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昌宫,坐落在皇城西侧,离四皇子住的源安宫有不小的一段距离,并且已经废弃多年。
算起来,几乎是当今李皇登基没多久,那儿就废弃了的。
秦不知曾听邰锦郡主说过一次,说是里头住过一个极美的人,柳腰轻,莺舌啭,最会魅惑男人的心。
邰锦郡主说起那美人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在院中舞过一曲。秦不知年纪小,看自家娘在院中起舞,身姿曼妙,将在自己娘嘴里这天下第一美记得十分牢。
但他娘只说过这么一次,舞罢,邰锦郡主还痛哭出声,说是红颜薄命,美人无错,何苦被世人硬扣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高帽子。
有意无意的,普昌宫很少被人提起。别的冷宫还有疯了的妃子或奴才居住,而普昌宫连只老鼠都没有,左骁卫的日常巡视只绕一圈普昌宫的外墙,并不入内。
普昌宫周遭也都是冷宫,四皇子去普昌宫做什么?
“明德十年,四皇子那时候疯了还是没疯?”
谢春风可惜这会儿四皇子不在此处,若然有当事鬼在旁,她能从它的反应之中直观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
文内官摇头,断了的手肘搭在自己方才写下的“普昌宫”那一句上,将谢春风定定看着。
谢春风恍然,“四皇子是明德十年八月初一这一天,在普昌宫见了僵尸之后,才疯的?”
文内官点头,垂首落下泪来。
叫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子说话,确实困难。虽然他能衔笔写字,但这过程对他来说极为艰难,纵有万语千言,也不可能叫他尽数写下。
谢春风在迟疑之中,看着文内官又在纸上落下“心上人”三个字。
心上人?
谢春风一怔,看向同样意外的秦不知。
“你的意思是,四皇子去普昌宫,是去见心上人,但是没想到,见到的是僵尸?”
文内官皱眉,摇摇头,要在纸上再写。
就听得外头大喝一声,“什么人?!”
近得很,是执金吾里的一个青年,叫时至的。
房中人都一凛,手上有兵器的都立即防备。
又听外头有几人惊叫,紧接着传来一个老头“嘿嘿”的笑声。
才哥儿和秦不知面色凛然,才要往门外去,谁也不知道那老头是怎么出现的,总之一个眨眼的功夫,房中就多了一个人,手上的竹杖敲打房中的地砖两下。
“哎,哎,对,没错,是这儿了。”
那老头现身得突然,又恰好正在房间当中,正对着的是陆汀。
陆汀惊诧看着他的脸,无措尖叫了一声。
“哎!你!是你这个老头!你的眼睛!”
边说边退,恰好外头的执金吾推门冲进来,陆汀便退到了门边,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外头,一副随时落跑的模样。
“大人,这老头——”进来的执金吾和京都府巡捕同秦不知报,话断半截,那老头转着圈扬着自己的脸给房中众人看,除了谢春风,个个人心中都一凛。
他脸上血渍呼啦的两个眼洞,空洞洞的还淌着血,眼眶边的里头好像还有虫子似的东西在蠕动,若是活人,哪儿还能这样矍铄走着?
秦不知将谢春风拉到自己身后,松了谢春风的手一会儿,老头还在。秦不知立即将谢春风的手又握起来,提刀,用刀尖挡住了高高兴兴往他们这儿来的奇怪老头。
房中人人都看得见他,那他就不是鬼怪了。
可若不是鬼怪,怎的能凭空出现?
“我不找你,我找她。”
被秦不知的刀尖指着,这老头还不满,蜷缩颤抖的手指一搭上秦不知的刀尖,似是要往下压,却没想他预想之中地压下去,诧异“诶?”了一声。半晌,好似顿悟了,哈哈笑出声。
“啊,你就是那个被阿魓勾走魂魄的倒霉蛋!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那空有一双眼洞的老头也不说,自顾自哈哈笑着。
一众人都被他那可怖模样吓到,对这奇异的鬼怪东西不敢造次,一时都定在那儿,不知该不该攻上去。
“你找我?”
谢春风没个惧色,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从秦不知身后出来。
秦不知同她并肩站着,手上的刀不敢松懈。
“对对对,自然是找你,我见你迟迟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瞎眼的老头将竹杖夹在胳膊下,苍蝇似的搓着双手,“我来就是想再看一看我的宝贝,顺道跟你讨回我那名字。”
谢春风抬手摸上腰带,腰带内里确实夹带着这老头之前给她的一小块圆片,说是上头是他的名字,能召唤他的。
谢春风不暇思索,将东西取了,递给那老头。顺道伸出手,好叫那老头能握着。
瞎眼老头惊奇,“你就这么给我了?”
谢春风莫名其妙,“不然呢?”
瞎眼老头取了装东西的小钱袋,也不着急去握谢春风的手,居然迟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显得我占了人家便宜似的,若是当日没她叫我看着了我的宝贝们,我怎的能从臭元良的手下脱身?这可不成,传出去叫别的鬼笑话我。”
一众人既忌惮他,又听得云里雾里的,打量在这神神叨叨的瞎眼老头和谢春风身上的目光,就带了那么一丝丝惊惧和诧异。
“我本也没计划要用这个叫你,往后你别再来了就是了。我既然是个肉体凡胎,就想过肉体凡胎的生活,不想同你们这样的神奇东西有过多的接触,免得吓着了……”谢春风边说,边下意识又不自在地瞟了眼秦不知,“免得吓着了身边的人。”
说着,将瞎眼老头的手强行一握。这一握,她没瞧着,但见那瞎眼老头左右转着脑袋,吃力看向自己的双肩,老泪纵横起来。
“哎,没了,都没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谢春风看不着,但从他这一句,知道当天看到的那两个小东西没了。
瞎眼老头将手抽出来,恭恭敬敬冲着谢春风作揖,有礼道:“我也不能白得你的好处,你……”
边说,血渍呼啦的空洞洞眼眶在房中转一圈,仿佛还能见着东西,最后将视线落在文内官身上。
“这样吧,我借你一截舌头,这舌头也只能借一晚。我的名字,还是放在你这儿,我随你再叫一次,完满你想要办成的事情,如何?”
嘴里虽然说着如何,却不等谢春风他们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毫无障碍走到文内官身前,蜷缩干枯的手一捏文内官的下巴,迫使文内官张了嘴,将那东西塞到文内官嘴里去。
房中人都错愕看着那鹰似的爪子,文内官骇然瞪着凑近的瞎眼老头,等瞎眼老头放开他,这才敢出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