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忙张山的后事,火化后把他安放到了一块新买的墓地,才算了了一桩心事。虽说我一直恨他,但恨归恨,该做的还得做,而且必须得做好。我不想让孩子长大了埋怨我,也不想让自己背上良心债。
忙完这一切,就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说方向东和那个女警察去找她,问起了当年我被疯狗惊吓的事。我问方向东还问了些什么,老妈说,还有你亲生父亲的一些情况,我都照实说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又一次被触到了痛点。
我知道,妈妈所说的被疯狗惊吓,只是当年向老师请假的一个说辞,而被这个谎言掩盖的却是我人生中最伤痛、最屈辱的一幕。虽说疯狗已经死了,但疯狗留下的阴影却一直笼罩着我的童年时光,让我再也无法像别的孩子那样快乐起来。
那次意外实在来得太突然,我本来是到那片树林里摘沙枣的,妈妈常常把沙枣和到馒头里,那样蒸出的馒头非常好吃,我和弟弟都喜欢。结果,给了那个畜生可乘之机。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然后把我扑倒在了沙滩上。我吓得失声大叫,他却死死压住我,掐住我的喉咙威胁说:“你要再喊,我就杀了你。”我知道他就是杀了郑小丽的邵威,被释放后更无法无天了。我害怕极了,怕他真的把我杀了。
那年我十二岁,从惊吓中醒来后,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一连几日,惊魂未定,噩梦连连,不是梦到坏人追杀我,就是梦到几个流氓合伙侮辱我。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妈妈就抱着我说:“别怕,笑花,别怕,那是梦,有妈妈在,没人敢欺负你!”
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妈妈突然告诉我,那个畜生死了,被人杀死在了那片沙枣树林。我开始不相信,以为妈妈在哄我开心,后来才知道这是真的。
我问妈妈:“是谁干的?”
妈妈说:“公安局还没查出是谁杀的,不过,像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想杀他的人一定很多。不管是谁,这个祸害死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妈妈说得对,这个祸害死了,就是一件好事。他的存在,对我是一种极大的威胁,也是一个隐患,如果他以此要挟我,或者将此事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他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准在哪天就爆了。他死了,就意味着那个秘密也随他一起消失了,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实在太好了,它就像一剂良药,治好了我的病,让我渐渐从阴霾中挣脱了出来。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地去遗忘,这件事迟早会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消失,但我后来才知道,记忆并非录音磁带,想录就能录上,想抹就能抹去,它一旦刻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就会永远存在下去。当我能够理智地控制它的时候,它像是很恐惧地躲着我,可一旦进入梦乡,神经松弛后,它就如幽灵般来到我的梦境,搅得我惊慌失措,心惊胆战。如果这种恶果仅残存在我的潜意识中也倒罢了,问题是它还直接影响了我后来的夫妻关系。
结婚前,我一直对男女间的两性关系持排斥态度,从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抱有美好的幻想。新婚之夜,是一个绕不开的坎儿。当张山要与我发生关系时,我就神经质地将他推开,我特别惧怕。张山当然不知道原因,他以为那是女人的矜持,我的推诿反倒激发了他的斗志,他霸王强上弓,强行把我压在了身下,我只好闭上眼睛认了命。我以为我会慢慢适应未来,但完事之后,张山看到干干净净的床单,一下就暴怒了,像头狮子一样又吼又叫,骂我不正经,骂我失了身。我有口难辩,蒙头抽泣了起来。
他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继续骂我欺骗了他,骂我假装纯情,实则就是个婊子。我气极了,就大声回击,我欺骗你什么了?骗你财了还是骗你物了?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愤怒让张山一时怔住了,因为我从没向任何人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放弃别人的追求跟了他,图的就是他能够宽容我、保护我,没想到他却这么看待我。
安静了一会儿后,我以为他会因出口伤人向我道歉,可我错了,他突然伸出手,接连打了我两耳光,然后又一脚把我踹到床下。我的耳朵嗡嗡作响,顷刻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张山对我的家暴,从新婚之夜就开始了,从此之后便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我不知该把这一切归罪于谁?从源头讲,应归咎于邵威,是他将我的纯真毁灭在了那片沙枣树林里,从而让我产生了永久的恐惧与自卑,更让我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继而又让张山这么有恃无恐。再加上张山性格中又有天生的暴力倾向,我便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生命中遇到这样的人,是我的不幸。好在这样的不幸终于过去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将其遗忘,彻底驱散这些残留在我生命中的阴影。可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因为方向东的调查而刺痛了我。
很显然,方向东一定找到了什么线索,想查出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说实在的,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那个影子杀手究竟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很恍惚。
在小学的时候,我一直认为那个杀死邵威的人是受害者的家长。当然,郑小丽的家长可能性最大。但经过警察调查,排除了他们的杀人嫌疑,我这才开始怀疑是刘瘸子,那时刘瘸子正追求我妈。为了讨好我妈,杀邵威作为投名状,也不是没可能的。正因为我有了这样的猜测,才没反对让刘瘸子给我当后爸。
到了高中,薛娜彻底失踪后,我首先怀疑的对象是谢成。我觉得谢成为了摆脱薛娜对他的纠缠,也为了保护我,才让她失踪的,可他为什么在薛娜失踪后就逐渐疏远了我?这让我大惑不解,难道他怕与我走到一起会暴露他的杀人动机?会引起警方对他的怀疑?
我就是在这种困惑中常常拿这一理由来说服自己,直到后来我们各自成了家,我还是这么宽慰自己。至少,我可以保留着寄存在我心里的那份美好。
后来,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恶魔李疯子,他被杀后,我又认为是张山干的,一直以来我都确信无疑。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受到了张山非人的折磨后,还是容忍了他。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回报他舍命杀李疯子之恩。可当张山以同样的方式被一刀毙命后,我才明白过来,杀人者在对张山作了惩罚的同时,也对我作了某种提示,李疯子根本不是张山所杀,我不应该对张山感恩,更不要为他的死而难过。
现在,当我把这一系列的案件连起来后,才知道我在许多环节判断错了。杀死邵威的可能不是我的继父刘瘸子,让薛娜失踪的也不一定是谢成,杀死李疯子的更不可能是张山,他们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段内让我产生错觉而已,而真正隐藏在我身后的,可能另有其人。
那么,他是谁?他为什么一直呵护着我?
我既想尽快得到答案,知道那个一直保护我的人是谁?又想永远成为一个谜,只有这样,那个好心人才安全,不必为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去偿命,而那些被我封存在生活深处的绝对隐私,也不会被人戳破。
我又想起妈妈刚才所说的,方向东问到了我亲生父亲的事。我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方向东怀疑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的亲生父亲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他会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