

醒过神来的皇太妃震怒,“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赵怀淑走到皇太妃左侧,提醒她:“太妃娘娘小心,这女人会武会射箭,厉害得很,相信伤了你。”

皇太妃心想,这下还得了!

她赶紧下令:“来人,给本宫拿下她!”

永寿宫全是太妃娘娘身边的亲卫军,一听动静就全都涌了过来,那些宫女太监嬷嬷全都避到了一旁。

数十人只围着荀馥雅一人,持剑相向,银晃晃的剑锋在晃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上头那位一声吩咐,就把她刺个对穿之势。

吟冬站起身来看着她,张了张嘴要开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是赵怀淑,故意大声说道,“荀馥雅,你可知冒犯太妃娘娘是死罪?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是不是?”

“摄政王的王妃,不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

荀馥雅还没开口,便听见不远处转来男子怒气横生的声音。

声音,神似赵启仁的声音,走入众人眼前的也是赵启仁的面容,可那份气势,却独属于谢昀的。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跪地参拜。

然而,这位“皇帝”并不理会众人,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俊脸微沉,身上戾气横生,手中剑未出鞘,便逼得众人退避三舍。

四周的人不自觉地白了脸,静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微风轻轻吹佛而过的声音。

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荀馥雅不知怎么的,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男子以一副陌生有熟悉的模样站在她面前,冷眸里万千星华涌动。

易容成赵启仁模样的谢昀看着她,满身戾气压去了大半,这才抬袖,小心翼翼的抹去她眼里的水光:“卿卿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嗯嗯。”荀馥雅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小的一个衣角,那么地用力。

那一刻,仿佛他一出现,这世上的魑魅魍魉,她全都不怕了。

面对这种似乎习以为常的欺辱,她觉得自己还算镇定从容,可一开口,嗓音里全是委屈:“我想回家。”

这些人的不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明明方才也没有多难过的,明明刚才觉得,即便天塌下来,她也能自己撑过,可一见到谢昀,她就成了这样无用的姑娘。

眼里的泪藏不住,这满心的委屈,也藏不住。

“好。”谢昀低声应道。

皇太妃雍容的架子几乎都要端不住,起身训斥这个不成器的皇儿:“皇儿,你糊涂啊,这女子是个祸害……”

“闭嘴吧你!”谢昀眸若深渊,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委委屈屈的荀馥雅,穿过重重重重人影,走向永寿宫大门。

四周那些人都同木头桩子一般,除了退避,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皇太妃从未见过如此叛逆的皇儿,气得脸色发青,冲过去拽着谢昀的手,勃然大怒:“皇儿,你不能不顾身份,这女子会害了你的!”

顿了顿,她狠心地要求:“处死吧,还是处死了吧!”

“还轮不到你来管!”谢昀厉喝一声,手中剑出鞘,一剑劈向皇太妃的脑袋。

众人吓得失声惊呼。

荀馥雅来不及多想,伸手就握住了谢昀的手腕,拦住了大半剑势,剑锋刚好落在皇太妃的肩头,鲜血横流。

荀馥雅低声道:“不……这人不能杀。”

可谢昀眸色染红,低头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了想要饮血的剑。

但下一瞬,抬起一脚,直接将皇太妃踹飞出去。

谢昀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昭仪公主,出身如何,为人如何,清白与否,都轮不到你们来置啄!”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谢昀的相貌极具攻击性,像天生天养的野兽,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野。当他抬眸看人时,大部人都会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气所震慑,从而忽略了他优越的外表。

也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被震慑了,反正周围死寂一片,无人敢吱一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皇帝居然连自己的生母都敢杀,简直是疯了!试问谁敢去制止一个为爱疯狂的皇帝呢?

这是所有人心里所想的,但唯有三人,并不认为眼前此人是当今的皇上。

她们选择沉默,各有她们的道理。

且说,谢昀盯着赵启仁的皮囊,牵着荀馥雅的手,旁若无人地将人带到冷宫中的一处幽静之地。

在他们的面前,湖面波光粼粼的,只有水色和初生的荷叶,看着心情舒畅。

荀馥雅看着谢昀将脸上的□□撕了,丢到水里,似乎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寻了块石头,悠然自得地坐着。

荀馥雅看着,心则情生。可到底什么时候生了心,连她自己也说清。

或许是在前世,他来殉葬那时。或许是今生,他身负重伤却千里策马,赶来救遇刺的她,明明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对她的安危念念不忘;或许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她被浸猪笼受辱的那一刻,替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不管不顾地讨回她想要讨回的公道;或许是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善良之辈,却将所有的好都放在她的身上……

四载光阴,一千多个日夜。

好的,坏的,他们都曾历过。有针锋相对时,也有温情缱绻时。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情生两世,上一世的肢体缠绵,遗留到这一世的心尖,成了抹不去的痕迹。

心或许只需一瞬,可情却在朝夕相伴、互相扶持里滋生。纵使骗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

在他穿风拂雪,于漫漫夜里跋涉前来寻她,自始至终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她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他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大抵,她与谢昀就像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日子久了,再无法轻易割舍。

是啊,四载同路人,到底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谢昀与她相望片刻,向她勾手:“过来,让本王看你伤到哪了?”

荀馥雅依然走过去,手伸给他:“没伤。”

他抓荀馥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地控诉:“可本王被你伤到了。本王感觉头上好绿!”

荀馥雅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放心,没绿。”

阳光有些猛烈,谢昀牵着荀馥雅的手,将她带到一处阴凉的大树,两人背对背地坐下。荀馥雅跟他详细说着那日自己是如何被送到宫里的事情。

谢昀听得眼眉一抽一抽的。

“你认为是谁的人马对你下手?”

荀馥雅仰头看着天,心里迷茫:“猜不出来,感觉是藏得很深的一只手。”

谢昀眼眸闪过一丝森然是杀意,却没有告知荀馥雅他的猜测。

见他默不作声,荀馥雅便问:“这你是后宫,你怎么进来的?”

谢昀并不打算隐瞒,说道:“找萧敬禾,装成萧敬禾的样子来宫里当值。”

荀馥雅似乎也料到了这点,只觉得萧敬禾这辈子肯定很后悔交上谢昀这个朋友。

想到他在宫中干的好事,她担忧地说道:“你怎么在宫中冒充赵启仁,就不怕被拆穿吗?”

谢昀不屑地冷笑:“没事,旁人看不出来,知道的人因为心里有鬼,也不敢说。你可知,你在永寿宫的时候,赵启仁那厮在何处?他正在月盈宫睡死,房间里头还点绕着安魂香,辛月明显是不想他来营救你,真是没用的东西。”

荀馥雅听到这话,似乎嗅到了浓烈的醋味,轻叹道:“我们没什么的,我对他只有兄妹之宜。”

“可他明显不是。”

谢昀不悦地蹙眉,眼眸闪过一丝杀气。

荀馥雅捶了他一下:“就算不是,他都已经把我赐给你了,还能怎样?”

谢昀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手背道:“所以他的人头还在脖子上。”

“那你也不能任性妄为啊!”荀馥雅不悦地甩开他的手,坐着背对他,“皇上下令让你去兖州,你非但没去,还装成他的样子砍伤他的母后,我看你是疯了吧。”

岂知,谢昀激动地吼一声:“本王倒宁愿自己是真疯了!”

真疯了,也总比此刻清醒地活好!

他如今每一时每一刻都受着仇恨这东西的凌迟之苦,唯有与荀馥雅的这点盼头,才让他不至于完全崩溃掉。

他骨子里是野兽,所以从不会喊痛,再脆弱,也只会露出两三分痛楚,可不代表他就不痛。

荀馥雅窥见他藏于眼睛深处的悲痛,心生愧疚,转身跪着,将他的头拥入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他坠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荀馥雅温声细语,如雾气般弥漫过来,将他包裹。

仿佛干旱依旧的沙漠,得到了润泽的雨水,仿佛迷途的羔羊终于抵达了它想要的地方。

千言万语,顷刻之间都化作了这个紧密的相拥。

谢昀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伸手紧搂着她:“你在这里,本王怎么可能去!”

你不知道,当你不见了,我拍极了!

我怕你死,像上一世那样死,自己却无力救你,只能陪你一块去死!

生同衾死同穴,总好过往后余生阴阳相隔,复相见。

幸好,今生我们又相见了,你还选择留在我身边!

长久以来的伪装卸下,神情似哭非哭,谢昀露出满目疮痍的内里来,却因脸都埋在荀馥雅的怀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

他们闲聊了差不多,谢昀换上萧敬禾的容妆,带上萧敬禾的□□,护送荀馥雅走出冷宫。

荀馥雅想要回储秀宫,谢昀拉住她。

他忽地想起一个事,神色凝重地叮嘱道:“储秀宫你别回去,伺候你的宫女都死了,吃了别人给你的粽子,被毒死的。”

“……”

荀馥雅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当时吃了这粽子的后果。

这后宫之中,究竟是何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无声物色?

谢昀看到她双手发抖,伸手握住她:“别怕,我在。”

这句话,让荀馥雅感觉到很安心。

她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垂头将眼泪擦干后,她决定去正阳殿找赵启仁。

虽然谢昀不乐意,但不得不承认,那是目前宫里头最安全,最能保证荀馥雅的地方。

赵启仁醒过来,得知了永寿宫发生之事,气急败坏,又火急缭绕地赶往永寿宫。

瞧见母妃之时受到了轻伤,受到了惊吓,他顿时松了口气。

皇太妃吓得浑浑噩噩,自然也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真假皇儿,迷迷糊糊就睡了,母子之间似乎在这一刻也有了隔阂。

赵启仁思来想去,觉得很不妥,找人来盘问,方意识到有人假冒自己,砍伤了母妃,还带走了荀馥雅。

他一下子便想到了摄政王谢昀,但是摄政王谢昀明明已经在护送盛景南去兖州的路上,他的探子亲自跟随着,确定那人是摄政王。

那么这狂妄的家伙又是何人呢?

从种种迹象表明,那人跟荀馥雅是认识的。

遂,他吩咐刘喜,去将荀馥雅带来问话。

然而,刘喜回来时,神色凝重地告诉他,伺候荀馥雅的几名宫女都被粽子毒杀了,荀馥雅不知所踪。

他顿时震惊不已,立马命刘喜派人彻查此事,并吩咐禁卫军去寻荀馥雅的踪迹。

刘喜察觉形势对荀馥雅有些不利,装作无意地提醒:“皇上,这些事似乎都发生在皇上在月盈宫入睡之时,皇上今日是不是睡太久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赵启仁立马捕捉到了关键点。

的确不寻常。

他阴沉着脸,命刘喜派人去查一查月盈宫。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那熏香早已被辛月处理掉了,派去查探的人一无所获。而送毒粽子的宫女服毒自杀了,负责包裹这些粽子的宫女也因为吃了毒粽子,被毒死了。

赵启仁气得捶足顿胸,心里有些后悔将盛景南调走,现在只能等人从兖州回来在调查清楚了。

此时,守在门口的小桂子来报:“皇上,昭仪公主找到了,是萧统领将人送过来的。人在门口等着。”

赵启仁心头一紧,想要催促他赶紧将人请来,可想到母妃那事,变得神色复杂。

“让昭仪公主进来吧。”

威严地吩咐一句,他端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拿什么态度来对荀馥雅。

荀馥雅也猜测出皇帝此刻对她的猜疑,在进来之前,故意将头发弄乱,掐了一下自己,将自己弄得两眼泪汪汪。

荀馥雅对赵启仁躬身行礼:“参见皇兄。”

赵启仁故意不去看她楚楚动人的神色,威严地盘问:“皇妹离开永寿宫后,去了何处了?”

荀馥雅心口发热,眼眶朦胧,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皇兄是否信臣妹?”

皇上是好色,对她另眼相看,可如今出了这等事,不是她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能让皇帝消除疑虑的。

皇帝是要治她的罪,还是要软硬兼施逼她吐露真相。荀馥雅心里似乎有些把握,又似乎踩在薄冰之上,而冰层并不如她所想的坚硬,或许下一刻就将彻底碎裂,令她坠入深渊。

她闭上眼,屏息等待判决,可那长卷的睫毛却在瑟瑟发抖着。

皇帝瞧见这样的荀馥雅,想着她不过是个被自己的乌龙拉入局的小姑娘,如今遭遇了这些可怕之事,不禁怜悯起来。

“朕信你,你别害怕!”

龙袍上的御香,连同皇帝低沉的细语,如雾气般弥漫过来,将她包裹。

荀馥雅用力点头,哽咽道:“多谢皇兄垂怜。”

她故意失去了平常的从容镇定,宛如惊弓之鸟般,挽着他手,偎依着,哭诉着:“可是皇兄,我怕!我好害怕,这皇宫里面有人想要我死!呜呜呜……”

赵启仁微怔,露出一丝苦笑:“昭仪,别怕,告诉皇兄,发生何事了?”

荀馥雅蹲下身瑟瑟发抖,惊惧地捂着脑门:“不,那个、那个假皇兄要杀臣妹,说臣妹的存在碍着她的大事。”

赵启仁见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又听到这话,脑海中似乎想到了辛月、赵怀淑、谢昀等等一干人等。

这些人,似乎都有作案动机。

可……

想到心中的怀疑,他询问道:“那个假货呢?”

荀馥雅仰头,故意泪眼朦胧地凝着他:“他要杀臣妹,刚巧萧统领路过,救了臣妹,人就跑了。”

赵启仁神色凝重地探问:“你可看出他是何人?”

荀馥雅摇头:“我不知道。皇兄,我人在深宫规规矩矩的,没得罪过任何人啊,为什么突然会有人杀我?我好害怕啊!”

说到后面,仿佛见鬼了似的,她失声尖叫,站起身扑到赵启仁的怀里,脆脆弱弱地哭泣。

赵启仁就吃这一套,整颗心都为她化了。

他十分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嗅着诱人的芳香,飘飘然地安抚道:“别怕,有皇兄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察觉赵启仁的手正往自己的后背摸去,荀馥雅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怀抱,保持着抱拳的距离,挽起袖子抽泣:“唔,谢谢皇兄,皇兄你对我真好。”

赵启仁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面容有些是失落:“应该的。”

荀馥雅对他有情么?赵启仁想,应该是有的。但这份情目前还敌不过某种信念。

他能轻易摧毁这种信念,只需一道圣旨,就将对方所坚持的一切灰飞烟灭。

皇帝转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口,沉默。

荀馥雅见差不多了,再三犹豫后,说道:“皇兄,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想回储秀宫休息,今日还有好心人给我送粽子吃呢!”

说着,她故意向赵启仁露出天真纯良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荀馥雅,赵启仁即便心中有诸多疑惑,也不想怀疑她。

想到荀馥雅如此胆小,若是知晓她身边的宫女被毒死了,她得多害怕啊。

在事情查明之前,赵启仁不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便道:“朕想了想,你已经被朕许配给摄政王了,再住在储秀宫,会惹人非议。”???

“……”

荀馥雅向他瞪着眼,表情无害又困惑。

赵启仁头痛地扶额,他不想让荀馥雅出宫,这样就看不到她了,可宫里除了母妃处,没有她能住的地方,可母妃如今压根不会让荀馥雅住在永寿宫。

思来想去,虽然会惹赵怀淑不痛快,但是赵启仁决定让荀馥雅暂时住在赵怀淑出宫之前的宫殿,淑芳斋。

“储秀宫你不必回去了,今日开始,你去住淑芳斋吧,朕会命人给你调几名新的宫女伺候。”

荀馥雅低头掩饰心中感动,这位皇帝虽然好色,对她是的确好。

为了表示她对储秀宫毒粽子之事毫不知情,她故意恳求道:“皇兄,能不能把春风也调过来呢?臣妹觉得她挺好的。”

换来赵启仁断然拒绝:“不行,春风另有事情。”

“哦,那臣妹没有异议了。”

荀馥雅拱手告退。

走到殿门旁,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赵启仁仍负手站在窗边,纹丝不动。

这般欺骗赵启仁,会后悔,会良心不安吗?

荀馥雅不知道,或许这个问题,以后才会有答案吧。

夜静人深,谢王府的清风苑,响起了激烈的敲门上。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谢昀很是烦躁,这么没眼色,偏要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他百般不情愿地坐起来,怒喝一声:“进来!”

岑三推开门进来,迎着谢昀极度不耐烦的神色,瞪着无辜的眼睛,汇报道:“王爷,宫里来的消息,皇上中毒了。”

谢昀神色一顿,心底不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