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二娘子!”

陈嬷嬷说着, 一脚踏了进来,见姜子默在这里,方笑着道:“二公子也在呢。”

姜子默笑笑, 道:“陈嬷嬷这是打哪里来的?”

陈嬷嬷笑着道:“老奴方才出去,正见着侯爷身边的人,说是方才卫将军派人来递了帖子,说明日要登门拜访呢。侯爷的意思,是让两位公子明日都跟着听听,两位娘子帮着殿下收拾一番, 万不可失了礼数。”

“卫将军?哪个卫将军?”沉鱼急忙问道。

陈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道:“说是卫铮将军。”

“他来做什么?”姜子默眼神中有些不耐。

“说是听闻侯爷对西域之事颇有见地,这才特意登门拜访的。”陈嬷嬷笑着道:“咱们侯爷虽未上过战场,可细算起来, 侯府也算是将门呢。”

沉鱼道:“他明日何时来?”

“说是下了朝便来。”陈嬷嬷道。

沉鱼微一思忖, 道:“嬷嬷只管去回了阿爹,说我们知道了。”

陈嬷嬷道了声“诺”,便退了下去。

陈嬷嬷一走, 沉鱼便看向姜子默,道:“次兄, 明日可来得及?”

姜子默恍然道:“你是想……”

沉鱼道:“若只是来侯府闹一番, 难保外祖母和舅父不会息事宁人,将此事压下去。可若是在外人面前出了丑, 还是这位风头正盛的卫将军,只怕此事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姜子默点点头, 道:“我这就去安排。”

他说着, 便大步走了出去。

姜落雁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道:“沉鱼,此事可需我做什么?”

沉鱼笑笑,道:“长姐只要负责端庄贤惠,惹人垂怜便好。”

姜落雁莞尔一笑,道:“如此,倒是我拿手的了。”

*

宫墙如故,傅婠款款下了马车,见皇帝的轿辇停在长乐宫门前,便知道皇帝在里面。

合欢见傅婠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太后正念叨殿下呢,殿下便来了。”

傅婠笑笑,道:“昨日说了要来的。皇兄也在?”

合欢道:“是呢,陛下下了朝便过来了,瞧着很是高兴呢。”

她说着,浅浅一笑。

傅婠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边境安定,皇兄定是很欢喜的了。”

“殿下说的是。”合欢说着,将殿门缓缓拉开来,侧身让傅婠走进去。

因是春日,暖阁中大开了窗户,阳光极近张扬的照射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薄太后和皇帝正说着话,见傅婠进来,都堆了一脸的笑,道:“婠婠来了。”

傅婠笑着走到薄太后身边坐下,道:“皇兄今日格外高兴呢。”

皇帝道:“如今西域事定,朕也就安心了。今日早朝上匈奴单于派人送了降书来,如此,西域也算是安定了。那降书上还说,匈奴单于过些日子要进长安朝贺呢。”

薄太后道:“大汉与匈奴折腾了数十年,如此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此事多亏了卫铮,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那苏建是个不中用的,朕已命他速回长安了。”皇帝说着,不觉龙颜大悦,连眉目都舒展了几分。

傅婠打量着皇帝的神色,道:“那卫铮……当真是卫伉的养子吗?”

皇帝道:“婠婠怎么这么问?”

傅婠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罢了,从前倒未曾听过卫伉还有什么养子。”

皇帝道:“卫伉是行伍中人,许是认了什么阵亡将士之子做了养子也未可知。”

傅婠点点头,道:“也是。”

皇帝笑笑,站起身来,道:“母后、婠婠,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薄太后眯着眼睛道:“去罢,仔细身子,别太累了。”

“儿子知道。”皇帝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殿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又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薄太后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方才那样问,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吗?”

傅婠的心一沉,坦然道:“是听到些,如今想想,大约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薄太后道:“这些传闻,陛下未必没有听过。只要他不理会,这些传闻就只是传闻,明白吗?”

傅婠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只是心疼沉鱼罢了。那孩子是个死心眼的,若能有那么一点子微末希望,她也不至于……”

薄太后看向她,道:“这些话你更不该和沉鱼说,有时候有了希望,倒不如没有。”

傅婠道:“是。昨日沉鱼说,她不愿嫁给言之。可行之她却是愿意的。”

薄太后神色一凛,道:“行之不行,他不是个堪大任的。”

傅婠道:“堪不堪大任有什么要紧?我从未想过要沉鱼做什么皇后,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很好了。行之是个踏实的孩子,沉鱼嫁给他不会吃苦的。”

薄太后摆摆手,道:“沉鱼是你的女儿,你要她嫁谁,哀家不会过问。可若你们选了行之,哀家是不会帮忙的。”

傅婠站起身来,道:“我原也不用母后帮我,我自己去和栗美人说。”

薄太后没说话,只直直的望着她,直到她离开了,才唤了合欢进来侍奉。

合欢温言道:“奴婢见长公主殿下欢欢喜喜的来,倒是沉着脸走了,倒不知是怎么了?”

薄太后淡然道:“不必理她。她嫁出去太久,拿捏这后宫中事,倒还不如沉鱼呢。”

“太后这话说的,奴婢倒不懂了。”合欢笑笑,跪下身来为薄太后捶着腿。

薄太后道:“沉鱼说要嫁行之,其实就是说她谁都不嫁的意思。”

合欢不解道:“太后这样说,奴婢更糊涂了。”

薄太后闭上了眼睛养神,道:“往后你就知道了。”

*

傅婠从宫中甫一回来,便见姜亦风满面春风的吩咐着下人去采买布置,她心里堵的难受,便只在姜亦风身边坐下来,沉着脸一言不发。

姜亦风见状,忙将下人打发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早起还很高兴呢。”

傅婠恨道:“那栗姬真是个蠢的,我竟还费心与她打了交道,当真是蠢上加蠢!等将来,我定要磨着皇兄给她儿子分封个贫瘠地方才算数!”

姜亦风听闻此言,便知是栗美人惹了傅婠生气,便哄道:“那栗美人一向是不中用的,你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既看不上,今后远着些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傅婠猛地看向他,道:“要不是昨日沉鱼说她想嫁给傅行之,我又怎会去见她?就凭她,便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沉鱼想嫁给傅行之?”姜亦风脱口而出。

傅婠气得胸口疼,道:“我原也觉得诧异,如今想想,怕是沉鱼一早便知道栗美人不肯,特在此诓我呢!”

她说着便要起身去找沉鱼问个明白,姜亦风赶忙拦下了她,道:“你和孩子置什么气?沉鱼不过是个小女娘,哪能算到栗美人的想法?你细想想,凭着沉鱼的相貌和性子,嫁给谁谁不是欢天喜地的?栗美人竟不肯,这谁算得出来?”

傅婠听他说得言之有理,才略略按捺住心底的怒气,她闷坐了半晌,又道:“你方才那般叮嘱下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客人要来?”

姜亦风道:“是卫铮明日要来。”

傅婠听着“卫铮”这两个字,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道:“他来做什么?”

姜亦风笑着道:“来和为夫我聊天,他想听听我对西域的见解。他今次打了胜仗,却不骄不馁,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傅婠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中盘算着能亲自见见卫铮也好,便没再说什么。

*

翌日一早,侯府门前便喧闹得厉害,很快就围了不少人。

“侯爷、殿下,快去瞧瞧吧,这……小的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呢!”管家急得一头汗,道:“待会卫将军就要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亦风和傅婠连早膳都顾不得用,便随着管家一道走了出去。

门外正闹得厉害,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百姓,都兴致勃勃的盯着侯府门前的女子看。

那女子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花魁娘子,别说是与她共度春宵,就是见上一面也得花上普通人家一整年的开销,可如今她就直挺挺的跪在侯府门前,任人去看。

她周遭站着几个壮汉,身旁还有妓院的老鸨,看着倒像是与她一道来的。

那花魁娘子面皮薄,只低头跪着,老鸨却是个不怕惹事的,只大声道:“世子爷若是再不出来,只怕要跪坏了娘子,世子爷难道不心疼吗?”

傅博之和傅灵姗姗来迟,傅博之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傅灵这些日子因着受罚,很是受了些磋磨,连脸上都憔悴了几分,对侯府更是没什么好感。

见这花魁娘子跪在侯府门前,定是要坏了侯府的名声,她倒是浑不在意,只闲闲的靠在门边,笑着道:“哥哥还是早点打发了她,免得姑父、姑母瞧见,只怕面上不好看。”

傅博之懒懒道:“知道了。”

他说着,便走下台阶去,瞧着那花魁娘子,道:“美人,别跪着了,地上凉。”

那花魁娘子含情脉脉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泪却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哎呦,美人哭什么?哭得我心都碎了。”傅博之说着,伸手就要去拉她。

“住手!”姜亦风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道:“世子不必碰她,不过是脏污之人,她既然愿意跪,跪着也就罢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那老鸨道:“我们娘子可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物,她跪着不打紧,若是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可当如何呢?”

“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你说什么!”姜落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听此言,当即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博之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傅博之满不在乎道:“什么孩子,你们是做皮肉生意的,怎么就那么容易有了?就算有了,谁能证明是谁的?偏生赖在我身上,还不是想要银子?”

他说着,看了身边的侍从一眼,道:“给他们些银子,若再敢来,便一律押了去见官,没得在这里碍眼。”

那花魁娘子哭道:“妾清清白白的跟了世子,自然是世子的孩子。若非世子说要纳了妾进门,妾又怎会失身于世子?如今……如今世子竟是要抵赖吗?”

傅博之听着,脸上才有了些慌乱之色,他指着那花魁娘子,道:“表妹,这女娘混说的,你可不能信啊!”

“怎么就算混说?世子若是不认,待我生下这孩子,滴血认亲就是了!”那花魁娘子哭得花颜失色,引得周遭的人们都唏嘘起来。

“这……这……”傅博之摊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惯常流连花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娘,若放在淮南,他着人花几个钱打发了也就算了,或者是想法子将这人打杀了,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可这里是长安,他不得不顾及着傅婠和姜亦风的面子。

姜亦风早已是面色铁青,傅婠更不必说,她本就看不上傅博之,如今见他如此做派,简直要呕出血来。

姜落雁更是几乎晕厥过去,她虽勉力维持着贵女的风仪,可脸上的泪已然是挂不住了。

傅灵见状,忙吩咐了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凭她什么身份,也敢胡乱攀扯世子,还不快打出去!打死毋论!”

“诺!”

小厮们眼看着就要一拥而上,沉鱼冷声道:“原来淮南王府竟是这样处事的?大丈夫敢作敢当,表哥竟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我……”傅博之为难的看向傅灵,傅灵却狠厉道:“看什么,你们是淮南王府的人,敢不听我的话吗?”

周遭的百姓不平道:“原来堂邑侯府竟是这样仗势欺人吗!”

姜子彦和姜子默冲了出来,他们扶起瑟瑟发抖的姜落雁,道:“这样狠厉的做派,实非我们堂邑侯府所能容忍的!”

那些小厮却已冲了上去,将那花魁娘子、老鸨并着青楼里的几个打手围了起来,那老鸨惊得花颜失色,道:“这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你们敢!”

傅博之横眉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王法!”

“住手!”傅婠冷了脸,道:“不许胡来!”

傅博之道:“姑母,这是淮南王府的事,姑母还是不要过问吧!”

傅婠听着,脸色微变。

姜亦风握紧了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沉鱼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举动,便知道此事已然触怒了他们的底线。流连青楼或许不算错处,可如此行事,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配娶他们侯府的女儿。

如今,就只剩上达天听了。

沉鱼眯了眯眼睛,不觉看向远方。

果然,在街市的尽头出现一个独自骑着马的身影。

是他来了!

沉鱼眼眸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拱火道:“这虽是淮南王府的事,却是在我们侯府门前,难道博之表哥丝毫不顾念我们侯府的面子吗!”

傅博之轻笑一声,道:“表妹这就不懂了,我们淮南王府处事,从来不需顾念谁的面子。今日是侯府,明日便是换做陛下,也是一样!”

“你放肆!”傅婠怒道。

傅博之浑不在意的笑笑,道:“姑母还是不要动怒罢,免得伤了身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傅灵也道:“姑父、姑母倒不如先行回去,省的脏了眼睛。”

“你……”傅婠捂着胸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世子好大的口气啊。”

人群中让开一条路,只见他骑着马走了进来,神情倨傲,声音冷厉,便是隔着面具,也能察觉到他眼底的杀气。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是卫将军!”

百姓们立刻沸腾起来。

“求卫将军为妾做主啊!”那花魁娘子凑到卫铮马前,还未挨到卫铮,就被那些小厮拖了回去,闹得好不狼狈。

卫铮倚在马上,勾了勾唇,道:“方才世子的话可要本将军上呈给陛下?”

傅博之自然知道如今卫铮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犹自强撑着道:“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天家的事,轮不着你管!”

“天家,就凭你?”卫铮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从马上跳下来,逼近了他。

傅博之被吓得连连后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颤抖着道:“你到底是谁!”

卫铮道:“卫铮。”

“不……不……”傅博之猛地摇着头,指着卫铮的脸,却说不出话来。

傅灵赶忙上前扶了他起来,道:“哥哥你做什么?不过是个年轻将军,怎么吓成这样?”

“不是,灵儿,你看他像不像……”傅博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卫铮看,却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姜亦风和傅婠走上前来,傅婠只盯着卫铮的脸看,倒是姜亦风反应过来,道:“让卫将军见笑了。”

“不妨事。”卫铮说着,又看了一眼傅博之,道:“侯爷、殿下,说句僭越的话,大娘子嫁给这样的人,只怕会辱没了。”

言罢,他便大步走了进去。

沉鱼扶着姜落雁站在一边,直接而坦率的望着他。

他掠过她的时候,眼眸扫过她的脸颊,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好像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姜亦风嫌恶的唤了下人扶傅博之进去,又看向那老鸨,道:“领了你家娘子去医馆瞧瞧,莫伤了身子,这件事我们侯府会给她交代的。”

那老鸨道了声“是”,又道:“有侯爷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傅婠见那老鸨带着人走了,方道:“侯爷打算怎么给她交代?”

姜亦风眼眸一沉,道:“世子既答应了要纳她入门,便该守信。至于旁的,他就不要肖想了!”

傅婠深深叹了口气,道:“也罢。”

*

浣花厅中。

姜亦风将茶递给卫铮,道:“今日之事,将军也看见了。本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可……我还是想请将军帮个忙。”

卫铮抿了口茶,道:“侯爷可是要我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的说给陛下听听?”

姜亦风点点头,道:“正是。只是不知将军是否为难?”

毕竟此事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他不肯也是有的。

卫铮唇角隐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侯爷放心,此事我会去办的。”

姜亦风大喜,赶忙站起身来,郑重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卫铮起身扶了他坐下,道:“侯爷不必如此,我只是闲谈时与陛下提起今日的所见所闻,算不得什么。”

姜亦风笑着道:“将军说的是。”

姜亦风与卫铮聊了片刻,只觉越谈越投机,便吩咐下人道:“去唤了两位公子一同来听听,若是两位娘子得空,便一起请过来。”

下人道了声“诺”,忙不迭的去了。

卫铮笑着道:“侯爷府上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来一同谈谈也很好。”

姜亦风道:“他们不懂什么,更不能与将军相比。倒是我的次女沉鱼很有些才谋,别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有的时候倒比我还通透些。”

卫铮手中的茶盏一顿,道:“但愿能听到二娘子的见解。”

姜亦风笑笑,道:“她对西域之事很感兴趣,应该会来的。”

正说着,便见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姜子彦、姜子默和姜落雁都依次走了进来,三人朝着卫铮行了礼,便鱼贯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卫铮瞧着他们,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倒是姜亦风率先问了出来,道:“沉鱼呢?”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姜子彦开了口,道:“沉鱼有事耽搁了。”

“她个小女娘,能有什么事?”姜亦风无奈道。

“被人缠住了呗。”姜子默道。

“什么?”姜亦风不解。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外吵嚷起来。

“沉鱼,我不知道你竟愿意嫁我!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求了母妃,我一定娶你!”

“啪!”

只听一声脆响,卫铮手中的茶盏已摔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