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的直觉也不是每次都准。

她只有对灾难的预感特别准, 几乎没有差错。

真不知道这本领是好是坏。

大中午,冷风像个熊孩子,在广场上撒野。这风实在太大了,能把头发吹成螺旋桨, 来往的行人都没几个。

而谭落和那位赵姐迎着妖风站在广场中央, 赵姐的手机摄像头像枪口一般对准了她, 嘴里不停地吐着子弹。

“我家小孩也在你们学校!堂堂重点高中,竟然有你这种坏学生!我非得拍下来发给你们校长,我和他可熟了!”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认识校长,谭落都被她吓住了。

她不怕校长,校长怎么批评她都没关系。

但是这事情如果闹大了, 最终, 同学们一定会知道她家的真实情况。

她渐渐看不清赵姐那螳螂般瘦削的脸了, 初中的噩梦取而代之, 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谭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眶酸涩, 鼻腔发胀。

她力气太小, 挣不脱,逃不掉,只知道拼命挡住自己的脸, 尽管这是无用功。

“挡也没用, 全都拍下来了!你叫池什么?青中哪个班的?快说!”

赵姐嚷嚷得很大声, 她像一块磁铁, 逐渐吸引了几个围观群众。

“别拍了好吗……不要再拍了……”谭落近乎绝望地祈求着。

“现在知道怕了啊?当初干坏事怎么不害怕!小姑娘,你找别人假扮家长, 你这么做根本对不起父母!”

谭落肠子悔得发青。

都怪自己这穷人思维, 老是想着省钱, 有的钱注定省不了。要是老老实实去找个正经小演员,哪有这出?

真狼狈……她仿佛一只在菜市场偷鱼的野猫,老板娘发现了,狠狠踩住她的尾巴,她喵喵乱叫,没处藏躲。

突然,赵姐那凶恶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一件衣服麻袋似的罩下来,把谭落蒙在里面,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衣服上飘散着她熟悉味道,来自于柠檬香型的洗衣液。

谭落感觉到有人紧紧握住她的右手,那双手温暖用力,生着一层薄茧。

还有一个人捏着她的胳膊,帮她挣脱了赵姐的控制。

“别怕,没事了。”

隔着衣服,池倾阳的声音离得很近,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谭落没有一丝迟疑,立刻用力回握住他,指甲几乎抠进他的肉里。

那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死都不要松开。

“抢劫啦!抢手机啦!”赵姐骤然大喊。

江澈一嗓子盖过她的嚷叫:“谁抢你手机!我把视频删了就还你!”

池倾阳提醒道:“快点,保安来了。”

江澈删完视频,还不忘切去最近删除里斩草除根,他把手机匆匆塞回赵姐手里:“走!”

谭落被衣服蒙着,不知道他们要往哪边跑,池倾阳还把手抽走了。那一瞬间,她手中空空如也,心脏更是跟着跌进了深谷。

但是下一秒,那人拥住她的肩膀:“这边。”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口,被他牢牢用身体护着,池倾阳引导她调转方向。

两个男生跑得飞快,谭落疯狂捯饬两条小腿,勉强跟上他们。

她听见江澈在前头喊:“出租!停车停车!”

然后是车门打开的声音,她被池倾阳推进车里,马上,另外两个人也挤上来,她被推得压在门上,喘不过气。

车门被狠狠关上了,江澈狂拍大腿:“师傅快开车!”

登时,猛烈的后坐力甩得谭落撞在椅背上。

听见两个男生在她右边喘着气,她想到了各种不好的可能性,后怕得不行:“周围还有别的路人,要是拍到了你们可怎么办?”

她扯掉外套,眼前的情景让她愣了神。

那俩人头上各扣了一个纸袋子,是肯德基的外带打包袋。纸袋上掏了小小的窟窿,勉强露出眼睛。

这扮相,就算被拍到也认不出来谁是谁。

虽说这时候笑不太厚道,但是谭落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说:“你、你们俩,看着好像坏人。不行不行……我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俩摘了纸袋,江澈指着池倾阳,语气埋怨:“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池倾阳一把扇开他的手:“滚蛋,这叫临机应变。”

谭落哈哈笑着,转身捂住脸,不想被人看见她因为拼命忍耐而逐渐扭曲的表情。

她努力憋着眼泪,还是没憋住,只能用笑哭了当借口。

刚才她实在太害怕了,被赵姐抓住的那一分钟,她甚至想过“要不然转学吧”。

“你们为什么——”她想问那俩人为什么会出现,一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哽咽,彻底露馅。于是她又闭上嘴,祈祷男生们粗心,没发现。

出租车很快开到学校后门,他们陆续下了车。

车子开走后,三个人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谭落顶着红红的眼圈,吸溜鼻涕,还在嘴硬:“对不起……我不该笑得那么大声。”

她对那二人鞠了一躬:“谢谢二位大侠救命之恩。”

说完,她作势要逃。

池倾阳提溜住她的衣领:“别跑,这事还没完。”

江澈这会儿冷静了不少,也知道担心了:“那女人认识我们的校服,她会不会找到学校来?”

“找到学校来倒还好,学校里毕竟有那么多人,”池倾阳敲着谭落的天灵盖,“先问问这傻子有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抖出去。”

谭落嘀咕:“我只说了姓氏……”

池倾阳毫不意外:“果然是傻子。”

她怯怯地垂低了脑袋:“我说我姓池。”

池倾阳噎住了。

江澈瞠目结舌:“真的?”

她点点头:“嗯……我真说了我姓池。”

“这锅甩得妙啊!”江澈笑得十分猖狂,池倾阳抬腿给了他一脚,他一边躲一边问,“谭落,你这回考得不是挺好?你母亲还是不满意吗?”

江澈这么一说,谭落立刻猜到他俩肯定完完整整听见了赵姐的话,得知她想找人假扮家长。

而江澈只知道谭永德在服刑,不知道她母亲贾俪早就不要她了。

谭落咬着嘴唇。她明白,这个问题终究是逃不开。

她有一个蹲监狱的爹,一个没联系的妈。明明父母都活着,又和父母双亡没区别。

只是……

她用余光屡屡瞟向池倾阳。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人对此一无所知。

谭落怕池倾阳得知真相后疏远自己,毕竟她是罪犯的女儿。

即便他不在乎,她也怕这些烂事传进池问海的耳朵。万一池问海知道她的家庭混乱不堪,还会把房子租给她吗?

池爷爷和李奶奶是好人,或许不但不会责怪她,还会用加倍的善意对待她。

可她依旧不敢赌。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底牌,输不起。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池倾阳对着江澈又是一脚:“不该问的别问。”

江澈捂着被踹疼的屁股,龇牙咧嘴:“我知道了!对不起啊谭落……”

不要跟我道歉。

谭落刚准备说这话。一张嘴,嗓子又哑得厉害。

她讨厌自己。因为她今天可真没出息,说两句就想哭。

难不成老天爷要开眼了?

否则,为什么有人对她这么好?

池倾阳警惕着四周,搭住江澈的肩膀:“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

“咱还没吃饭呢,先找个地儿吃两口,”江澈问谭落,“你也没吃吧?”

“我不——”

她那个“饿”字还没出口,肚子立马发出了诚实的抗议,咕噜咕噜叫得震天响。

“少废话,你还想跑?”池倾阳揪起她脸上的软肉,“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苍蝇馆子,这家小饭馆藏在巷子深处,环境差,又不好吃,学生们都不爱来,正适合他们开小会。

池倾阳要求理一理现在的情况。

他听谭落说完大致经过,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你是用游客账号在APP里联系那个人的,那她根本没法通过账号锁定你的身份,不用担心。”

谭落还是慌:“她会不会闹到学校来?”

“就算闹到学校,单凭‘姓池’这一条线索她也很难找到你,她哪知道你是池塘的池,还是迟到的迟?”池倾阳指着自己,“何况学校里姓池的人只有我。”

谭落和江澈异口同声:“啊?”

池倾阳淡然地拿起筷子:“之前帮老师在教务系统里录成绩,闲着无聊,查过。”

他夹了一口菜,继续分析:“校长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兴师动众,把全校女生都拉出来供那位赵姐指认,所以问题不大。”

有他这句话,江澈的食欲都恢复了不少,又找老板加了一碗饭。

谭落问:“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池倾阳说:“对,这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反倒惹人生疑。”

谁脑子好听谁的。

谭落和江澈都没有意见。

吃完饭,他们兵分三路,错开时间回到学校,避免让摄像头拍到他们同行,省得落下把柄。

一整个下午,无事发生。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李睿进教室时,谭落瑟瑟发抖。

然而班主任什么都没说,直接上课了,她那颗不安的心也渐渐踏实下来。

正如池倾阳所言,一切都好。

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今天的夕阳格外美,和曙光一样充满生命力,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悲凉。

连这节数学课都比平常听着舒心,每个知识点都钻进她的耳朵里,烙在脑袋里。

谭落打定主意,这一周她不写别的了,只写《心经》。

王羲之、欧阳询、赵孟俯……每个版本都要临上一遍。

她非得当一回虔诚信女,就当是对老天开眼的报答!

45分钟过去,下课铃响。

李睿收起教案:“下课。”

班长张淳歌带头站起来:“老师辛苦了。”

谭落跟着大家喊:“老师辛苦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地中气十足。

而这时,李睿蓦然偏过头。

他那鹰隼般敏锐的视线越过一群学生,和她对上了。

谭落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狠狠打了个哆嗦。

只见李睿冲她招招手:“谭落,跟我到办公室来。”

从高二一班到教师办公室,短短一段路,谭落走这一遭,成功收获了上刑场的体验。

此刻,她站在李睿的办公桌边,表面上风云不惊,实则在内心疯狂咒骂老天爷。

果然不该高兴得太早……

她可是老天爷的眼中钉啊!老天爷才不会放过她。

什么狗屁《心经》,谁爱写谁写!

这功德她不要了!

李睿去饮水机接热水,冲泡枸杞,他笑眯眯地品饮了几口,才慢悠悠地说:“这次期中考,你考得还可以。尤其是数学,进步非常大。”

欲抑先扬,这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套路。谭落预感到大事不妙,心又凉了大半截。

她估计,那个赵姐肯定是闹到学校了。

她头疼得想死。仿佛有一整个送葬大队在她脑海里游街,唢呐吹得震天响。

李睿把保温杯放下,接着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上了补习班?”

谭落愣了愣,慢慢点头。

李睿:“教你那老师叫什么?有两把刷子。”

可不是么。

能把她教会,那可不止两把刷子。

但是,谭落又不能说自己的家庭教师叫“池倾阳”。

她转动脑筋,赶紧撒谎:“那个,我上的是付费网课,每节课的老师都不一样,我也没记住他们的名字。”

如今的网课花里胡哨,李睿信以为真。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喝起枸杞茶来。

他一喝茶,谭落就害怕,总觉得他这是要润润嗓子,做好喷人的准备。

这时,上完课的徐霖也回来了,她的工位在李睿斜对面。

见到谭落没精打采地杵在那,徐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谭落,成绩有进步啊,继续努力。”

紧跟着,英语老师Sherry也走进办公室。她看到谭落,一声惨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把李睿和徐霖都吓着了。

Sherry踩着小碎步冲到谭落面前,声音激动:“谭落!你跟池倾阳是前后桌,能不能教教他写字?我实在受不了!他写那玩意是英文吗?一个Z!恨不得给我扭出九曲十八弯!”

Sherry此言一出,办公室的各个角落纷纷传来应和。

尤其历史和政治的任课老师,最是叫苦不迭。

“哎呀别提了,每回认他的字,我的眼压就会升高!”

“教了这么多年书,也不是没见过写字丑的,丑成这样确实是第一次碰见。”

徐霖也说:“是啊……池倾阳这字,高考怕是要吃大亏。”

树上,大乌鸦嘎嘎叫了几声,仿佛在跟老师们一起控诉。

谭落的脸颊微微抽搐,表情微妙。

Sherry扶正自己的黑框眼镜,用力捏紧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谭落,你有什么办法吗?”

谭落舌头打结:“啊这个……”

她想说,实在不行,是不是可以拜托孙老师帮忙?他毕竟是学校里的书法老师。

但是转念一想,孙老师写的硬笔书法她见过。

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过于普通,入不了她的眼。

真要说谁写得好,她肯定选自己。

李睿插话:“池倾阳的字还凑合啊,有那么丑吗?”

Sherry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你那边不就几个阿拉伯数字,怎么写都差不多。”

李睿不服:“你不也就26个英文字母?”

Sherry年纪轻轻,刚教书没几年,性子冲动。李睿怼这一句,一下子把她给点着了:“瞧不起英语是吧!”

眼瞅着他俩要吵起来,谭落缩着身子连连后退,生怕被误伤。

她越来越纳闷,这到底闹哪出?

李睿叫她来,纯粹是想夸她两句么?

目前来看,好像和找假家长那事儿没关系。

谭落又生出一种苟且偷生般的庆幸。

教师们都知道Sherry和李睿不太对付,徐霖更是对这情景见怪不怪了,她把谭落拉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温柔地问:“你是不是还想待在一班?”

谭落听出了背后的意思:

徐霖欢迎她去二班,但她也可以留在一班。

大好的消息啊!

她拼命稳住自己,故意表现得淡定冷静,对徐霖说:“徐老师,我更喜欢重点班的学习氛围。”

徐霖也不强求。不能让谭落来自己班上,她有些可惜,可她好歹还在教一班的语文,她们依然能做师生。

谭落现在就是一根墙头草,在飓风中疯狂摇摆。

她一会儿想骂死老天爷,一会儿又想给老天爷磕三个响头。

只要能留在一班,只要赵姐没闹到学校来,这《心经》她还是愿意抄的。

多抄几遍都行。

那厢,李睿懒得和Sherry叨叨了,他又想起谭落,吩咐道:“行吧……谭落,那我给你个任务,你看看怎么才能救一救池倾阳那破字。”

谭落仔细掂量了一番,决定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好的李老师,我想想办法。”

池倾阳救了她,她又怎么会见死不救?

李睿说完这个,谭落以为自己可以走了,下意识地脚步拧转,想尽快逃离办公室。

然而李睿忽地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神秘:“有个事,我跟你打听打听。”

“您说……?”

她那小心脏又开始胡乱扑腾。

没完了!是死是活,能不能给个痛快?

李睿先铺垫了一段:“老师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只是,我听到这样一种说法。”

他卡在这,搞得谭落更加忐忑。

过了几秒,李睿继续道:“有人说,江澈这次是故意考砸,你怎么看?”

“他为什么要故意考砸?”谭落理解不了,“肯定是胡扯。”

“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吗?你好好想想。”李睿直勾勾盯着她,想套她的话。

谭落听得云里雾里。

她想起江澈说过,他的父母最近在吵架。难道他为了报复父母,故意拿自己的成绩当儿戏?

江澈也不像那种人啊。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谭落很不喜欢跟老师打小报告。面对李睿的质问,她固执地摇摇头,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睿思考着,又暗搓搓提点了一句:“青春期,男生女生经常产生一些特别的感情。但是吧,你们又太幼稚,容易做出傻事。”

这回谭落听懂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老师,江澈他没有早恋。他肯定不是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学习。”

看她一脸耿直,甚至是一身正气,李睿的眼角直抽抽。

其实,他听到的谣言是这么个版本:江澈喜欢谭落,所以故意考砸,想帮她垫底,以免她被赶出重点班。

今天他主要想试探谭落,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如果她和江澈串通一气,合谋策划了这场考砸大戏,那李睿就要找她麻烦了。

而她看上去一无所知。

谭落很无辜地眨眨眼:“您要是不信我,您也可以问问其他同学啊,大家都知道。”

李睿捏着眉心,想着自己可真是问错人。

这姑娘,一看就没那种歪心思。

他烦躁地摆摆手:“你回去吧,记得叫池倾阳练字。”

谭落应了一声,过街耗子似的溜走了。

走廊里不让跑步,被巡查的学生会成员抓到还会扣分。谭落按耐着性子,走得飞快。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她这“池老师”还没喊几天,这不?立刻轮到池倾阳喊她“谭老师”了。

她一想到这些,忍不住嘴角上扬。

谭老师……

啧啧!这称呼也太爽了。

谭落迫不及待地听见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

晚上还要上课,这会儿同学们都出去吃饭了。她回到教室,发现江澈竟然还在。

对方一看见她进门,马上站起身,像是在等她。

江澈喊:“谭落!我感觉有问题!”

“怎么了?”

“池爷爷来了!”江澈着急地说,“刚才一下课,老池收到他爷爷的电话,让他去学校后门。那语气……不太妙。”

谭落一惊:“然后呢?”

“然后他就下去了,”江澈忧心忡忡,“你说……会不会和咱中午那事儿有关?就算我们戴着头套,万一有人认出他的声音……唉,老池太有名了,南玡市又小。”

谭落吓出一身冷汗。

别说声音了。

她还说了自己姓“池”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江澈的担忧不无道理。

谭落顾不上多想,撒丫子就往外跑。

“你上哪去?”江澈在后边问。

“我去找他!”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责任全该她一人承担,她不想连累池倾阳。

谭落跑得飞快,学生会的人喊她站住,她不管不顾,闪电一般向前冲。

自责快要把她淹没了。

为什么要说自己姓池呢?

百家大姓,哪个不能说?

最崩溃绝望的时候,偏偏,只想起了那个人的姓氏。

在学校后门外的小公园里,她找到了池家爷孙。

池倾阳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背对着她。池问海负手而立,站在他面前,表情凝重。

谭落憋着一口气,猫着腰蹲下,躲在灌木丛后面。

“中午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说不说实话?”池问海言语里带着威胁。

老头子一贯和善,这会儿突然咄咄逼人,谭落怕池倾阳挨骂,马上待不住了。

她一个跨栏动作跃出灌木丛。可惜她的腿不够长,没能直接跨过去,被灌木绊得摔了一跤。

她像一只被弹弓击中的鸟,“咚”一下扎在那两人面前。池家爷孙齐刷刷扭头看她,满眼惊愕。

谭落很皮实,她扑腾着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继而对池问海说:“池爷爷!都是我的错!您别怪池倾阳!”

她说一句鞠一个躬,小鸡啄米似的,把池问海给看笑了。

“我没考好,不敢叫家长来,想找人代替我妈,蒙混过关,”她紧闭双眼,绞尽脑汁编谎话,“池倾阳想拦着我的,他跟我说这么做不对,我偏不听!”

池问海来回看着她和自己孙子,皮笑肉不笑:“哎呀……你俩这口供,不一样啊。”

谭落慌张地瞪着池倾阳。

池倾阳站起来,一脸视死如归:“爷爷,她在撒谎。是我教她这么干的。”

“行了行了……”池问海实在听不下去,“你们俩别争着背锅。”

孙子离开长椅,换他坐下去。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白盒红塔山,抽出一根,没有点燃,只是用手指夹着,像是某种习惯。

池问海叹了口气,而后,他仿佛被气笑了,说:“你们是不知道。那位姓赵的大婶跟我一样,在街道办做志愿者。”

“下午我闲来无事,去街道办溜达,想找人嗑嗑瓜子,打打麻将。”他忽然说起了自己的摸鱼行径,“结果,我一进去就听见赵莲在那骂人。她说自己被三个孩子欺负了,全是青中的学生,两男一女,其中还有一个姓池。”

老爷子停在这里,深深注视着孙子:“你跟我讲过,你们学校只有一个人姓池啊。”

“记错了吧?爷爷,您年纪大了。”池倾阳没脸没皮地赖起账。

这话把池问海气得:“小兔崽子!你爷爷我还没痴呆。”

池问海闷在那喘了两口,又叼着烟说:“我估摸着,中午那仨人,是你们俩,再加上一个小澈吧。”

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谭落瞟向池倾阳,哑了火。

这还怎么编?编出花来池问海也不会信了。

据说,他年轻时曾在安全厅任职,保护过国家机密,立了大功。池问海总把那奖章拿出来擦擦。不过既然是机密,谭落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反正,老爷子搞了几十年情报工作,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他眼里,这两人的谎话就像是一张渔网,漏洞百出。

谭落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挡在池倾阳面前,再次大包大揽:“池爷爷!我和那位赵姐的聊天记录都还在!是我自己找到她的,跟池倾阳无关!”

池问海指着她,食指抖了又抖:“你说你……开家长会这种事,犯得着去花钱雇人吗?”

谭落心说他终于信了!

好,只要别怪池倾阳,怎么都行。

她一个劲地道歉,池问海摆手:“行了,多大点事。”

谭落愕然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池、池爷爷……这事儿,不大么?”

池问海瞧着她,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样子。

他从嘴里摘下烟,捏在手里,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父母忙,没空来开家长会。你和我们说一声不就完了?我让你李奶奶替你去开。”

池倾阳听了,狼狈地咳嗽两声,像是被口水呛到了。

谭落自己也跟着一哽,但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没事。”他挑了下眉,若无其事地调整好表情。

真行。还有这种办法?

着实没想到,也没敢想。

池问海还在那自顾自地教训他俩:“这俩也真是,这么点小事,竟然不肯和我实话。”

他对谭落嘱咐道:“以后你要是再遇见赵婶,别忘了说你是我家亲戚。”

谭落蒙了,池倾阳也蒙了。

池问海咋舌,提醒她:“你不是说你姓池吗?撒了谎得圆会呐。我就告诉那赵婶,你是阳阳的表妹。”

谭落使劲眨眨眼,试图理清这层关系。

反倒是池倾阳,他痞里痞气地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嘴上开始占她便宜。

“要乖啊,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