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肖如月不是没逃过。

但刘家那别庄修得机关重重,庄里又有收了重金的奴仆把守。肖如月每每抱着囡囡没走到山脚,就被刘家的人抓回来。

每一次,刘葵歌都失望看她,问她他是不是还不够好。

“如果好,你怎么会想逃?一定是生这个孩子叫你痛着了,你怕了是不是?”刘葵歌是个疯子,他的想法肖如月完全无法揣摩,“一定是这个孩子,她镇日缠着你,叫你厌烦了是不是?”

肖如月每逃一次,囡囡就被刘葵歌折磨一次,到最后,肖如月连逃的想法都不敢再有。

囡囡死后,肖如月表现得心如死灰,刘葵歌以为她不会再走了,高高兴兴的,以他的方式更疼她。

那晚上,大雨滂沱,天上无月。

一击过后,刘葵歌无声无息往前扑倒。肖如月不敢回头查看他的情况,顺着已经看了多时的路线,穿过别庄的狗洞,跌跌撞撞下山。

一路上不知道滑倒了多少次,脚崴了也不敢停下。

“我以为我将他打死了。”肖如月哭着道,一双眼通红,“我是想将他打死的,杀人偿命,他杀了这么多人,难道不该死吗?可我怕了,我怕了……”

石斯年心里又酸又软,坐在肖如月一侧,拍拍她的肩膀。

“你没做错,你这双手不该沾染血污。杀人犯由官府来收,罪孽深重的人有老天惩罚。”

肖如月嗤笑一声,“官府?我在别庄之中见过亓州知府,我同他表明身份,央求他救我出去,他呢……收受了刘家的钱财,好几次我已经逃出去了,是他带着县衙的人把我送回刘家去的。”

甚至她已经敲了县衙门口的鸣冤鼓,报案的那一次。

那一次,亓州城家里头人去楼空,她没了办法,只好去县衙报案。

谁想到官商勾结,两两相护。

“逃出来后,我不敢进亓州城,摸不清楚方向。我也不知道爹娘带着五言搬到了哪儿,还是已经被刘葵歌害死了。”

那些未知和惊惧,肖如月想起来还是害怕。身旁有具温热又结实的躯体,不自觉的,肖如月就靠了过去。

石斯年顺势再拍拍她的肩,给她倚靠。

谢春风皱起眉,叫秦不知在外头看见。

秦不知捏紧了拳,没说话。

“你逃出亓州城是什么时候?”谢春风冷声问。

得了石斯年嗔怪横来一眼。

石斯年那意思明显得很,人家已经这么可怜了,你谢春风问话怎么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谢春风也不理他,冷口冷面,等着肖如月的回答。

肖如月道:“两年前。”

“你来京城,是寻亲,还是告御状?”

肖如月答:“我从亓州出来,身上没钱,我也不认得路,一路乞讨来,是世子殿下在返京的路上发现的我。”

流落民间的哑世子李昭南自南理返京归位,确实是在两年多前。

也不等谢春风问,肖如月继续道:“世子殿下心善,给了我一笔银子在京中立足。我没有别的本事,自幼学过歌舞,便在听音坊中立了一个藏恩楼。”

藏恩楼卖艺不卖身,正儿八经地只唱歌弹曲儿,去听音坊的人都知道。

里头的歌姬舞娘样貌出众,也曾引来过宵小闹事。但自一年前哑世子暗暗表明藏恩楼是他的产业后,闹事的人就少了。

这一桩,秦不知不见得知道,谢春风却知道。

也因此,对肖如月立藏恩楼的这一说法,谢春风不肯信。

吃过了男人的苦头,还把别的姑娘家往火坑里推?

“藏恩楼的姑娘都是哪儿来的?”谢春风问。

肖如月咬咬下唇,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那防卫神色姿态,不回答。

牢房里外静了许久,谢春风故意要等肖如月回答,其他人也就没有出声。

良久,肖如月嗤笑一声,反问谢春风:“谢大人找上刘葵歌,是为了什么?”

谢春风眼神有过一个飘忽,但也只是一瞬。

“现在是我审你。”

“不能问吗?”好像在莺歌楼的那一夜,肖如月仿佛知道谢春风的底细一般,眼里带着好笑看谢春风,“谢大人,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谢春风微微眯一眯眼,冷冷看肖如月。

谢春风,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帮我一次,我给你线索。

你要找你的亲人,我能帮你找到。

言犹在耳,肖如月以为她能拿捏她。

“肖妈妈,你之前在莺歌楼里同我和谢大人说,刘葵歌天天抱着孩子站在窗口,其实是要你看着是吗?”

秦不知在外头出声,打断里头两个女人的对峙。

像被针狠狠一扎,肖如月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缩,疼痛至极。

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肖如月的眼神之中倏地充满怨毒。

“他离开亓州,一直在找我!”

不自觉地,肖如月抓紧了石斯年的手,惊惶、怨恨、懊悔,种种情绪交杂,肖如月看着牢里牢外的人,一个个看过去,急切地要得到一个什么保护似的。

“他找到了我,知道我在藏恩楼。他竟然——竟然男扮女装,去莺歌楼做歌姬!”

被肖如月的手紧攥,石斯年只能反手握住肖如月的手,心疼将这个被刘葵歌折磨得近乎疯癫的女子揽在怀中,给她力量。

多可怕,被一个疯子毁灭、纠缠。正常人哪儿想得出男扮女装做歌姬这疯狂想法?

“他刚来的时候,我威胁他、求他,叫他滚回亓州去。他不肯,非说要把我带回亓州,继续回到以往的生活。”肖如月涕泪涟涟,“我说,我可以让他待在藏恩楼。他不要,非要带我回亓州。”

谈崩了之后,肖如月将他赶出藏恩楼,刘葵歌照着他自己的原定计划,去了莺歌楼。

“他知道我能在三楼几间房里看到他,他就每天抱着囡囡的尸体,站在窗子那儿,叫我看。好像囡囡还活着一样……”

肖如月呜咽一声,终于还是止不住,再次放声痛哭。

“你买贲木草香料,是给刘葵歌的?”谢春风问。

肖如月哭湿了一张帕子,石斯年大方借了他的衣袖给她擦。

肖如月道:“我不能看着囡囡成那个样子……我不能。可是我送过去的贲木草,他只用一点点。他说,他要是用了,囡囡就会回来了,我就不会跟他回去了。”

其实只是要肖如月继续看着,看囡囡衰败的速度,逼迫她。

“所以你就将他杀了?”谢春风沉声问道。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肖如月大喊,眼中有癫狂的光,又带着大仇得报的喜悦,被石斯年紧紧箍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