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准备下楼去见谢成,妈妈上楼来了。

自从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方向东找过她后,我一直等着方向东来找我。可是,等了几天,方向东仍然没有来,我反而有些心烦意乱。他为什么要询问我当年受惊吓的事,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又或者,他是不是怀疑我背后的那个人与我的亲生父亲有关?如不是,那他为什么又向我妈妈问起生父的情况?

这一系列的问题,对我来说也是一头雾水,我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守护着我,更不知道守护我的人又是谁。我渴望早点儿破案,好知道杀害张山的人到底是谁;我又不希望方向东破案,如果真的破了案,那个真正守护我的人岂不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是,我的心会感到永远不安。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中,我决定和妈妈好好聊聊,想听听她的看法。

这些天我一直忙于外面的事,很少有时间陪母亲。下午的阳光从窗户中洒进来,映在了妈妈的脸上,我这才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她的额头生出了细密的皱纹,两鬓已有了白发。

我问:“妈,你两鬓的白发是什么时候有的?”

妈妈笑了一下:“早就有了,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有几根白发也是正常的,否则,我岂不真成老精怪了?”

生活将妈妈早已磨炼得豁达开朗,她就像一只护着小鸡娃成长的老母鸡,小鸡娃长大了,光彩照人,她却像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一天不如一天。

生命的延续,大抵如此,我们也概莫能外。

“妈,那天你在电话中说方向东找你了,他除了问我当年受惊吓和亲生父亲的事,还有什么?”

“是呀,他让我说说你爸的过去,我只好简单讲了一些。”说到这里,妈妈突然压低声音说,“花,你不觉得奇怪吗,方向东为什么向我问这些?昨天,他又来找我,问到了一个从监狱释放出来的叫什么来着……我想起来了,叫王延生的人,问我是不是来找过我。我听了好生奇怪,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王延生?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方向东也没有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

“这就奇怪了,他问这些做什么?”

“我觉得方向东好像怀疑有人在背后帮助我们,花,你有这种感觉吗?”

“我也说不清楚,似乎有,又好像没有。在小学时,我受到邵威的惊吓,邵威被人杀了,我当时还以为是刘叔叔做的,他为了追求你,替我们做了那个恶人。可到后来,我觉得刘叔叔其实是一个很本分的人,他似乎做不出那样的举动。高中时,薛娜欺负我,结果她失踪了,我以为是我的同学谢成做的,可到后来,我觉得又不像是他干的。李疯子死了,我以为是张山所杀,直到张山死了,我才发现张山的死与李疯子一样,都是被人一刀毙命,说明李疯子并不是张山所杀。这就是说,我所有怀疑过的人都被我一一排除了,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能保护我?”

妈妈说:“我也和你想的一样,这些人我也曾经怀疑过,后来又被我一一否定了。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们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守护你,除了你的亲生父亲许守义,我敢肯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可是,你父亲明明已经死了,难道他在天有灵,一直守护着我们?”

我有些吃惊地说:“是不是他没有死,还活着?”

“怎么可能?我收到监狱发来的死亡通知书后,立即去监狱核实,监狱的领导说你爸在炸矿山时出事故被炸死了,我就把他的骨灰和遗物统统带回了家。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能有假呢?”

我看到妈妈一脸认真的样子,就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方向东还抓着不放,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妈妈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妈妈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了。你爸爸许守义不是真正的杀人犯,他压根儿就没有杀人,那个流氓是我情急之下一砖头拍死的,你爸爸疼我,怕我进监狱受不了那种苦,就冒名顶替了我意外杀人的罪名,去受那牢狱之苦。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成了永别,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像刀割的一样痛。”妈妈说到这里,忧伤地闭上了眼,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的心突然抽紧了。毫不夸张地说,小的时候,我一直憎恨着我的父亲,我已记不清他是否给过我温暖,只知道这个杀人犯的父亲给我带来的是耻辱,他就像一道见不得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心上。一提到“父亲”两个字,我就感到无地自容。这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充满了自卑,或者说塑造了我天生的怯懦。每当母亲不经意间提到父亲时,我就几乎条件反射地说,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今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从那以后,母亲果然没有再提过我的父亲。后来,我长大了,遭到家暴凌辱后,我才理解了母亲当年为什么一直等候着父亲,直到传来他死讯后的第二年妈妈才改嫁。女人能遇到一个舍命保护自己的男人,即便那个男人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值得守候的。我由此理解了妈妈的守候,也对父亲多了一份谅解和宽容。

现在,当从妈妈口中听到父亲的另一个版本时,我在诧异中不仅原谅了父亲,还陡然间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尊敬。如果抛开单纯的法治观,单从行为本身来讲,这无疑是一种高尚的献身精神。

妈妈见我不语,有点儿自责地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太自私,我的过失就不应该让他去承担,可没有办法,他要坚持这么做,我无法拦住他。”

“妈,你别自责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我也由此对他有了一种新的评价。”

“只要你不埋怨妈妈,我就放心了。”

“怎么会哩。倒是你刚才讲到的冒名顶替之说,提醒了我。他当年顶替你去服刑,而后有没有可能顶替其他死去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问题也就好解释了。”

妈妈突然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借尸还魂?”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他借别人死去的名义,想提前出狱,然后就与那个人调换了身份。”

妈妈摇着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不来与我们相认?”

“他是怕牵连到我们,怕暴露了自己,才不来与我们相认。只有这样,他才能默默地保护我们。”

妈妈紧张地捂着胸口;“你等等,让我平静一下,捋一捋头绪。你的意思是他顶替死去的狱友活下来,又不敢与我们相认,只好默默守护着我们?天呀!如果真是这样,也太惊悚了。不过,以你爸的聪明才智,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妈妈惊奇中的兴奋表情,我也突然有了高兴的感觉,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我倒希望方向东破不了这个案,那样,我们就会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