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两个巡捕在门外守着,邱一峰等门关妥了,人都落座了,才沉稳开口道:
“方才打听到,吴大人已经被李昭南的人移走了,具体去了哪儿,不知道。”
才坐下的谢春风错愕站起身,虚虚捏了捏双拳,茫然又自觉徒劳,腿一软,又坐下。
“消息可靠?”
邱一峰重重点头,“对过了,可靠。守在天牢周遭的几个兄弟还在抓紧问,看有无可疑车马从天牢之中出来过。”
石斯年眉心紧拧,喟叹道:“没想到等了一早上,等到这个消息。”
秦不知微微一怔,沉下心来。
是吴敬春的事情。
谢春风和石斯年在这院中等的,是吴敬春的消息。
既然是叫他一同进来说的,一行人都没有个防备他的意思,那就是当他是自己人了。
秦不知转而看向谢春风,眸色染上担忧。
谢春风一副茫然失措模样,只知道怔怔坐在那儿发呆。好半晌,似是在心中做了什么决定,眼神蓦地笃定。
秦不知心头一惊。
“你们该不会原本是打算劫天牢的吧?”
若然怎的一副肃穆筹谋的模样?京都府剩余的几个万户都动用了。
石斯年古古怪怪看他,“我们哪儿有小世子爷那样的胆子和心计?”
石斯年说罢,有意往谢春风那儿瞥了一眼。指意明显得很。谁又能跟他似的,可以在劫了天牢之后全身而退?
“前些日子接到密报,李昭南要秘密除掉吴大人。”邱一峰解释道,对秦不知的站位没个困惑。
他笃定了秦不知虽然不会站在吴敬春一边,但也绝对不会站在李昭南一侧。
谢春风在天牢被擅自用刑后,秦不知厌恶上了李昭南,这等厌恶在朝中打听一下就知道。连以往和秦不知交好的陆汀,在宫里见着秦不知的时候,都没了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做尽了做小伏低状。
在有些人的嘴里,陆汀可是李昭南的一条狗。
邱一峰放心同秦不知道:“小世子爷劫天牢后,为了保护吴大人,我们借机在天牢安插了人手。但想来是被李昭南察觉,昨日我们的人全都被换了出来,今天就传来消息,说吴大人已经被李昭南移出了天牢。”
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秦不知心里清楚。
他们这般同他开诚布公,是想借他的关系和势力去打听吴敬春的动向。
果然,邱一峰也没个犹疑,问秦不知:“秦小世子能否帮忙打听,看李昭南将吴大人送到了哪里?”
“然后呢?知道他在哪儿之后呢?”
秦不知皱眉,方才砸人的拳头搁在桌上,关节上头的血肉模糊除了牛二的,还有他自己的。拳拳打落人家的牙,打在人的骨头上。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还察觉不到疼,待会儿就不知道了。
“自然是要护吴大人周全。”邱一峰坚定道,“李昭南在吴大人身上是找不到罪证的,但他话既然已经放出去,咬死了说吴大人贪污受贿、里通敌国,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罪名,那只能叫吴大人死了,他才好栽赃了。”
有一个京都府巡捕在旁道:“线报来源十分可靠,李昭南是当真要杀了吴大人,连之后污蔑吴大人的伪证都已经伪造好。立了这一功,他平步青云,风头会更盛。”
其他几个巡捕面上忿忿,都捏紧了挂在身侧的刀。
吴敬春对京都府的一干人等都有知遇之恩,这也是李昭南在查办京都府案初期遇到的最大阻力。尽管京都府内里复杂乱斗,但京都府的指挥使、万户,乃是小小百户,对吴敬春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堪比铜墙铁壁——
他们没有一个人肯出卖他。
保护吴敬春,好像是他们最单纯、最唯一的目的。
“你们打算怎么做?”秦不知问,有靴微的不耐烦。
这些人只一味地讲保护吴敬春,但怎么保护,用什么法子,全然没个头绪似的。
只是光光有一句口号。
邱一峰面上犹豫,看向谢春风。
这一看,秦不知便也转而去看谢春风。
柳眉微蹙,她一双长又密的睫毛像蝶翅,自天上落下的日光透过葡萄藤,斑驳落在她的眼皮上,谢春风的长睫轻颤的时候,秦不知总觉得那是要展翅高飞的蝶。
心里便起了惶恐,手一伸,像扑住一只要高飞的蝶,用力将谢春风的手按住。自手背滑落下去的血便染上谢春风的袖边,一两滴地晕染开。
不止是他的手背血肉模糊,他的手心也沾染了不少血。这一盖上去,便觉得肌肤相触之间湿滑的黏腻。
秦不知唯恐自己弄脏了谢春风的手,立即要将手收回。谢春风却追着他的手,双手一握,全然不顾那手上的血污。
她握得又急又重,生怕秦不知走掉似的。秦不知忍了一忍,才发觉自己整只右手又痛又麻。
拳拳到骨,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头裂了没有。
裂开和肿胀的皮肉倒是疼得很。
谢春风仰着脸看他,欲言又止,一双黯然的眸子湿漉漉地将他瞧着。她没说话,他却能猜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想要求他,但不知道是碍于什么东西,或许是一直以来的身段,又或者是落在下位的自卑和矜持,她开不了口。
却又要逼着自己开这个口。
“我明日去见陛下。”秦不知于心不忍,到底还是打断她要出口的话。
她在他跟前从来是不卑不亢,甚至是骄傲的,若是叫她开口哀求他,不吝于在她心上扎进一刀,并将那刀转着狠狠搅弄一番。
秦不知知道那个滋味。
人的自尊和自傲,怎能容许他人践踏?
“我明日进宫,请陛下将京都府一案移交大理寺,或是执金吾。”秦不知道,环视众人的脸色。
“李昭南得宠,圣上若是想给他立这功……”
谢春风声音喑哑,迟疑出声。
秦不知用力回握她手背,笃定道:“不会了。春风,你得相信,比起一个半路捡回来的南理世子,陛下更愿意相信我。”
永寿公主的事情,宫里的不能同外人传,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昭南是个父不详的孽种。为了天家的颜面,李皇才做出场面上的那副样子。
“更何况,李昭南近一年来行事高调,在朝中树敌众多,这一次彻查京都府,扰乱了京城的治安秩序,已经有不少大臣在参他。”
他今日在宫里见着的,不就都是参李昭南的本子么?这点子胜算,他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