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那天,李老板的船队顺利抵达了京城。
这几日,京城正在下小雪,路面积了寸余厚的白雪,气温异常寒冷,一开门,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但这严寒的天气都法扑灭李老板心头的火热。
路上,李老板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将这批货利用到极致。银子肯定是要赚的,此外,他还想用这批货结交一批朋友,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以前,他的人脉关系多在广州和江南,如今江南战火不断,经营的人脉算是毁得差不多了,广州那边又有个刘七压他头上,哪怕关系暂时缓和了,李老板也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所以他打算慢慢将生意的重心转移到京城,在京城寻些合作伙伴和靠山就很重要了。
因此,到了京城后,李老板没有急着出货,而是安排了几个伙计到城中的各大铺子探路,询问一下白糖、棉布、食盐这类物资的价格,并让人买了些样品回来,跟自己的货做比较。
这一比较,李老板就有些明白刘记商行的货为何会卖得比较好了。
他家的白糖干燥,粒粒分明,颜色偏白,看起来就比较干净,而买回来的这少量白糖,质量就参差不齐了,有的泛黄,有的里面还有少量的杂质没有清理干净。若是普通百姓,可能不会计较这点差别,可那些贵人的嘴巴挑着呢,宁可多花点银钱也要买好的。
再说食盐,官盐颜色偏黄,尝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刘记商行的只有一个咸味,而且颜色白如雪,肉眼一看就高下立现。
棉布,刘记的也是细腻柔软,花色多样,种类丰富。
对货物有了信心,李老板再来对比价格。
京城的白糖,这两年价格有所回落,在一百一十文到一百二十文钱之间,视白糖的质量而定。食盐价格则在三十文到四十文之间,各个店铺的价格都有细微的差别,棉布则在四五贯钱之间,都比广州贵不少,果然京城的有钱人就是多。
这些价格都比他的拿货价高出了三分之一左右,即便扣除掉船运费,他也能赚一笔不少的银子,难怪广州那些商贾都想跟刘七打好关系呢,要知道他们的拿货价可比李老板还便宜些。
李老板想到这几年少赚的银子,心头滴血,懊悔不已。早知刘七还有这等本事,他当初说什么都不会为了那点利益打压刘记商行。
这事不能想,越想越后悔。
李老板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买卖上,他准备在京城选几个合作伙伴,等卖完了东西,再想办法,弄一批京城流行的货物回广州,又可赚一笔,不然空船回去,太亏了。
不过他在京城没什么根基人脉,也找不到人给他介绍不错的商贾。若是一个个去调查,太费时间不说,也未必就能清楚地打探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李老板想了个办法,那就是高调入京,想办法让这些商贾们主动找上门,到时候他才从中择优挑选。
这样既不用他耗费心力到处去寻找买家,还因为有了竞争,可将手里的货物卖出更好的价格。
盘算清楚后,腊月二十五这天,李老板租了一个车队,带着大批的货物进入京城,然后在租住的客栈门口一侧支了个摊子,摆了些样品,再在摊子上方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大量出售白糖、食盐、棉布,只批发,不散卖”。
然后李老板又安排了两个能说会道的伙计守在摊子旁,若有可能来询问,有合意的就领进客栈,他亲自跟对方谈。
李老板之所以这么自信,是因为他让人打听过,这几年战乱导致陆路运输的物资比较困难,京城也缺一些好货,尤其是到了年关,不管外头是烽火连天,但京城是太平的,贵人们也是要过年的,这好东西总不愁销路。
李老板猜得没错,摊子支起当天,就陆陆续续有客商前来询问,想要拿货。
李老板先是了解了一番对方的身份,大致需要多少货,又报了个比市场价略微低那么一点点的价格吓退对方。
等人走后,他再跟客栈掌柜的了解这些商贾的来头,买卖有多大,风评如何。
他们这么多人租住客栈,这点小事客栈掌柜自是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李老板心里很快就有了个小本子,将这些人分为了三六九等,哪些是不予理会的,哪些是重点客户,要重点对待的,他心里都有了一杆秤。
同时为了寻找到更多优质的合作伙伴,李老板还寻了些乞丐,给了一人十个铜板,让他们帮忙在大街上给李记商行做宣传。
这些乞丐拿了钱也是真卖力,故意在街上高声议论。
“知道不,城东那家迎客居从南边来了个商人,带了好多白糖,还有盐,棉布。搬运的时候,有个袋子破了,那白糖撒了一地,比地上的雪都白,我趴在地上舔了舔,真甜啊,我一辈子都没尝过那么甜的东西!”
“你运气可真好,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那边转转,说不定哪天他们的袋子又破了,咱们又有机会尝尝。”
“嘿嘿,我天天傍晚都去他们那边转悠,就是想碰碰运气,下午一道去。”
……
这样的议论在京城不少地方传出。
当然,版本也各不相同。比如一个小乞儿绘声绘色地说,他爷爷都快病死了,吃了那李记商行的白糖,一下子就又精神抖擞了,第二天都能下地了。
还有的版本是关于食盐,有厨子用了李记商行的食盐,客人将盘子都给舔干净了。
这些传言虽然离谱,但城东迎客居客栈来了一个南方大商人,携带着大批物资的事算是在京城打响了。
李老板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上门有意跟李老板做买卖的商贾也越来越多,第三天,陆续有十几人登门拜访,李老板就没空歇过,一整天几乎都在接待客人。
李老板高兴极了,在小本本里划出了五个最优人选,打算明日去拜访这几家,商量生意的事。
李老板为人虽不怎么样,但他挑选的这五家都是口碑很好,规模不大不小的商户。跟这样的商户合作,既不会被对方拿捏住,又能从对方手里获取一部分资源,互利互惠。
像这次交易,有一部分货,李老板就准备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换一批京城的货物回广州,卖给南来北往的商人,尤其是哪些长相怪异的外邦人,大赚一笔。
想法很好,殊不知他将阵仗弄得这么大,早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白糖、食盐都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尤其是战乱持续,这些物资更为稀缺。
京中贵人早盯上了往年神出鬼没的山岳商行,结果这都要过年了,还不见山岳商行的踪影。如今听说来了个李记商行那也是一样的。
当天傍晚,燕王府上,幕僚就特意赶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燕王。
“李记商行?不是山岳商行?”燕王蹙眉问道。
幕僚摇头:“不是,这个李记商行的人很是高调,如今全城几乎都知道他了。属下派人上门打探过,他确实带了大批的白糖、食盐、棉布入京,有些找合作伙伴。殿下,当初太子招揽那个池家便得了不少好处,属下瞧这个李记商行似乎也是想在京城找个靠山,不若将他纳入殿下麾下。依小的推测,他这批货估计要卖十几万两银子,是不输山岳商行和池记商行的大商贾。”
十几万两银子,这**确实大。
但燕王轻轻摇头:“只怕这会儿盯上他的人不少,咱们不宜出手。”
燕王论宠爱不及太子,论外家势力不如楚王,论战功圣心不如晋王。他一直表现得人淡如菊,这时候若贸然出手,不是惹兄弟们忌惮吗?引得太子针对他吗?燕王可不会在这时候帮晋王和楚王吸引火力。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这批银子落入别人手中吗?”幕僚有些遗憾。
有这么大笔银子,能做很多事了。若是落入其他几个皇子手中,壮大了对方的势力,就等于削弱了他家殿下的势力。
燕王嘴角勾起狡猾的弧度:“那可未必,这笔银子咱们拿不到也未必是坏事。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曹主薄。”
曹主薄留守晋王府。
晋王打仗最缺的就是银子,为这事,兵部跟户部没少扯皮。
而且皇帝对此也多有不满,若是能想办法自己筹措一笔银子充当军费,既解了晋王现在的困境,又暂时缓和了与户部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延平帝会满意。
就是为了替晋王挽回因为战事不利日益减少的圣心,曹主薄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冤大头。
而且因为有太子当初的成功案例,大家都看到了用商贾的好处,付出少,收益大,而且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波及自身,舍了便舍了。
这样以小博大,又不会反弹的好事,谁不想要。
也就是京城这些大商贾背后大多都有人,不然太子和晋王早对这些家伙下手了。
幕僚听完后,也跟着笑了:“还是殿下这招高,属下这就去安排。”
入夜后,曹主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休息,刚用过晚膳,准备休息时便接到了下人来禀告。
听完后,曹主薄脸上的皱纹缓缓堆起,露出一个看到肥羊的笑:“李记商行,南边来的,带了大批的重要物资,好,很好!”
这不是专门给晋王准备的吗?
次日清晨,他便安排了人去迎客居。
彼时,李老板正穿戴一新,准备去拜访几个他看好的商户,谈合作的事,结果还没出门就接到下面的人说草曹大人有请,邀他上门做客。
李老板看着传话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对方出了门。
等进了晋王府后,他震惊不已。
想他这样的小人物,连想见黎丞这个知府一面都不容易,如今竟被邀请进入晋王府中,这可是何等荣耀的事。
李老板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他舔了舔唇,眼睛规规矩矩地看着脚下的路,不敢乱看,唯恐触怒了贵人。
领路的仆从将其带了偏厅,让其稍等。
李老板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时辰,这才看到一角绣着吉祥云纹的袍子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一个官员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李老板连忙局促地站了起来,给对方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曹主薄一掀袍子,先落座,然后摆了摆手:“坐吧,李安和是吧?”
“对,是草民。”李老板连忙说道。
曹主薄微笑着说:“鄙人姓曹,是晋王府的主薄,听说你运来了大批的物资入京?”
李老板脸上扬起谄媚的笑容:“只是一些俗物罢了,不值几个钱。”
曹主薄轻轻放下茶杯,笑看着他:“李老板客气了,我可是听说李老板带了大批的白糖、食盐等物进京。不知李老板的这批货物可否寻到了合适的买家?”
李老板思量了一下,选择半真半假的回话:“这,已经有几个了,还在商谈中。”
曹主薄挑眉:“哦,本来我还说,若是李老板没寻到合适的买家,帮李老板介绍几个的。”
李老板有意跟对方攀关系,忙笑道:“还没定下来,若曹大人这里有合适的人选,那草民感激不尽。”
曹主薄满意地点头:“我就喜欢李老板这样的痛快人。既然李老板开口了,许庄,去将人请进来。”
很快,下人就领着一个掌柜打扮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先给曹主薄行了个礼。
曹主薄这才给他们双方介绍:“李老板,这位是京城虞记商铺的东家,虞泰,他的买卖做得不小,应能吃下你所有的货物。”
虞泰朝李老板拱了拱手,笑着道:“李老板这批货我包了,价格保你满意。不知李老板带了多少货过来?”
李老板想了想,如今既已答应做买卖,自己带了多少货最终也是瞒不住的,何必为了这事得罪晋王府呢。他有意卖曹主薄一个好,因此实话实说,将货物的种类数量如数报出。
虞泰听后很是满意,笑眯眯地说:“李老板,你这批货我都要了,这样吧,白糖我给你六十文一两,食盐二十文一斤,棉布两贯钱一匹,绝不亏你。”
李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报的什么价?他从刘记的拿货价都不止这点,若是答应了,辛辛苦苦跑这一趟,非但赚不到银子,还要贴不少钱进去。
要知道,为了拿这批货,李老板可是将全副的身家都压上了,连自家住的房子都活当给了当铺。若不赚钱,不少东西都赎不回来了。
李老板自是不乐意,但又怕得罪虞泰背后的晋王府。
瞧出他的不情愿,曹主薄缓缓开了口:“李老板,晋王殿下正缺一名军需官,若是你能帮其筹措一批物资,等事成之后,这个位置便是你的了。”
李老板明白了,瞧上他货物的不是虞泰,而是晋王府。
这事还容他拒绝吗?
李老板有些后悔,早知道前几天就不拿乔的,不贪图多卖些银子的,若是早点将买卖谈妥,货物卖了,拿了银子回去,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晋王府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对方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如今对方还要脸,愿意跟他好声好气的商量,他多少还能保住一部分本钱,不至于一无所有。
仔细权衡了一番,哪怕是心在滴血,李老板还是不得不答应了这个苛刻的价格。
曹主薄满意极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了,在京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难处,你尽管说。”
得了这句话,李老板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劝自己,虽说付出了大笔银子,可好歹得到了一座大靠山。
随后就是虞泰与他交接,双方商量好,下午虞泰便派人去提货。
李老板这才带着沮丧的心情出了晋王府,返回客栈。
刚走到客栈门口,等候的伙计连忙迎了上来,说道:“老爷,国子监司业秦大人在等您。”
因为出了芙蓉院的事,秦贤被罚,由三品贬为了四品的国子监司业。
李老板如今听到贵人就有些心惊胆战的,但对方是官,他是民。对方登门拜访,他只能诚惶诚恐地招待。
李老板快速进了客栈,看到了秦贤,连忙行礼:“草民见过秦大人。”
秦贤笑呵呵地说:“李老板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因为太子殿下听说你带了一批京城急需的物资入京,殿下很是重视,让我来拜访李老板。”
“秦大人言重了,就是些俗物,不值什么钱的。”李老板连忙说道。
他现在是怕了这些贵人,生怕对方不怀好意。
秦贤慢悠悠地说:“怎么会,白糖、食盐都是京城紧缺之物。刚才我已问过你们的伙计了,听说你们带了十几万斤入京。”
李老板真是想解雇了这个嘴巴不把门,什么都往外透露的伙计。
“就,就一些小本买卖。”李老板赶紧说道。
秦贤见他似乎有些不识趣,一直在推脱,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李老板是瞧不起本官吗?还是瞧不起太子殿下,连句实话都不说。”
李老板连忙惶恐地跪下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秦贤脸上又堆起了笑容,假惺惺地说:“李老板,跪什么跪,快起来,都自己人,何必行此大礼。”
又听到“自己人”,李老板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算是明白了,这些贵人的自己人不好当,难怪当初传言池家攀上了太子殿下,最后却又莫名其妙跟反贼扯上关系,流放去了广州呢。
他如今也想着对这些贵人敬而远之。
若是三四年前,他手里还宽裕阔绰的时候,让他出一笔银子打点,攀附上这些贵人,他很乐意。可如今这些货物是他翻身的本钱,他的所有,再让他放血,李老板就不乐意了。
李老板心头一横,干脆将晋王府给搬了出来:“多谢秦大人。刚才草民被晋王府的曹主薄叫了过去,让大人久等了。”
秦贤眼睛一眯:“姓曹的叫你过去?干什么?他们是想胁迫你吗?李老板,你别怕,你说实话,太子殿下会给你做主的。”
饶是李老板这种半点政治斗争经验都没有的小白也听出了不对。他哪敢得罪晋王府啊,连忙摇头说:“没,没有的事……就,就是派草民过去问了问话。”
李老板都后悔提晋王府了,本以为能吓退这个秦贤,哪晓得这人如此不好搞。
秦贤严厉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这样啊,那就好。对了,你那批货卖了吧,卖了多少银子?”
李老板这回不敢耍滑头了,赶紧说:“卖了,就卖了四万多两。”
“这么点,不对吧?”秦贤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老板是不是认为我这人好糊弄啊?”
李老板连忙否认:“没有的事,秦大人,我的货卖给了虞记商铺,他们就出这么多银子。”
他将价格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秦贤。
听完后,秦贤冷笑,好个晋王,真够狡猾的,弄这么一出,这商人胆子小,也只能自己吃下这个哑巴亏,晋王得了大实惠,还半点把柄都不留。
怎么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呢?
秦贤笑呵呵地说:“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吧,这样,你的白糖,七十文,棉布两贯两百文钱,食盐给你二十二文一斤,我都给你包了。”
李老板很心动,但他哪敢毁晋王府的约,苦笑着说:“这,多谢秦大人,只是我已经先与虞大人他们说好了。”
秦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们签定了契书吗?让我瞧瞧。”
李老板拿不出来,只得摇头:“没,只是口头上说好了。”
“这不得了,做买卖,价高者得之,这个道理李老板比我懂才是,你们又没立契,如今我出的价格更高,李老板将货卖给我,也实属正常。”秦贤当即拍板,“拿笔墨纸砚过来。”
根本就不容李老板拒绝。
最后李老板就这么赶鸭子上架,跟秦贤签了契书。
等送走秦贤,他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大冬天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滚。
伙计连忙将其扶了起来:“老爷,老爷,您怎么啦?您撑着,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李老板摆手:“不用,扶我进去坐会儿吧。”
他还要想怎么跟晋王府交代。
直到此时此刻,李老板心里才有了丝丝忏悔之意。
当初刘七被他这么压制针对,强卖强买,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无力?
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在广州时,他心里对刘七颇为记恨,怨恨对方心眼小,报复心强,以势压人,让他的生意每况愈下,断了他的财路。
可如今将刘七的手段与京城这些人一比,岂止是温和,简直连报复都称不上。
李老板懊恼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苦笑。
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
李老板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这么一直拖着,直接就拖到了下午。
然后秦贤派出的车队和虞泰的车队在客栈门口狭路相逢了。
双方都是来拉货的,一瞧对方的样子便明白了什么,立即黑着脸让人去请李老板。
李老板牙关打颤,知道今日自己势必是要得罪了一方了。他慢吞吞地走出门,苦笑着对虞泰说:“虞,虞老板,他们出价更高,咱们还没签契书,小的便将货物卖给了秦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虞泰脸都黑了:“李老板,你上午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将货卖给我们的,你这算什么?”
秦贤那一派的人乐得看虞泰吃瘪,笑呵呵地说:“虞老板,这话就没道理了,你们又没定下契书,交付定金,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人家李老板完全可以将货卖给价高者啊。”
虞泰不理他,只追着李老板:“李老板,你背信弃义,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不是李老板第一次“背信弃义”,但这次他实在是冤枉,他完全是被迫的,没得选。
“这……虞老板,下次吧,下次我的货一定先卖给您,您看成吗?”李老板拱手求饶,希望对方能放他这一马。
虞泰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李老板,下次是什么时候?你给我说个确定的期限。”
李老板那说得出来啊,他现在手里这点钱,根本拿不了这么多货。而且只要能离开京城,他绝不会再来了,这地方就不是他这等没有根基的小商人能呆的。
“虞老板,您再宽限我一些时日吧,您放心,我一定给您个交代。”李老板苦涩地说。
虞泰没那么好打发,直接道:“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除夕那天,你若还不能将货交给我,咱们就衙门见。让衙门来断你货物一家两卖之事。”
“三天太短了,虞老板,你能不能多宽限我一段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我哪凑得齐啊。”李老板赶紧求饶。
但虞泰根本没理他,瞥了一记对面得意洋洋的秦家人,转身就走。
秦家压了虞泰一头,很是得意,大大方方地将货物全拉走了。这么多货物整整拉了大半天,几十辆马车来回跑了好几趟,直到天黑才全部拉走。
看着空****的库房,李老板瘫坐在地,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他不可能在三天内变出这么多货物,根本做不到虞泰的要求。那这官司他是吃定了。
他一个外地来的商贾,半分人脉都没有,如何打得赢背后站着晋王府的虞泰。
李老板感觉自己这回死定了,别说钱财,怕是小命都要交代在京城。
他深深地后悔了,他干嘛要不甘心,非要做买卖,守着家里的铺子,买点田产做个地主不好吗?
这下好了,李家三代积累的家业,全败在了他的手里,他如何回去面对家中老母妻儿,死后如何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
想到这些,李老板一个大男人竟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这个事在京城商圈很快便传开了,毕竟有不少商贾来找过李老板,想买他的货。
当时因为李老板刻意开的高价,拿回去没什么赚头,商贾们都犹豫不决,准备再观望观望,哪晓得半天功夫,李老板的货都被秦家下面的商铺给买走了,而且还差点跟虞家打起来。
不少当初气恼李老板漫天要价的商贾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说了一句该。
不卖给他们,这下好了,卖给贵人们,能有好果子吃吗?
而且不买就不买吧,他们又找到了新的货源,山岳商行来了,就在码头上,只等一天,让他们赶紧拿银子去卸货呢,谁还管这个李安和啊。
唯恐货又被抢光了的商户们连夜去了码头。
而池正业也从商贾们口中得知了李老板的遭遇。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得亏公子想得周到,否则若是没有李老板在前面挡着,今日沦落到这番田地的就是他们山岳商行了。
太子与晋王的争斗白热化了,双方都越来越不要脸了。
想当初,对他还以诱哄为主,如今沦落到了李老板身上,简直跟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哪怕不喜欢李安和这个人,此时此刻,池正业也有些同情他,因为他们都是权贵斗争的牺牲品。
等卖完了东西,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到了后面那艘船上,推开船舱门,对坐在里面的刘子岳说明了情况。
刘子岳不放心,也悄悄跟来了京城。
但未免有人认识他,暴露他的身份,刘子岳一直在船舱里歇着,没在人前露过面。
如今听完池正业所说,他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太子和晋王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
对李老板尚且如此,若有朝一日知道他有多于李老板十数倍的财富,那还能放过他?
刘子岳心里升起了极重的危机感,同时,也对晋王、太子等人厌恶不已。
“公子,李老板的货比咱们少都被盯上了,我们山岳商行的货比他多了一倍不止,怕是会被盯上,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京城吧。”池正业同情李老板归同情,但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他们这一趟三艘船,赚了二三十万两银子,京城附近几个州府的商贾都来采购他们的货,如此大的体量若被这些缺钱的权贵知道,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刘子岳点头:“是要启程,但留一艘没有标记的小船给你。你上岸一趟,去京城找李安和,不要被人发现。”
池正业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正常,公子虽出身富贵,但却从不做用权势欺压人的事,他尤其厌恶这点。如今李老板也算是代他们受过,公子肯定不会看着不管。
只是他有些担心:“公子,您是让小的将李老板带走吗?”
刘子岳道:“带走之前,再做一件事。虞泰要状告李安和,可不仅仅是为了货物的事,他明知三天内,李安和拿不出这样大量的一批货,还提这种要求,真正要针对的是太子一派,李安和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秦贤可是太子侧室的父亲,妥妥的太子党。他与民争利,中间截胡,说出去可不好听,要是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太子的名声必然受影响。
而虞泰虽是晋王的人,但这到底是台面下的事。如今晋王在外打仗,完全牵扯不到他身上。
池正业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弯弯道道,听完后目瞪口呆:“那,李老板不是做了他们双方的筏子,最后不管哪一方吃了亏,都会算到他头上。”
“没错。”刘子岳说,“李安和做生意的手段虽上不得台面,但到底罪不至死,他已经受到教训了。想必秦贤没给余下的货款,说不定还想赖账,你悄悄去见李安和,让他主动找到虞泰,向虞泰赔罪,将那张秦贤的欠条送给虞泰作为失约的赔礼,虞泰就会放过他了。”
池正业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就是,这应该是李老板所有的家底了,他不一定舍得。”
刘子岳冷笑:“李老板是个聪明人。他若不相信,你让他去秦府要一要,看能否要回这笔银子,到时候他就死心了。他要不回来,不若将欠条送给虞泰,既能让他脱身,又能让太子和晋王两派因为这五六万两银子的欠条对上,也帮他出口恶气,总比什么都没得到,还将自己搭在这里头强。”
这倒是,池正业当即应了下来:“小的这就乔装出进城。京城是非多,公子不宜在码头久留,您先行一步,我与李老板晚些跟上来。”
刘子岳颔首:“山岳商行树大招风,确实不宜留在码头,你走后,我们就启程,我们在胶州会合,你小心些,若李安和不听劝,还舍不得那银子,也不必管他,你及早脱身,切不可在京城久留。”
说完,刘子岳最后又派了四个身手好忠心耿耿的船员随池正业一起去京城办这趟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