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被瞎老头撞上的一个时辰前,谢春风已经被同一个瞎老头的盲杖拦过。
京都府人人心里都知道秦不知是不会撇下身上的责任,在上任路上逃遁的人。秦不知一没到位,顺着路往秦府去打探,京都府的人立即敏锐感知——他们这还没到人的府尹,路上出事儿了!
秦家离京都府不远,就算是绕道南德坊卖包子,走路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京都府巡捕低调顺着秦不知可能走的大道小巷走过好几轮,连秦不知掉的头发丝儿都见不着。
邱一峰几人说再去秦府问仔细线索的时候,谢春风也跟着去了,但始终坐立难安,索性告知了邱一峰后,又一个人再出来找。
秦家到京都府要经过石岚坊的闹市,更不必说南德坊周遭附近向来游人如织。临近正午,街道上人逐渐多起来,谢春风穿行在其中,仔细询问开门早的店家是否见过秦不知路过。
五更天,再早的不过是卖包子卖早点的铺子和摊子,那都没人见过秦不知走过。
谢春风正是没个头绪的时候,一杆盲杖,将她拦住了。
“你帮我个忙,我跟你说你想知道的事情。”
谢春风顺着那砍痕斑驳的盲杖往主人家那儿看,先错愕后退了两步,避开同这面目丑陋的瞎眼人过分接近,一手不自觉压上了腰侧的佩刀。
那瞎子,像是新瞎的,一对眼珠子被人活生生剜出来似的,连眼皮都被人割了去,就剩下两个黑洞洞的血洞,边缘处还是湿润的,淌着新鲜的血。
他的颧骨又高,眼下的面骨隆得像个枕头,在两腮处又倏地凹下去,一张嘴好似没了牙,瘪皱得厉害,同谢春风说话的时候,双唇像两道蠕动的蚕似的,张也张不开。
他身上还散着阵阵恶臭,像是尸体腐坏的腥臭味。
但谢春风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除了她,没有人注意到这瞎子。
“你帮我个忙,我跟你说你想知道的事情。”
那瞎子又嗫嚅着双唇重复了一次,生怕谢春风没听清楚一般。干枯如树枝的手一边探过来,要抓住谢春风的手臂。
“你要我帮你什么?”
谢春风皱眉躲开,往一侧让了一步,以掌作扇,挥开鼻前的腐臭气。
那瞎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你让我握握你的手,我也想见见他们。”
谢春风心中一凛,蹙起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那瞎老头还“嘿嘿”笑着,他一笑,面上高耸的颧骨便耸得更高,将上方那一对血洞洞挤得小了些,殷红的血被这般一挤,淌得更汹涌,在老头颧骨的最高处就滴落到地上。
谢春风的视线下意识追着那低落的血,只见得那血没入地砖,连个痕迹都没有。
这是……?!
谢春风大惊。
青天白日,正是晌午,这东西居然能在这儿走动!
这儿可是活人来来往往的地方!
谢春风立即拔步往一旁的僻静巷子去,也不用回头,就听得身后“笃笃笃”的盲杖敲地声,瞎老头“嘿嘿嘿”的笑声就没听过,听得谢春风心里直犯恶心。
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谢春风停下,倏地转身,极快地避开瞎老头又伸过来要抓他的手,厉声问:“青天白日,你在人世间做什么?!”
瞎老头嘴一撇,不满道:“我就想看看他们,你是个好东西,他们说我抓住你,就能看到他们。”
说着手又挥过来,想要抓住谢春风。
谢春风仗着自己会点儿拳脚,灵活躲开。那瞎老头也没什么耐性和体力——纵然是个鬼,自然也是有精力不济的时候的,更何况如今日上高空,他本不该在外头走动。
一来二去,他抓不着谢春风,又不肯放弃抓谢春风的念头,倒先把自己搞恼了。
“我不叫你吃亏,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
谢春风狐疑,反问他:“我想知道什么?”
那瞎老头鬼倒是鸡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若是告诉了你,你跑了呢?”
谢春风不出声,端看那瞎老头鬼还有什么计谋。
那瞎老头鬼着急一杵盲杖,“我从来不骗人。我不吃你,不咬你,也不跟那臭道士似的从你身上拿阳寿,我就只是握一握你的手,好叫我看看他们。我自成了鬼,没杀过人没害过人,我可是个好鬼!”
谢春风将信将疑,“你以为你随便几句话就能叫我信了?”
那瞎老头握紧拳一挥,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像是装铜钱的钱袋,巴掌大小,麻布缝制的,用一根金线缠的绳子做束口。
“这里头装的是我的名号,你用它叫我,我就算是在九天之上、九泉之下也会立即在你面前现身,应你的心愿。”
说罢,手一抛,布袋准确又妥妥被抛到谢春风这头。
谢春风拉开布袋看里头,一块金片在其中闪闪发光。金片上头还刻着字,瞧不出来,像是胡乱刻上去的。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是假?”谢春风将布袋抛回去。
那瞎老头气极,一跺脚,“你难道是被别人骗大的?鬼说的话你也不信?!”
世人常道鬼话连篇,但像瞎老头这样死了多年的鬼,越是修炼到后头,就越只能讲真话。
谢春风心里清楚,但不敢信。
有些鬼怪为了戏耍、欺瞒凡人,常常用别的真话来混淆视听,又或是真话只说半截。
这种事情谢春风有过前车之鉴,能像瞎老头这样被她听到声音的,都是老鬼,老鬼最爱戏弄人。
瞎老头见谢春风不答话,双唇往里紧紧一抿,又一跺脚。
“那小子丢了魂,这会儿没有性命之忧,就是一时找不着回家的路罢了。”
谢春风心中咯噔一下,想这看似说的是秦不知,但他话只说半截,若是有意这般装神弄鬼,说不好其实说的是旁人。
谢春风便不动声色,平声问道:“那小子是谁?”
瞎老头着急,“我哪儿知道他是谁,我就知道他被山鬼勾去了一个魄,我亲耳听到的。那被勾走的魄还叫着春风春风呢!”
谢春风眼皮一跳,捏紧了拳,问瞎老头,“你知道我的名字?”
瞎老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知道,你是谢南山家的谢春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