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真如此,秦不知到了柳家,也没法进去问谢春风。
深更半夜,两个男子轻拍柳家的门,来应门的丫鬟就是先前给秦不知传嘱咐并送药的那个,自然是被这阵势惊吓了一番。
瞧见秦不知折返,丫鬟面上顿时浮现困惑,紧接着是渐重的戒心。
好像他秦不知是个纾解无门的登徒子。
秦不知喉咙一紧,想这丫鬟定是觉得柳怀寿的药无用,他不愿意去勾栏院,这是折返回来找谢春风的。
他也确实是折返回来找谢春风的,但为的可不是这桩事情。
“秦小世子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那丫鬟戒备着问。
这话说得真讨巧,要紧的事,若不是要紧的事就别想进这个门是么?
“东仙,是我,我朋友谢春风被秦小世子送到你府上了,伤得如何?重不重?我想进去看看。”
石斯年将秦小世子挤开,将一张脸露到柳家门缝这儿来,给丫鬟东仙看。
秦不知至今还没同石斯年讲,谢春风中的是媚香。石斯年这一问,秦不知仗着比石斯年高一些,赶紧同丫鬟东仙打眼色。
丫鬟东仙没看明白,娥眉紧蹙,生怕他们用蛮力推门进来似的,将门同着两人的面“砰”一声用力阖上。
“夜深了,柳家不好招待外男,二位请回吧。”
……
秦不知和石斯年吃了个闭门羹,都悻悻然。
既然人家不给进,那便一个回秦家,一个回京都府,等着天亮再过来。
石斯年上马的时候,秦不知仍旧是多看了那匹骅骝两眼,又问了一句:“这是你哪位朋友?竟然这样大方,千金的骅骝都借给你,不怕你把马弄丢了吗?什么时候给我引荐引荐?”
夜色模糊,秦不知也看不清石斯年的神色,但他那顿了许久才回话的迟疑,秦不知还是能听得分明的。
“就是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石斯年说罢,生怕秦不知再问,急急忙忙道,“那我这就去找邱一峰,将绥远差些害了春风的事情同他讲,叫他早些捉人。”
秦不知哼了一声,“邱一峰?邱一峰不是绥远的好兄弟吗?”
话里的不信任十分明显。
这一次,石斯年沉默得久了一些,好半晌才道:“绥远逃出去后,趁邱一峰不在,去他家里索要钱财,邱一峰的娘子视财如命,哪里肯给他?绥远丧心病狂,将邱一峰的娘子杀害了,小儿子也被他投到了井中。是春风把他小儿子拉上来的。邱家一家五口,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儿子。”
秦不知浑身一震。
所以邱一峰对谢春风的态度才有所改善。
他今日还以为是二人为同一个目标——救吴敬春而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京城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平日里这些事情都被京都府掩盖在京城治安的一片繁荣之下吗?
石斯年一打马,马蹄笃笃阵阵。秦不知听得柳家里头传来女子的斥骂,大概是好梦被人惊。
秦不知再在柳家门口站了会儿,才抬脚往自家马那儿去。
姜小子困得脑袋如鸡啄米,被秦不知上车的动静惊醒,搓着眼皮问秦不知:“爷,回去?”
秦不知“嗯”了一声,“回去。”
他这一天到黑地奔波来去,中间还经历了折磨身心的一段,这会儿早就疲乏,只想躺下来。
说不懊悔,是不可能的。
小年夜那晚匆忙远赴亓州,他竟还记得去言府找言照清,意欲将谢春风托付给他。如果他那时候去一趟京都府,或是谢家,那会不会就能听到谢春风当夜的话?
或许现今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说不定。
但人活在世,哪儿有这么多或许?
他尊旨赴亓州,将谢春风错过。谢春风等不到他,又被京都府的案子牵连,被李昭南投放入狱。等他回京,她正在天牢之中受难。
不管他赴亓州,还是她入天牢,都是不能对外宣的事情。
多番错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他二人的磨难。
秦不知回家囫囵睡了一觉,睡得不好,尽是噩梦。
一会儿是跟着他们从天牢里头出来的怨鬼们将谢春风抓走了,一会儿是谢春风被李皇下旨流放,他追在后头走了几千里,走到双脚酸痛都追不上。
那噩梦跟车轮似的反反复复碾压他,叫他醒也醒不过来,叫也叫不出声。等到胸口一痛,猛然睁眼大喘气,转头先瞧见美英的后脑勺。
美英正转了脸,得意洋洋和姜小子道:“你瞧,我就说我这法子有用吧。鬼压床,得敲心。”
秦不知将搁在他胸口的罪魁祸首一拿,果然是美英小小的拳头。
姜小子将他醒了,又喜又怕,同美英严肃道:“你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小世子爷伤在心口呢,你这一拳下去把他打没了怎么办?”
美英手指一拉眼角,做了个鬼脸,又“呸”了姜小子两下,道:“你才会被打没了呢。”
秦不知坐起身来,将两个在他床边拌嘴的大小孩子一推,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也无心跟人寒暄,发着昏地踉跄着脚步,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
美英殷勤地给他递洗脸的皂子和布巾,殷勤问道:“三哥哥今天还要去救春风姐姐吗?”
大有一副你说是我就跟着你出去的模样。
秦不知笑出声,“你怎的整天盼着你春风姐姐出事儿似的?”
美英撇撇嘴,“也不是我盼着,春风姐姐的事情不是还没完么?”
秦不知一怔,“你这说的什么话?”
美英咬咬下唇,“我就是觉得还没完。”
秦不知瞧她还没到他的腰,说话的模样少年老成的,肃穆看他,语重心长。叫秦不知失笑出声。
“小神婆。”
秦不知将手指上的水往美英那儿弹,突然想起美英的名字至今未改。
入族谱的事情一推再推,总有变故,那些老八股们为了不让一个北游血统的小丫头入族谱,可真是尽心尽力了。
“爹怎么说?你什么时候可以改名?”
说到这事儿,美英就惆怅起来,“其实不改名、不入族谱也是好的,要是入了族谱,我就没法……”
没法什么?这小丫头也不说。
秦不知绕到屏风后头更衣,穿戴整齐了出来,瞧见那小丫头还绷着一张脸,便有心宽慰一句:
“其实不入族谱也挺好的,你不在族谱里头,但也还是我秦家的妹子。”
美英双目一亮,“真的?!三哥哥,你觉得我不进秦家族谱也好是吗?!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秦不知被她弄得有些糊涂,怎的她不是在为不能入族谱惆怅吗?
秦不知怕自己的话适得其反,正要说,被美英“嘘”了一声,“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