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黄思严的奏折送抵了京城。

延平帝看过后,觉得很有意思。扩军,增加兵员又不会额外增加国库的负担,哪个皇帝不要想?

其实黄思严的提议,有点像以前某些朝代推行过的世兵制,既将土地划分给兵户,闲时种田,战时打仗,武器马匹软甲之类的都由兵户自行筹措,这极大地减轻了国库的负担,养兵百万,不费一钱。

法子听起来挺好,但只要推行一段时间,兵户就会因为种种原因失去土地,最终沦为佃农,既要上交田租,又要承担兵役,兵户哪有时间训练,战斗力极为低下。

而且一代为兵户,子孙后代世世为兵户,这必然导致不少兵户会想方设法逃离。推行一段时间后,兵户就会不断减员。

这样的兵员即便再多,最后也不堪一击。

但黄思严这个提议明显灵活,没有限制民兵的自由,可进可出,而且这些民兵也只是朝廷兵力不足时的补充。比如这次黄思严提议补充的六千民兵,就是准备在南越六个最偏僻的州推行。

这些州只有十来万人,地广人稀,维持治安需要不少人员,但又不需要太精良的兵员。所以驻扎一千朝廷正规军,再补充一千民兵,就足够震慑红莲教这类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了。

他看完奏折之后,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

大臣们听说了这事,议论了一番,觉得可行。南越的红莲教虽说已经连根拔除了,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埋伏得更深的?多点兵员也多点心理安慰,况且,这士兵又不用朝廷掏银子养。

至于六千户的田赋,那也没多少银子,这点负担,朝廷完全承担得起。

“陛下,微臣觉得此提议可行。如此一来,南越各州都有了驻军,安全性将得到极大的提高,若再有红莲教余孽作乱,当地驻军就可解决,也不用朝廷大老远派兵了。”兵部右侍郎,也就是晋王的舅舅傅康年站出来说道。

户部尚书郭富听了这话也支持:“陛下,微臣也认为可行。”

反正只要别再给他们户部施压的方案,他都没什么意见。

其他大臣也没多少意见,南越这等偏僻流放之地,谁在意啊?只要不乱起来,不让朝廷拨银子,大家都没什么想法,要折腾就让当地官员去折腾吧,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延平帝满意地点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黄思严这年轻人不错,虽没多少文化,但脑子灵活,当赏。”

不过朝廷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延平帝所谓的赏那也就是给黄思严擢升一级,成为与黎丞平起平坐的四品南越大统领,总掌南越兵权。

听起来很威风,但实则手里只有两万六千人,其中六千还是没影子,也没多少战斗力的民兵。

紫宸殿内这些京官是看不上的,因此也没人反对,还不少人出来拍皇帝的马屁。

趁着皇帝高兴,秦贤站出来道:“陛下,此法子甚妙,若是在全军推行,岂不是可解国库的燃眉之急?”

延平帝眯起了眼:“你的意思,连禁军也一道推行?”

秦贤连忙否认:“陛下,禁军自是不用,微臣的意思是可在各地推行。江南等地大乱,正好有不少空闲的土地,分给士兵,战时上阵杀敌,闲时种地,既能大规模就地增兵,又不用国库出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傅康年当即反对:“陛下,不可,江南各地正是战事的紧要关头,岂能如此胡来,动**了军心,秦大人你担当得起吗?”

“傅大人,话不能这么说,白给士兵们分地,士兵们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动摇军心?应当是鼓舞了士气才是。父皇,依儿臣看,秦大人这个提议甚妙。”太子站出来支持秦贤。

延平帝没看他,而是问户部尚书郭富:“郭大人,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郭富吞吞吐吐的:“这……陛下,微臣不懂打仗,秦大人和郭大人都说得挺有道理的,请恕微臣愚钝。”

延平帝冷哼了一声,他哪是愚钝啊,分明是个滑头,明哲保身,谁都不想得罪。

秦贤见此,扑通一声跪下,伏地磕头:“陛下,红莲教之祸已持续两年多,从江南蔓延到西南和中原多地,始终不见根除,可见先前的策略行不通,需得兵行险着才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为黎民安康,招募更多的兵员,将红莲教根除,还我大景一个太平盛世!”

这话端是说得大义凛然。

一副替朝廷,替百姓着想的样子。

不少立场不坚定的大臣都受了影响,觉得秦贤说得也有道理。

两年多过去了,朝廷耗费了无数的兵力、银子,但却收效甚微,兴许是该换个办法了。

当然朝廷中也有清醒的,以傅康年为首的兵部和晋王一系官员强烈反对:“陛下,万万不可,秦贤一介文人,懂什么打仗?若如此,必将极大地削弱我军的战斗力,给红莲教可趁之机。”

他这冲动的话一出就得罪了不少中立犹豫不决的文官。

文官怎么了?这朝堂上,哪个文官不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不比这只知道打仗的粗人懂得多?你们这些武将倒是能,那赶紧打个胜仗,铲除了红莲教啊。

皇帝面色不渝,倒不是因为傅康年的这番话。

而是秦贤无意中提到了一个让他很不满意的事实,那就是晋王平乱非但未将红莲教铲除,反而是越平越乱。两年多花了上千万两银子,结果却不尽人意,红莲教反而扩大了势力范围。

虽说这里面有红莲教本来就潜伏在民间多年的关系,可晋王平乱不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怀义瞥见上方延平帝不悦的神色,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妙。

秦贤真是好算计,故意用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在朝堂上给晋王上眼药,陛下心里本就不高兴,屡次被人提起,对晋王的不满恐怕会越发的严重。若真遂了太子一派的意,在战乱地区推行世兵制,那将是一场灾难。

虽说陈怀义乐得见太子与晋王两派明争暗斗,但也不是这种斗法。如今大景近四分之一的土地陷入了战乱中,还是江南那等富庶之地,若双方再拿军队、战事做文章,如何能平红莲教?

若万一哪天大景都沦陷了,太子与晋王的相争又有什么意义?

因此,略一衡量后,他便冒着会得罪太子一派的风险站出来道:“陛下,江南多地陷入战乱,军队要四处征战,不可留在一个地方长期居住,如何能边种地边打仗?若是到一地就换一批士兵,将士需要磨合,士兵需要训练,耗时费力不提,恐红莲教在此期间也会做大。而且,若是推行世兵制,士兵的军需装备都需要自己准备,平日里也放家里,万一落入了红莲教徒手中,岂不是壮大了敌方的力量?更何况,百姓中有无潜藏的红莲教众都不得而知,若贸然将他们招募入伍,最后怕是引狼入室啊!”

最后几个字让延平帝和众臣俱是一震。

是啊,这样是可以不花钱快速招募士兵,但招来的到底是什么可不好说。

延平帝面色凝重,轻轻颔首道:“陈爱卿所言极是,此法不可行。”

跪在地上的秦贤气得牙痒痒的,太子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好好的,能够毁掉晋王手中兵权的机会就这么没了,陈怀义这个老匹夫,坏他的好事。

傅康年这会儿也缓过来了,感激地看了陈怀义一眼,上奏道:“陛下,正如陈大人所言,如今江南战事处于关键时刻,绝不能乱。”

对他,延平帝可没什么好脸色:“关键时刻,你们都说几次了,结果呢?兵部好好反思。”

傅康年赶紧跪下磕头认罪。

延平帝没搭理他,又问陈怀义:“陈爱卿,对江南战事,你有什么看法?”

陈怀义缓缓道:“陛下,微臣乃是一介文官,不懂打仗。但依微臣看,可仿效南越的做法,一城一地,徐徐推进,最要紧的是铲除当地的红莲教余孽,以防其卷土重来。”

红莲教之乱为何会持续了三年多都没解决,还往周边地区蔓延?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晋王当初犯了轻敌和急功近利的错误。

刚被指派去江南平乱时,晋王带着十万大军,以为只是去**平刁民造反而已,多寻常的事,每隔几年便会发生一次,规模大小不同而已,朝廷早有一套应对的法子。

他带了这么多人还不能铲除这些拿着锄头镰刀犯上作乱的刁民吗?

因此一开始,晋王就强势推进,血腥镇压,杀了不少乱民。

起初效果确实很好,也起到了对反贼的震慑作用。可这样粗糙又冒进的方式,却留下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隐患,那就是给了红莲教可趁之机。

这些年,红莲教本就在江南民间发展得极为迅速,积累了数以十万计的教徒。

乱民造反,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吃饱饭。但晋王和楚王在江南大肆杀人,甚至牵连进了不少无辜的百姓,激起了不少民怨。

红莲教趁机利用这种民怨,挑拨这种民怨,加深百姓和朝廷之间的仇怨,迅速拉拢组织了一支反派大军,打着神的旗号要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迅速获得了不少百姓的支持,进而坐大。

正是因为有广泛的民意支持,所以哪怕晋王收复了某一地,但过几个月,这些地方的红莲教又可能死灰复燃,再次沦落到红莲教的手中,反反复复,才导致江南平乱始终没有进展,陷入了僵局。

因为,晋王不可能将江南的老百姓杀了。

依陈怀义看,还不如一地一城慢慢收回,收回后清剿完红莲教的残余势力,给百姓普及红莲教的危害,帮助百姓恢复生产生活,如此才可能解决红莲教的问题。这样虽慢,但总比反复拉锯战强。

但朝廷对造反零容忍,因此给晋王施加了不少压力,晋王必须得拿出成绩,不断地打胜仗才能让朝廷上下,让陛下满意,他没法慢下来。

由此就造成了一个死循环。

不光皇帝,很多臣子也没法接受这样慢吞吞的速度。

这不,陈怀义才一提就有大臣站出来反对:“陛下,不可,若一年收复个三五城,那岂不是给了红莲教坐大坐稳的机会?对红莲教,须得雷霆出击!”

郭富也反对:“陛下,战事拖得太久,国库恐无力支撑。”

其实现在就很勉强了。

延平帝也不满意陈怀义的提议,对这些乱臣贼子,他一刻都不能容。

陈怀义到底是个文臣,哪懂打仗的事啊,自己就不该问他的。

延平帝缓缓点头:“江南的战事稍后再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陛下……”

有大臣站出来,很快朝堂上便讨论起了其他的事情。

陈怀义很失望,但没几个人站在他这边,他也只能苦笑。

下朝后出了紫宸殿,太子就阴沉沉地瞥了他一记,秦贤更是不客气,直接嘲讽道:“都说陈大人生性耿直,从不拉帮结派,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这是在影射他投效了晋王。

陈怀义懒得搭理秦贤这个疯子。

他算是明白公孙夏为何会弃太子而选平王了。

太子身为储君,心胸目光都极为狭隘,只盯着上面那张椅子,甚至不惜拿军国大事来打击对手。如此没大局观之人,怎堪为君?

他理也未理秦贤,面无表情地踏下了紫宸殿的台阶。

身后傅康年连忙追了上来,笑盈盈地说:“陈大人,等等,今日多谢陈大人仗义执言。傅某一直很欣赏陈大人的为人,大人有空到府里坐坐!”

陈怀义本想拒绝的,他今日在朝廷上替晋王说话,也是为了大景的江山社稷,并没有投效晋王的意思。但当他看到前方太子和秦贤回头瞥了他一记,秦贤还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虽然隔得比较远,但想也知道,定然是在说他的坏话。

他突然想起了于子林曾劝过他的话。

他说:“恩师,正所谓过刚易折,刚柔并济方是上策。”

朋友们也私底下劝过他,说话委婉点,别那么耿直较真,有什么不是都得当面争个是非曲直的。

他回京之后已经改变了许多,效果也确实不错,连陛下都看他顺眼了不少,朝里也有不少人主动亲近他。

如今他给晋王说话,怕是被太子记恨上了。太子一派肯定认为他投效了晋王,以后在朝堂上少不得要针对他。

他势单力薄的,公孙夏又在南越,他不能出事,那只有想办法借势了。

正好,傅康年送上门来了。

心思一转,陈怀义拱手笑道:“多谢傅大人,陈某今日正好得闲,不知傅大人是否有空。”

傅康年大喜过望,认为有机会能拉拢这么一个重臣,当即高兴地说:“有空,陈大人来,傅某什么时候都有空。陈大人请!”

前方一直留意着两人举动的秦贤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地说:“殿下,陈怀义那老东西果然投效了晋王,如今暴露也不装了,竟跟傅康年有说有笑地走了。”

太子嫉恨地看着两人相谈甚欢而去的背影,心里给晋王、傅康年和陈怀义都记上了一笔。

刘子岳完全不知道,黄思严这封奏折上去差点让太子和晋王两派打起来。

将奏折送出去后,眼看又到了一年的冬季,趁着海面相对平静,他们组织了一支船队与苗掌柜一道下南洋淘金。这次船队的规模更大,刘记商行六艘大船,囊括了瓷器、白糖、棉布、茶叶、丝绸还有上好的纸墨等物,大部分是兴泰自己的产出,少量是从外地购买的。

因为江南战乱的缘故,去江南采购货物变得比较艰难,而且物价上涨了不少,南越的商人也很多不去江南了,而是转而去京城、胶州一带。

这导致主要从事广州到江南一带生意的商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其中就以李老板为最。

他在江南的生意因为屡经战火,已经几近于无了。

如今只能指望广州这边,但广州商会因为他素来行为不端,做事狠绝,不肯接纳他。

被商会拒绝,没法跟广大商人抱团,甚至还隐隐被人排挤,李老板的生意很不好做,这三四年亏了不少银子,已大不如前。本来六艘船的商队如今已经变卖了四艘,只余下了两艘。

就这两艘也运行得有些艰难,因为李老板在广州很难拿到好货了。

没有畅销价高的货物,他们这种商人还怎么赚钱?

若是这时候李老板愿意收手,解散了商队,买下大片的田地,当个富家翁,那日子也还过得去。可他以前有钱,挥霍惯了,家里两房太太还有三个通房,子女众多,仆从也不少,都大手大脚惯了,光是租子哪够他们这一大家子开销。

所以买卖还得继续干。

李老板思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刘七这儿。

说他行事霸道,做事狠绝的,他以前不也是这样,那些商人还不是笑脸相迎!

归根到底,他们现在排挤他,还是因为刘七。

刘七如今在广州如日中天,不但是商会会长,副会长苗掌柜也唯他马首是瞻,听说其还资助了水师,水师那边也有人脉。

所以这些商贾为了讨好刘七,都不跟他做买卖了。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得从刘七这儿入手。尤其是刘七手中掌握着许多重要的货物,尤其是白糖、棉布、纸张、瓷器等,若是能跟刘七和解,他以后拿货也不成问题了。

可刘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服过很多次软,也登门送过礼,道过歉,全都没用,送出去的东西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几年他甚至连刘府的大门都没踏入过一次。

李老板甚是苦恼,心里觉得刘七的气性太大了点,不就好几年前坑过他一次吗?现在还记恨,这心胸未免太狭隘了。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他想要在广州立足,顺顺畅畅的做生意,还是得跟刘七和解。

李老板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他有信心,刘子岳没法拒绝他。

这天,刘子岳像往常一样去广安楼吃饭。

广安楼的伙计今日特意送信过来,说是酒楼今日新到了一批上好的鱼翅,请他去品尝。

可能是因为刘子岳三天两头光顾广安楼的生意的缘故,时日一长,广安楼不但特意给他留了个包间,有什么新鲜珍贵的食材都会通知他。

广安楼的大厨做的鱼翅羹,那叫一个绝。

听说有这等好事,临近中午,刘子岳就出了门。

只是刚到大街上,迎面忽然扑来一个人,幸好旁边的侍卫反应,挡在了他的前面,不然他肯定要被人抱住大腿。

那人见扑了一个空,愣了下,反应极快地跪下,冲着刘子岳磕头哭诉:“七公子,小的四年前有眼不识泰山,耍手段抢七公子的买卖,打压七公子的生意,七公子记恨小的都是小的罪有应得,小的在这里给七公子磕头赔礼道歉。七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吧!”

刘子岳这才认出来是李老板。

许久不见,这位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李老板瘦了许多,一身洗得泛白的陈旧青衫,看起来落魄又可怜。

但刘子岳知道一个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老板再穷也不至于连身好衣服都没有。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堵自己,还做出这副姿态,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刘子岳有些无语,李老板对他来说跟路边的蚂蚁没什么区别,若非他今天突然跳出来,自己早忘了他是哪号人物,这针对从何而谈?真是荒谬。

果然,刘子岳抬头便接到了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还有各种指指点点,仔细听还能听出来,什么几年前的事都还记着云云。

他约莫有些明白李老板在耍什么花招了,不就是道德绑架那一套吗?李老板是仗着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不好拒绝他是吧?

刘子岳笑了笑,示意挡在面前的侍卫退到一边,然后亲自将李老板扶了起来:“李老板说笑了,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早不记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都过去了。”

李老板欣喜若狂,激动地抓住刘子岳的衣袖,浑浊的眼珠子湿漉漉的,似乎是快感动哭了:“七公子,您真是太好了,小的错了,错得离谱,多谢七公子还愿意原谅小的。”

“区区小事,何必记在心上。”刘子岳极为有耐心,他倒想瞧瞧,李老板今天突然冒出来打的什么算盘。

李老板擦了擦眼泪,感激地说:“七公子既然原谅了小的,那可否允许小的进入商会?小的愿意替七公子出售货物,听说他们从七公子这儿拿的白糖五十文一两,小的愿意出八十文,多余的就算是小的给七公子的赔罪礼。”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都出高价了,刘子岳若还不答应,岂不是说明他还在记恨几年前的事?

真是好算盘,他不答应都不行了。

刘子岳笑了笑,非常爽快地说:“好啊,李老板需要多少白糖,跟我们刘记商行的池管事联系就是!”

李老板惊喜不已,他本以为刘子岳会为难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当即表态:“多谢七公子,七公子的恩德,小的铭记于心。”

刘子岳摆了摆手:“小事而已,我要去吃饭了,李老板失陪了。”

目的已经达成,李老板也不纠缠,赶紧让开路,殷勤地说:“七公子,您请。小的府上备了一桌薄席,公子若是不嫌弃……”

“你都说薄席了,我怎么能不嫌弃?李老板,别耽误我去广安楼吃饭。”刘子岳打断了他的话,谁想去这家伙家里吃饭啊。

李老板赶紧赔笑:“那小的就不耽误七公子了。”

刘子岳没搭理他,照着原计划,去广安楼好好吃了一顿,下午又去旁边的茶楼喝茶消食听书。最近这个说书先生讲话抑扬顿挫的,还特别会模仿各种人和动物的声音,很有意思。

等他玩了一圈,施施然回府时,已经是傍晚了。

池正业正在府中等着他,见他进来,连忙迎了上前:“小的见过公子。”

刘子岳打了个哈欠,边往里走边问:“有事吗?”

池正业跟在他身后两步远,低声说道:“公子,听说今天李安和那家伙在大街上拦住了您?往后您出门多带几个人。”

刘子岳回头看了一下跟着进府的几个侍卫:“城中四个人还不够吗?怎么,李安和来找你了?”

池正业点头:“是的,他说公子答应卖给他棉布和白糖,他愿意出比旁人更高的价格。小的派人打听过了,他这分明是故意让公子为难,不得不答应他。因此小的暂时将这事给拖了下来,拖他一阵子用一句白糖卖完便可将其打发掉。”

到时候还有几个百姓记得今天的事。

李安和以为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就能要挟他家公子,那是做梦。

刘子岳停下了脚步,慢悠悠地说:“拖什么拖?本公子一言九鼎,说了话就要算数,他愿意用高价购买白糖和棉布,卖给他就是,八十文一两,他要多少给多少。”

“公子,这……”池正业不解地看着刘子岳,公子不像是会受李安和要挟的人。

刘子岳知道他在想什么,回过头,看着他说:“你这阵子不是准备以山岳商行的名义运送一批白糖和棉布去京城吗?我想过了,这事不大妥,咱们已经做了两三年,山岳商行在京城也挂上了名号,正所谓树大招风,李安和自个儿愿意出来帮咱们挡这个风,咱们为何要拒绝?”

最近这两年,山岳商行都是每到年底就运几艘货物去京城,在码头就将货物都卖给了商贾们,不敢进京,怕巨额的财富惹来京城权贵的惦记。

但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尤其是这几年战乱频发,国库吃惊,物价跟着涨,权贵的日子都不如从前了。

刘子岳担心他们会再次被盯上。毕竟几条船在载去货物就要卖十几万两银子,这是连太子和晋王这样的皇亲贵胄都会惦记的巨额财富。

被他们盯上还好,最怕的是晋王一系会将此事上奏朝廷。朝廷现在这么缺银子,若是赏给什么没实权的官职就拿走山岳商行,他也无能为力。

李安和这人急于重拾往日的生意,带着白糖进京必然是大张旗鼓的,倒是可以给他们分担不少火力。至于李安和会不会被人盯上,从而攀附上某个权贵替他们卖命,那就是李安和的事了。

若是换了其他有些交情的商贾,刘子岳还不好意思这么坑对方。但李安和自己送上门的,刘子岳用起来真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池正业这才明白了刘子岳今天顺水推舟的用意,顿时笑了起来:“公子英明,依李安和的为人,去了京城肯定会高调做事,吸引住那些权贵的目光,咱们的船悄悄卖了货就回来,确实安全许多。但是,小的担心,他万一将咱们商行给供出来了?”

刘子岳打消了他的担忧:“山岳商行每次都是从高州出发,李安和并不知道山岳商行是咱们的。至于刘记商行,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李安和急于重回往日的荣光,又怎么会将咱们招出来,分走贵人的注意力呢?他就不怕贵人更看重实力雄厚的刘记商行,从而错过攀附贵人的机会吗?”

池正业想想,还真是李安和能干得出来的事。

而且这几年,李安和在广州商界已经被边缘化了,没几个朋友,也完全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和势力,让他去京城也无妨,正好给山岳商行挡枪。

“小的明白了,那小的明日就派人送信给他,请他商量出货的事。”池正业道。

刘子岳点头:“尽快将货给他,让他的船先出发去京城,咱们稍微落后一些,这样更安全。”

池正业领会了他的用意,连忙记下。

李安和碰了个软钉子,惴惴不安地回了府,一直担心刘子岳反悔,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谁料刚吃过早饭就接到了信,说是池管事请他过去商量交易的事。

李安和大喜,暗自庆幸自己昨天那一个险招走对了。

他就说嘛,刘七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少年得意,肯定好面子,做不出背信弃诺的事。这不,果然如此,所以人啊有时候就得豁出去一张脸,才能成事。

为博同情,李安和特意穿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去刘府赴约。

他以为昔日的死对头,如今跟对了人,已经翻身的池正业会借机奚落他一顿,又或者会想办法为难他,但通通都没有。

池正业公事公办,客气疏离,半点都没为难他的意思,直接开口询问他需要多少货物。

见池正业态度好,李安和在原本想好的数字上又添了一半:“白糖四万斤,棉布一万匹,还有那个食盐八万斤,池管事看可以吗?”

池正业瞟了他一眼,问道:“李老板,我们刘记商行不赊账,一手付钱一手交货。”

这是怀疑他拿不拿得出这笔银子。

他之所以多报,本是打着讨价还价的目的,若是池正业想为难他,不肯给他们这么多货,那也不好意思减太多,顶多在他报数的基础上减个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哪知道池正业竟完全没刁难他的意思,大方得让人侧目。

只是这笔钱对现在的他而言确实有些困难。不过将家里的宅子,还有些古董名画什么的暂时典当了,也是能凑齐的,等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再将这些宝贝赎回来就是。

不肯错过这次赚钱的好机会,李老板心一横,道:“这个我知道,池管事尽管放心,我会按时交银子的。”

池正业点头,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写了契书,双方一式两份。李老板也付了五千两银子的定金,余下的尾款等三日后在码头交货时补齐。

拿着契书出了刘府,李老板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清点财物,不止将两房太太的私房都搜刮了出来,还将家里值钱的地契、房契,一些珠宝首饰、古董名画等等,都拿了出来,送到典当行典当了。

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为了多拿点钱,他都当了死契。

现在还在住的房子,广州城中的一座商铺,还有一些珍惜的孤本名画古董,李老板舍不得死当,就当了活契了。这么一来,还差几千两银子的缺口。

因为人缘不大好的缘故,李老板现如今也找不到人借他银子。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他将两艘船也活当了,约定三个月后赎回来,若是到时候拿不出银子,这些东西就归当铺。

三日后,李老板带着全部家当,七万多两银子,在码头跟池正业完成了交易。然后带着这批他寄予厚望的货物,憧憬地踏上了去京城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