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霭弥漫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喧嚣了一夜的越州码头已经平静了下来,水面上漂浮着残断的船板、衣物、陶罐又或是趴在烧了一半木头上的尸体。

岸边是无尽的哭泣声,一声一声,撕心裂肺。有商贾痛心多年积蓄付之一炬,有妇人痛哭丈夫葬身火海,更有孩童哭泣失了双亲……

低泣声不断,从雾蒙蒙的岸边传来,仿佛连老天爷都听到了他们的哭声,太阳迟迟不出来,天空一片阴沉,显得更加的萧索压抑。

邬川看着海面上这凄惨的一幕,心里头有些发怵,跟在刘子岳的后面极力劝道:“殿下,您乃是千金之躯,这地方太危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皇上还等着您回去呢。”

昨晚危险解除后,他钻出船舱就极力嚷着要回去,偏偏殿下说派了人去追杀昨晚的刺客,让他再等等。他没辙,只能答应下来,谁料天一亮,殿下竟又让人将船驶回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这就让邬川有点没法接受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京,离开这个充满了噩梦的地方。

谁料刘子岳却说:“不急,本来也计划要在这停留一日的,况且黄参将他们还没回来。”

邬川没辙,只能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黄思严他们总算是回来了,赤龙舟飞快地赶到大船边,黄思严衣服都是血,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被刀锋擦过的伤疤。

他跳上船,跪下道:“太子殿下,臣回来了。”

“起来!”刘子岳看了一眼赤龙舟上疲惫的将士们,“大家辛苦了,都回大船上休息吃东西!伤员抬去让陈院判他们给医治。”

黄思严一挥手,下面的人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先将伤员抬上船,然后再一个个上了大船,将赤龙舟收了起来。

黄思严则向刘子岳汇报情况:“殿下,昨晚子时就追上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让其头领给逃跑了。他们总共有六艘船,毁了三只,跑了三只。那三艘船里空****的,没什么东西,臣让人拖回来了。”

刘子岳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去,三艘船不大,都是木制的,只有一层,这种船他们拿来也没用。

“伤亡多少?”刘子岳又问。

提起这个,黄思严的表情变得很是难看:“初步统计,死了三百五十八人,还有三十二伤势比较重,不知道熬不熬得过来。”

昨晚双方交战,还死了一千多人。

这么多人自然是没法带回去的,而且有些尸体都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了。

刘子岳说:“能找到尸体的统一火化了,派人将骨灰送回去安葬,找不到人的按死亡处理,按以前的标准给家属抚恤金。”

黄思严沉重地点头:“是。”

他走后,邬川再也按捺不住,催促道:“太子殿下,黄参将他们已经回来了,现在总该走了吧?”

刘子岳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急了,昨天非要想在江南停留的是谁?

他看着乱糟糟的码头问:“邬公公,咱们一走了之,谁来善这个后?”

邬川没想到刘子岳这么拧,连忙劝道:“殿下,地方官员会处理的,咱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赶紧回去吧。不然……万一那些刺客又杀回来怎么办?殿下,您听老奴一句劝,咱们赶紧走吧。”

刘子岳还是不动:“不着急,邬公公,善后的人来了。”

只见一群腰上别着刀的衙役这时候才赶了过来。

刘子岳讥诮地勾起唇,对鲍全下令:“领一队人马去将越州知府带来。”

昨晚码头上发生如此惨剧,他竟充耳不闻,完全没有现身,等事情完全结束后才过来,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为地方父母官,即便无法阻止晋王的暴行,那也该对自己治下的子民有几分同情和怜悯吧?他但凡昨晚之前有想办法提前驱散过码头上的船只,刘子岳今天都能饶他一命。

但没有,事发后也一直不现身,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姗姗来迟,完全不管这么多人的死活。

鲍全带了一队人马驾驶着一艘小船停靠了在岸边,越州知府也下轿了,双方的目光正好对上。

越州知府吃惊地望着身穿铠甲带着一队侍卫的鲍全,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估计是没想到刘子岳他们还滞留在越州码头。

鲍全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是越州知府?”

越州知府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原因,连忙赔笑道:“是,下官是越州知府卢登,不知将军是?”

“太子殿下要见你,请随我们走一趟吧!”鲍全没回到他的问题,直接说明了目的。

越州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海面上的几艘大船,还有船上乌压压的士兵,只得从了:“是,下官不知太子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走吧,有什么话你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去。”鲍全不耐地说道。

卢登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上了船。

很快小船便来到了大船前面。

卢登连忙跪下:“越州知府卢登见过太子殿下,臣不知太子驾到,姗姗来迟,还请殿下见谅!”

刘子岳没理他,而是问旁边的邬川:“你说,治辖一方却不能护一方平安,码头上发生如此惨剧,隔了三四个时辰,越州知府方才赶来,该当何罪?”

邬川昨晚受惊不轻,现在想起来都还胆寒不已,听了这话,当即怒道:“此罪当诛。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刺,你竟不知,也不来护驾,失职渎职,按律当斩!”

卢登吓了一跳,连忙苦苦求饶:“太子殿下,邬公公息怒,越州城距码头有好几里,晚上城门紧闭,臣也不知码头上发生了这种事,臣实在是……”

“我向你说过我旁边的是邬公公吗?”刘子岳凉凉地打断了他。

邬川也反应过来,指着卢登痛骂:“好你个卢登,早知我与太子到了越州,不但不来拜见,还勾结刺客行凶,我看昨晚的事跟你逃不了干系。殿下,将这人带回京城,好好审问!”

刘子岳淡淡地说:“何必这么麻烦呢!鲍全,将他带回岸上,当众斩了,以告慰昨晚无辜枉死的百姓!”

“是,殿下。”鲍全当即下令驾驶船只到岸上。

卢登想过自己可能会被责难审问,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这么干脆利落,说杀他就杀他,连审都没审问一句。

他不服气,连忙高呼:“太子殿下,臣是朝廷命官,无缘无故你不能杀我……”

刘子岳指着水面上漂浮的尸体:“他们的死,还不够吗?只取你一命偿数百人的性命,还是便宜了你。越州知府卢登,对下不仁,对上不忠,留着何用!”

说完,任凭卢登怎么喊叫,都不再发一言。

船很快就靠了岸,卢登的叫喊引得哭诉的百姓也望了过来。

被拖上岸后,卢登连忙冲衙役们大呼:“都站着干什么?快来救我啊……”

衙役们手按住武器,上前几步,眼神有些犹豫。

鲍全利落地抽出大刀一晃:“退下!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莫非你们想造反株连九族不成?”

衙役们见他气势汹汹,人又多,还占据了高位,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鲍全也不搭理这些人,而是举着刀高呼:“诸位父老乡亲,从昨晚事发至今,越州府衙一直没动静,直到今天上午,府衙的人才姗姗来迟,越州知府卢登失职渎职,毫无爱民之心,甚至勾结刺客谋害太子,今日太子殿下就帮大家除了这个祸害!”

平日里大家对地方官员总是敬畏好几分的。

但今天码头上不少人失去了亲人财富,官府却一直没出现,鲍全的话将他们的愤怒和恨意一下子都引到了卢登的身上。

“杀,该杀!”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纷纷高呼。

卢登吓得两腿瑟瑟发抖,他仰起头,哀求地看着鲍全:“别杀我,别杀我,我……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太子殿下……”

见鲍全举起了雪亮的大刀,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我……我可以招供幕后主使,别杀我……”

鲍全讥诮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不就是晋王吗?还用你说,迟了,今日不杀你难以平民愤!”

说罢,手起刀落,卢登的脑袋就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两只眼珠子还大睁着。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鲍全手里提着滴血的刀打破了沉默:“现在衙役出来救治伤员,打捞尸体,清理堵塞的码头。”

再也没人敢反抗:“是,大人!”

鲍全还亲自带着侍卫们在码头上帮忙善后。

邬川见刘子岳还没有走的意思,急了:“殿下,这黄参将回来了,卢登也杀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这一拖恐怕得晚上了。”

刘子岳说:“急什么?现在越州一团乱,再等等。邬公公昨晚一整夜没睡,去船舱里休息吧。”

现在这地方,邬川怎么睡得着,他担忧地说:“殿下,您身份尊贵,咱们还是先走吧,不然万一这群刺客再来,太危险了。”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人露面,即便还潜伏有晋王的人,也不多,不足为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刘子岳一直没上岸。

等了一会儿,刘子岳要等的人总算是来了。

越州城中的官员乡绅全部赶了过来,瞥见地面上卢登的尸体,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求饶:“不知太子殿下来越州,怠慢了殿下,请太子殿下治罪。”

鲍全代刘子岳说道:“越州知府卢登严重失职,已被处决,现由越州通判暂代知府一职,安顿好受难的百姓,尽早让码头恢复原样,再将此事调查清楚,上报朝廷。”

“是。”越州通判见他没杀人的意思,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鲍全没理会他,转身跳上船,回到了大船上:“殿下,已跟越州通判交接好了。”

刘子岳隔着茫茫的水面瞥了一眼岸上跪的那群人,这里面保不齐还有晋王的人,但也不能全部杀了,否则越州一团乱,最后遭殃的也只有百姓,因此只能杀一儆百,后续皇帝自然会派人来查证处理的。

他点点头,终于说出了让邬川欢欣鼓舞的一句话:“那就回去吧。”

“走了,快,传令下去,回京!”邬川差点喜极而泣。

只有刘子岳背着手,怔怔地看着海面上的尸体、残船,过了许久,他缓缓将两只手伸到面前。

两只手白皙修长,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但实则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污,十一年,他终究还是活成了一名曾经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政客!

“殿下,毛长史回来了。”仆人来报。

晋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放下了手里的书,大步往外走:“人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仆人跟在后头道。

晋王穿过长长的回廊便看到了毛咏志。

毛咏志躺在担架上,左腿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晋王吃了一惊,连忙挥手:“快,将毛长史送入房间,去请大夫过来。”

毛咏志却拦住了他:“殿下,等等,臣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并无大碍,臣有话要对殿下说。”

晋王连忙蹲下身,手扶着担架:“毛长史,你说。”

毛咏志看了一眼仆人。

晋王会意,轻轻一挥手,仆人们连忙退到一边。

毛咏志惭愧地说:“殿下,臣无能,未能杀死太子,又让他逃过了一劫。他们提前发现了火油,早了半刻钟撤离。”

晋王一捶手,他看到毛咏志这样子就感觉事情可能不大顺利,但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他这如何甘心。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晋王苦笑道:“不怪你,时来命也,老七果然是命大,从小失母,无人护佑也长大了,还屡次避开了危险。”

他现在都有些相信老七的命格硬、福气大这话了。

“殿下,还有一事。”毛咏志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困惑,“黄思严本来可以杀臣的,但最后他将刀刺向了臣的大腿。”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黄思严还顾念旧情,也没这个道理,因为毛咏志跟黄思严连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旧情可言。但在最后关头,他却又放了他带着两千余残兵逃回来,这又是何解?

晋王也很纳闷,思忖少许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毛咏志想了想说:“还有一件事也很古怪。照理来说,在越州码头遇到了偷袭,太子应该快速离开越州,赶紧回京城才是,哪还有绕回去的。可事发第二日,太子的队伍却重新返回了越州,还在越州码头停留了大半天,杀了越州知府卢登。莫非,他是为了泄愤?”

泄愤?若是老二还有可能。

晋王虽这么多年没见过老七,但现在看来老七是他们兄弟中最沉得住气的,不会做这种无用功。他说:“将他在越州码头停留期间的事全部说一遍。”

听完后,晋王就明白了,摇头叹道:“黄思严应该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故意放你的。”

但估计黄思严又不甘心白白死了那么多兄弟,所以还是刺了毛咏志一刀。

毛咏志很困惑:“这是为何?”

晋王说:“你忘了,太子此行,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邬川。”

别说,毛咏志的全副心里都用到了太子身上,哪会关注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太监。

“殿下,您的意思,他是做给邬川看的?”毛咏志惊讶地问道。

晋王点头,延平帝极为倚重邬川,太子的软弱,他的强势不择手段,邬川都会如实禀告给皇帝。甚至因为差点丢了小命这事,邬川恐怕还会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

“可……他们为什么要放了臣?”毛咏志没想穿这一点。

晋王说:“因为太子不想我死得太快。以前的一桩桩事,老七都没有真凭实据,但这次在越州遇刺,有邬川这个证人给他作证,我谋害太子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父皇容不下我,朝廷也容不了我,但我若是这么轻易就死了,父皇的矛头下一个指向的就是他,他肯定希望我死在父皇的后面。”

毛咏志想明白了:“所以,太子既希望您跟陛下跟朝廷彻底翻脸,但又不想让咱们这么快落败,因此放臣回来,向殿下通风报信。”

晋王冷笑:“有了我这个眼中钉拉仇恨,老七回京就可安枕无忧矣。”

毛咏志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他……他是想逼您站出来谋……反?”

晋王没有否认,可明知是计,他还得往里面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老七真是好手段,本来他跟朝廷之间还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延平帝也不敢逼他太紧,怕他真的造反了,所以一直只是派人来催,不敢对他太强硬。但这次越州的事一出,延平帝不可能再放过他了。

因为有那么多的士兵亲眼看到,越州百姓也看到了。这事传到京城,延平帝还姑息他,必然威严扫地。就是为了皇帝的尊严与威望,延平帝都不可能再放过他。而他不想死,只有造反割据一方这一条路。

晋王闭上眼睛,背着手说:“叫将军们过来一趟。”

接下来的行程再也没出幺蛾子,他们也没在任何一处码头停留,而是直奔京城。

十月中旬,船队总算是抵达了京城。

吴志奉延平帝的旨意,率领了一部分官员前来迎接太子。

这是百官第一次见到太子,刘子岳咳了一声,表现得有些虚弱的样子:“劳烦诸位来迎接我,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百官站了起来。

刘子岳扫了一圈,没看到陈怀义,也没多言,坐上宫里来的马车,与邬川一道进宫见延平帝。

一进入延福殿,刘子岳就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延平帝看着面前这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很是欣慰的样子:“一晃眼,子岳就长大了,快起来,让朕瞧瞧。”

刘子岳站起身,比延平帝高了半个头,他赶紧低下头。

延平帝从龙椅上下来,仔细端详着刘子岳,眼底除了欣慰还有羡慕嫉妒。多么年轻强壮的身体啊,这是他不惜一切都想挽留的健康和青春,但任凭他权力滔天,却仍旧留不住。

“好,好……”延平帝拍了拍刘子岳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子岳不知是被他这句话中的哪一个字眼给触动了,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儿臣……儿臣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延平帝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现在老七可是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哪晓得刘子岳还没说话,旁边的邬川也跟着抹起了眼泪:“陛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到了刺杀,那箭从我们脑袋上飞过,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射中我们的脑袋,可吓死老奴了!”

“还有这等事?”延平帝震怒,“越州知府和兵马都尉都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袭太子,可抓住了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

邬川摇头:“不曾,幸得黄参将这次带兵同行,抵挡住了他们。不然陛下怕是见不到太子殿下和老奴了……”

接着他将那晚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说给了延平帝听,还夸大了凶险程度,最后又说起越州知府衙门一晚上都没动静的事。

“那越州知府卢登实在是失职,太子殿下震怒,直接命人将他给杀了。”

延平帝皱眉:“就没审问审问?”

刘子岳摇头:“儿臣当时太气愤了,况且这事要查也容易,卢登死了,越州还有那么多的官员衙役,肯定知道点什么?请父皇现在派人去越州彻查此事,追击余寇,绝不能让这等凶险的事再度发生。”

其实不用查,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必定是晋王干的。

只有他有这个动机和能力,而且能让卢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乖乖听话的也只有他。

延平帝怒火中烧,狠狠一拍桌:“逆子……”

刘子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若是惹父皇生气了,那儿臣不说了,父皇就当没这事。”

延平帝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气又恼又有几分放心,这个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怕事。他皱眉道:“朕没说你。”

刘子岳舒了一口,拍着胸口,目带孺慕:“那就好,父皇,儿臣才疏学浅,也没做过什么大事。这猛然之间,被父皇看中,立为了太子,儿臣实在是不安。儿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好这个太子,若儿臣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父皇直言,儿臣一定改正。”

这番话在情在理,态度也谦卑有礼。延平帝很受用,点点头,语气和蔼了许多:“好,不会没关系,父皇教你就是。你这一路受了不小的惊吓,又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过两日朕再召见你。”

“是,父皇。”刘子岳连忙点头,“那儿臣告退了。”

延平帝摆了摆手,等他一走,就问邬川:“在路上还发生过什么事?”

邬川印象最深的就这一件:“没了,主要就这一件,后来太子殿下也不敢在任何码头停留,我们昼夜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顿了下,他小声问道:“陛下,晋王殿下还没回京吗?”

延平帝睨了他一眼:“耍心眼耍到朕面前来了?他回没回京你不知道?”

要回了京城还能在越州布局杀你们啊!

邬川吓得扑通跪下,趴在地上,边哭边说:“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老奴,老奴实在是太怕了,陛下,那一夜,水面上都是火,老奴活生生地看着有些人被活活烧死在船上,锋利的箭从老奴的头上飞过,老奴真的担心再也不能回来伺候陛下了。求求陛下,饶了老奴这一回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而且人也瘦了一圈,延平帝面色稍缓,也不计较他给晋王上眼药的事了,抬了抬下巴说:“起来吧,念在你伺候了朕三十年的份上,下不为例。”

邬川这才赶紧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谢陛下宽宥,老奴不敢了!”

旁的再也不敢多说了。

延平帝坐回龙椅上,问道:“这次你与太子一道回京,朝夕相处近两月,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邬川仔细回忆了一下,太子对他极为客气,而且两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现在他摸不准陛下问这话的意思,也弄不清楚太子到底有没有机会坐上龙椅,最好还是保守回答:“太子为人谦和,性情忠厚善良。”

说了等于没说,延平帝坐下详细问了他们去越州的经过,最后有些气,又有些放心。

这个儿子性子优柔寡断,明明知道晋王在江南,有所顾虑,但却不敢拂了一个太监的面子,最终答应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去越州,遭遇了后面的危险。若他当初敢直接拒绝邬川,哪有越州这场事故。

连一个太监都能左右其意见,实在是很好拿捏,不足为虑。

可延平帝还是有些不满意,老七性子这么懦弱,让他如何放心将大景的江山交到他手中?

邬川看延平帝脸上的表情变幻莫定就知道他是不太满意,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延平帝自己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好拿捏的儿子总比前太子和晋王、庸郡王这等主意太大的好,暂时就定这个儿子吧,以后再慢慢看。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处理晋王的事,晋王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都敢派人明目张胆刺杀太子,还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这儿子绝不能再纵着了。

“宣禁军殿前指挥使张武进宫。”

邬川连忙安排了小太监去传旨。

等候期间,他对延平帝说:“陛下,刚才太子殿下走得急,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说。以前晋王麾下的黄思严,太子殿下也给带入了京城,包括幸存的两万余名江南驻军。太子殿下说,这些都是朝廷的大军,应当带回来由陛下安置,陛下可要召见黄思严?这次殿下和老奴能平安返回京城也多亏了他们拼死相护。”

延平帝现在听到黄思严的名字很高兴。

因为这是一个“忠心耿耿”、“弃暗投明”的武将。

晋王屡次对兄弟动手,还擅自动武,打着平乱的旗号想占据南越,黄思严能够反抗晋王,效忠于朝廷。就这一点,延平帝就很待见黄思严。

他笑道:“不错,黄思严很不错,当赏,派人去宣他进宫。”

“是,陛下。”邬川给小太监使了一记眼色。

小太监行了一礼,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张武便进了宫。

延平帝直接对他下旨:“你带五千精兵,去松州,将晋王押送回京。他若敢反抗,就地处决!”

张武极为震惊,陛下这是对晋王动了杀心啊。

他连忙道:“是,臣接旨!”

“去吧,现在就带人,尽快出发,不得延误。”延平帝面无表情地说,“此事不得张扬!”

很显然,他对晋王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了。

张武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表态:“是,陛下放心,臣会守口如瓶。”

延平帝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坐在龙椅上。

邬川连忙笑着说:“陛下日理万机,累了,老奴给陛下揉揉肩。”

延平帝闭上眼睛默许了。

休息了一会儿,黄思严就到了。

这是黄思严第一次进宫,他很局促,走进御书房行礼时,声音都带着紧张。

“起来吧。”延平帝打量着他,七尺男儿,皮肤呈小麦色,长得非常结实,还带着一种农家人的淳朴,跟朝上那些个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大臣们完全不一样。

延平帝觉得有些新鲜,笑着说:“走近点,让朕瞧瞧。”

“哦。”黄思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走近了一些,直视着延平帝。

这是很不规矩的行为。

邬川本想提醒黄思严一声,但瞧延平帝脸上挂着笑,便没多言。

延平帝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觉得很有趣,开口笑道:“当初晋王提拔了你,最后你怎么没跟着他?”

黄思严挠了挠头:“小……回陛下,臣就是南越人,南越人都是臣的父老乡亲,让臣回去杀自己的家乡人,臣不干。而且教书先生说过,食君之饭,就要忠君,小人是大景的子民,自当效忠朝廷,效忠皇上!”

延平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满意地看着黄思严:“你读书不多吧?”

黄思严点头:“对,臣小时候家里穷,就跟着教书先生识过几天字。”

难怪连食君之饭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呢。

虽然没文化,可说话直,性子讨喜啊。

延平帝越看越满意,正要开口,忽地看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下道:“陛下,张武将军来了,在外面说有要事求见。”

“他怎么又来了?”延平帝蹙眉,他这才打发张武不到一个时辰呢。

邬川见他有些不悦,连忙说:“陛下,老奴去问问吧。”

延平帝点头。

邬川连忙匆匆跑了出去。

经小太监这么一打断,延平帝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看着黄思严问道:“你这次带了多少人进京?”

“回陛下,两万八千一百人,另外还有一千多名弟兄死在了越州。”黄思严有些伤心地说。

都是晋王干的好事!延平帝又将这事记在了晋王头上。

延平帝和和气气地说:“这些人是为保护太子而亡,回头将名单交到兵部,按战死算,抚恤的事也一并让兵部安排。”

能多为死去的人争一份钱那是好事,黄思严连忙跪下感激地说:“谢陛下隆恩。”

延平帝摆手:“起来吧!”

刚说完就看到邬川神色慌张地出现在门口。

“陛下,大事不好了!”

延平帝皱眉:“怎么回事?张武呢?”

“张将军和户部的柯大人都在外面候着。”邬川连忙说道。

延平帝道:“让他们进来。”

两人急匆匆地进来,行礼后,便相继开了口,带来了两个极坏的消息。

“陛下,晋王反了!”张武焦急地说道。

他刚出宫便碰到了柯建元,两人有些交情,攀谈了两句,柯建元就告诉了他这件事。他想起自己的任务,吓得不轻,赶紧跟柯建元一块儿进宫来禀告皇帝。

延平帝不敢置信:“朕还没死呢,这个逆子,到底怎么回事?这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柯建元说:“陛下,这消息是微臣在皇宫门口告诉张将军的。今年江南的田赋迟迟没有交上来,微臣派人催了好几次,都没有消息,微臣担心国库入不敷出,便派了人去江南催促,这才得知,江南的田赋早都收了,但这批粮食并没有运送入京城,而是沿着长江,往西边运走了。而且,听说晋王的兵马也在往西撤!”

延平帝一屁股瘫坐在了龙椅上,脑袋发昏,怒骂:“逆子,逆子……”

这个逆子果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