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的舌头续上,失去的声音失而复得,文内官大惊失色之后错愕,紧接着立即从椅子上滑下,跪倒在地,涕泪纵横,脑袋“咚咚”地用力往地上磕。
“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瞎眼老头怪叫一声,“你可别折煞我,我这不过是借你的,鸡鸣天亮你就得还我的。”
房中其他人都愕然,没想到这神神叨叨的小老头还真行了神神叨叨的事情,叫断了舌头的文内官开口说了话。
秦不知附耳谢春风,低声道:“太过诡异,日后作证的时候恐怕难叫人信服。”
谢春风垂眼看手上的小钱袋,犹豫片刻,同秦不知道:“文内官的舌头是被人割去了的,往后长了出来,也叫人难信服。”
二人对视,都皱着眉。
文内官能说话,看起来于当前是好事,但之后案情上报,文内官的供词必定也要附上的,断了舌的人说出证词,这叫人如何能信?
瞎眼老头也不耽误,避开文内官的跪拜,转而同谢春风道:“行啦,你若是有事,还是喊我,一桩报一桩,我还能应承你一件事情。”
谢春风不迟疑,将手里的小钱袋立即又递了过去,“也不必等以后,秦不知的魂魄,你能不能拿回来。”
瞎眼老头估计没想到谢春风提的是这一茬,怪叫一声,两只空洞洞的眼“看”着谢春风,“你非得现在就用?”
谢春风坚定点头,“自然是现在就用,我方才和也和您说了,我往后不愿意和你们有交集。”
瞎眼老头噎住了似的,好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跟我占了你便宜似的!你就真的非得现在立刻马上就用?!”
谢春风递钱袋的手就没动摇过。
瞎眼老头唉声叹气,不接,“成吧。但是啊,我看少了个一魄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凡人来说,情爱是累赘,无情无爱的才能成大事啊!他那一魄,是山鬼阿魓勾走的,阿魓给那个叫花三的丫头收集至纯至真的魂魄中呢,你这郎君对你至纯至真,约莫是叫阿魓瞧上了。”
房中人都听着了,这夹杂在案件中的私密事,都勾了他们的兴趣。
至纯至真?秦不知对谢春风自然是至纯至真的,不纯不真怎么可能追了谢春风两年?遭受了冷脸冷眼也不气馁?哪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能做到他那般低声下气地讨好佳人,几次三番地置自己的安危不顾,拼了性命也要护谢春风周全的?
单是闯天牢这桩,京城多少姑娘家遗憾自己没有这样一个能上刀山下火海的郎君?
众人目光了然又暧昧,秦不知握紧了谢春风的手,谢春风只觉得自己耳廓热得很。
但也不必她再问,那瞎眼老头就自顾自道:“我给你去找找,那老山鬼阿魓上天入地的,也不定能立即找到,我得花些时间。这名字,还是留在你这儿,等我找到了,再回来取。”
像来的时候一样,瞎眼老头消失得也很突兀。一个眨眼,房中便再没一个吓人的瞎眼老头。
其他人都你看我我看你地面面相觑,恍如从一场梦中惊醒,额上和后背都生了汗。
偏生这房间凉得很,好像有什么特别冰冷的东西在这里头待过。
又偏生,这文内官真的能说话。那瞎眼老头蓦地小时,文内官惶惶然跪立起身,左顾右盼,口中菩萨菩萨地叫唤。
断了舌头的人,还当真说了话。
陆汀心有余悸,回想那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和那干瘪得没了牙的嘴巴,心中翻涌一阵恶心,才想到那老头好像就是当天撞过他的瞎眼老头。陆汀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走到李昭南身旁,得了李昭南一个牵手。
手被紧握,再看文内官,陆汀到底还是没忍住,不甘心道:“怎的他没叫你说话。”
李昭南又好笑又责备看陆汀一眼。
秦不知从恍然如梦的情景之中回过神来,示意门口的执金吾和京都府巡捕将门关上,并做了几个手势。
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这样神神鬼鬼的事情传出去,怕是要引起慌乱。
房中人自然也是知道,陆汀原想就瞎眼老头这事再议论议论,但秦不知已经出声问文内官:
“文大人的舌头可利索了?”
文内官得了一根舌头,眼中激动的泪不断,珠子似的滚落到地,狂喜着点头,还没适应自己嘴里失而复得的舌头。
“那劳烦文大人尽快说一说,鸡鸣天亮之后,恐怕……”
秦不知提点,包括文内官在内的其他人这才都想起来,瞎眼老头说这舌头只借他一晚。
文内官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左右脸,感受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殿下曾在普昌宫那儿见过一个女人,自那以后,他便得了相思症,人整日发呆。但是普昌宫那儿,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清楚的,那儿哪儿有活人?”
房门已关妥,房中剩下的还是方才在的人。
除了多了文内官能说话了一桩事情,别的好像都没变动。在场的又都是处变不惊的人,经历了一桩神神鬼鬼的事情,好像是不值得注意的事情一般。
“八月初一他去普昌宫,是为了找那女人吗?”秦不知问。
文内官点头,“他每几天就去普昌宫的,他见过那女人之后,念念不忘,甚至同奴婢说过等年岁到了,他要去求陛下赐婚,娶那女子的话。八月初一那天,殿下又去普昌宫了,奴婢不放心,就在他后头跟着,没想到——”
文内官说到这儿,双目大睁,面露惊惧,那回忆里头的场面到如今还结结实实地叫他震惊。
“奴婢从来不知道普昌宫里有这么多的人……也不是活人,他们都死得烂透了,在普昌宫里头游**。奴婢和殿下拼命跑,才将那些东西甩脱。回到源安宫,殿下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等到烧退了,人也就……不是疯,只是痴傻,只是痴傻。”
文内官说着,声音压抑下去。他久不说话,除了不适应,还觉得口干舌燥。说了这一段,便要找水喝。谢春风将一碗水递到他唇边,他还有些忌惮,犹豫半晌才启口饮水。
“是谁杀的四皇子?”
谢春风喂着文内官喝水,蓦地问出声。
文内官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水呛鼻咽,连连咳嗽,逼得眼泪鼻涕一齐下来,整张脸被憋成猪肝色。
他又惊又惧,惊恐抬头看着谢春风,又看秦不知,目光带着求饶,视线来回挪腾,猛然才意识到他今日是没办法避开这个问题一般,慢慢的,因为紧张而耸紧的肩膀放松。文内官整个人垂头丧气。
“程家诺。”
秦不知和谢春风对视一眼,对这名字并不陌生。
但没想到,文内官又轻轻吐出一句:
“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