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宴席终于结束了。

沉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紧握着傅维昭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傅维昭见状,忙低声问道:“这样就没事了吗?”

沉鱼摇摇头, 道:“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是有希望了。”

只是按照上一世来说,最起码,这一世是有变化了。这变化,也许就意味着转机。

她这样想着,与傅维昭一道走在人群的最后。

前面的人群渐渐散去, 稀稀落落。傅恒之已陪着卫伉等人离开了,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缓缓的转过身来。

里面灯火未熄,想来是皇帝舅父和外祖母、皇后还有事要商量罢。

傅维昭低声道:“怎么没见苏建将军出来?”

沉鱼心头一跳, 还未及她反应, 便听得“吱”的一声,身后的大门被缓缓拉开来。

皇帝舅父身边的宦官长荣急急跑了出来,大声道:“速将卫伉大将军及其家眷请回来!”

“诺!”侍卫们应声而动。

沉鱼一把拉住长荣, 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长荣急得一头汗, 道:“小祖宗, 这事和您没关系,快回长乐宫去罢。”

傅维昭道:“若是我问呢?公公也不肯说吗?”

长荣见她们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自知得罪不起,便只得压低了声音, 道:“有人告发卫伉谋逆!”

“怎么会!”傅维昭惊叫出声。

沉鱼听着, 只觉眼前一黑, 几乎晕厥过去。

她再顾不得许多, 直直朝着大殿冲去。耳后传来长荣的喊声,她却置若罔闻。她只知道,她要去问个分明。

*

不知点了多少烛火,将大殿照得如白昼一般,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皇帝舅父面上有些晦暗不明,阴沉得厉害。也许是她看错了,只是烛火的影子映在了他脸上,才会显得如此。她的舅父,一贯的温和的。

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竟是苏建!

“沉鱼,你怎么来了?”皇帝舅父看向她,语气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三分无奈。

“我……”

沉鱼还没回答,便见薄太后朝她走了过来,道:“你倒是有心,还知道回来寻哀家。走罢,哀家正好乏了,你陪哀家回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薄太后眼神之中充满告诫,道:“小孩子家玩闹也得分场合、分时间,知道吗?”

“是……”沉鱼说着,最后抬眸望向大殿中间。

也许是错觉,她竟觉得皇后在看着她,那样悲伤而决绝的看着她。

她很想问皇后一句,我该怎么做呢?我又能做什么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们?

可皇后很快就低下了头去,仿佛从未看过她似的。

“走罢。”薄太后轻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沉鱼跟在薄太后身后,缓缓向外走去。在出大殿的一刹那,与要入殿的卫伉相遇。他们目光相接,可只有一瞬,便分开了。

“外祖母!”沉鱼追上去,道:“难道此事就再无周旋的余地吗?就算卫伉有错,舅母这些年勤勤恳恳,您是看在眼里的啊!”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沉鱼,这帝王家的事,从来就不由人。你心里在想什么,哀家都清楚,哀家只能答应你,哀家会尽力一试。”

*

翌日一早,傅维昭便闯进了长乐宫来,她顾不得去向薄太后请安,只直直冲到沉鱼房中,一进门便气喘吁吁的冲到沉鱼面前,道:“沉鱼,卫伉大将军下狱了!卫家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天牢中,等候发落。”

傅维昭左右踱步道:“我们得想个法子……”

沉鱼目光坚毅,道:“你若真想救卫家,便该想法子弄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卫伉大将军。既然说他谋逆,那证据又何在?”

上一世虽也是在皇后寿宴上出的事,却是侍卫直接冲进大殿,将卫伉等人压下去的。而这一次,却是宴席散后才出的事,看样子倒比上一世温和多了。那是否就意味着,这一世的证据并非铁证?

也许,卫伉收到她的消息之后并非什么都没做……

沉鱼一夜未眠才想到这些,自然是傅维昭不能懂的。

傅维昭抿了抿唇,道:“我去想法子打听出来。”

她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沉鱼赶忙拉住她,道:“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若是被舅父发现你牵涉其中,只怕对你不好。”

傅维昭道:“父皇跟前的长荣曾受过我的恩惠,我去向他打听,他不会瞒着我的。”

沉鱼听她如此说,也就略略放下心来。她松开了握着她衣袖的手,轻声道:“小心些。”

傅维昭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沉鱼收敛了心情,出门朝着博望苑走去。

*

“二娘子!”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是沉鱼来了,赶忙笑着迎出来。

沉鱼见他眼圈红红的,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不觉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那小太监不过九岁、十岁的光景,听沉鱼问他,便忍不住大哭道:“昨夜侍卫们便来过一次了,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还对殿下不敬,说是陛下的旨意,让殿下禁足于此,非诏不得出。前面那几个侍卫便是守在这里监视殿下的,也就是您才能进来,早起六殿下来还被他们拦住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有人沉声唤道:“住口!”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登时便住了口,只顾一抽一抽的哭着。

沉鱼抬头看去,只见傅恒之身边的锦荣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身后。他面色阴沉,眼里难得的没了笑意,郑重道:“二娘子请随奴才来吧。”

“傅恒之呢?”

锦荣道:“殿下在书房。”

他只这样简短的答了,便不肯再说了。

沉鱼心里猛地揪了起来,道:“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博望苑,锦荣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昨日宴席之后,卫伉大将军身边的副将苏建向陛下进言,说卫伉大将军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还拿出了几封卫伉大将军与匈奴单于往来的信函,以为证据。”

“卫伉大将军没分辩吗?”

“具体的奴才不知,只知道陛下昨夜大怒,命人连夜搜查了将军府,又派人将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和博望苑搜了个干净。殿下忠心一片,他们自是没搜到什么有用的,至于椒房殿中是否有异,奴才便不得而知了。只听说皇后娘娘与殿下一样被禁足在自己宫中,非诏不得出。”

沉鱼没说话,只是颇为担忧的望著书房的方向。

锦荣见沉鱼不说话,便也缄默起来。

沉鱼思忖道:“傅恒之他……”

沉鱼这话没问出口,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好的了。

她低叹一声,道:“可有试试求见陛下?”

锦荣道:“殿下闹了一整夜,陛下的意思只有两个字:不见。”

沉鱼道:“我知道了。”

*

她急急走到书房门前,却不敢推开门。她怕。

怕看到颓废绝望的他,怕他知道自己早已知晓这一切,怕他怪自己没有告诉他,更怕他怪她的无能为力。

若重生的人是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沉鱼绝望的想着,将背靠在了门上,就那样一点点的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她想陪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若是他真的如上一世一般,那她该如何呢?

她的心一阵阵的抽搐着,半晌,门被缓缓打开。

她猛地回头,只见他正站在她面前,衣饰如往常一般干净,只是多了几道折痕,发髻微微有些凌乱,额角的发垂下来,坠在眉间,而最不同的是他的眼底,那里满是痛楚,让她不忍细看。

“沉鱼……”他蹲下来,深深的望着她,“你来了。”

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可刚伸出手来,又羞惭似的放了下去。

沉鱼一把握紧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是,我来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傅恒之摇摇头,道:“如今舅父出事,我和母后只怕也难逃牵连。你不必救我,你只要保全自身,知道吗?”

“不……”沉鱼猛地摇头。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说着,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站起身来,道:“还好,我们还未订婚。那婚约……你就忘了吧。”

他犹自说着,沉鱼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突然,她像是失去了耐心似的,上前一步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她闭着眼睛,那样霸道热烈的占有着他的一切。

傅恒之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停了下来。

沉鱼睁开眼睛,与他贴的那样近,彼此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等着我。”她轻声道,目光笃定,“你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言罢,她便松开了他,转身离开了。

绕过回廊,正遇上锦荣带着鸢尾走过来,道:“二娘子,让鸢尾送您回去罢。”

沉鱼点点头,道:“公公,照顾好他。”

锦荣道:“二娘子放心。”

鸢尾担心的望着沉鱼,道:“太子殿下也太狠心了。”

沉鱼叹了口气,道:“不许胡乱议论,走罢。”

“诺。”鸢尾扶着沉鱼,刚要离开,便听得锦荣道:“二娘子,殿下这么做是……”

沉鱼道:“我明白。”

锦荣听她如此说,也就安下心来。他擦着眼角的泪,躬身道:“但愿殿下能平安度过此劫,到时,奴才再恭迎二娘子做这博望苑的女主人。”

沉鱼没说话,只款款朝外走去。

*

一出门,便撞见侍卫正拦着傅行之和傅维昭,他们见沉鱼出来,赶忙迎上来。

傅行之打量着沉鱼的神色,心疼道:“怎么弄得这么憔悴?眼睛怎么红了?”

沉鱼吸了吸鼻子,道:“我没事,你们怎么在这里?”

傅行之道:“大哥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看一看呢?”

他说着,瞪了那些侍卫一眼,道:“只恨他们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肯让我们进去。”

傅维昭给他使了个眼色,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行之点点头,道:“沉鱼一看就是伤了神,我那里有新配的安神茶,去我那里吧。”

沉鱼道:“也好。”

傅维昭走在沉鱼身侧,道:“你今日没去读书,周太傅问起你,我只说你病了,他也就没再提了。想来是知道你与大哥的关系,便没细究。”

傅行之道:“沉鱼不去是对的,我都没心思去。也就是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读得进去书。”

傅维昭道:“你自己没定力还好意思说别人。”

“什么没定力,我那是讲义气,重感情。我瞧着二哥今日和三哥他们很是说了几句话,倒比平日还活泛些,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还不如周娘子呢。”

“周姒怎么了?”傅维昭白了他一眼。

“周娘子今日还问了我大哥的事,瞧着很是关心呢。”傅行之道。

傅维昭没说话,只撇了撇嘴。

沉鱼垂着眸,只觉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挨到了永寿殿,她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着身子坐在矮几旁。她知道,此事比她想象的要凶险,而傅恒之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不得不出言与她断绝关系,好保全她。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经历过两世,她的政治敏感性也远远比不上傅恒之。而傅恒之若是活着,只怕这皇位根本没谁争得过他,包括傅言之。

她这样想着,傅维昭和傅行之坐在她身侧,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傅维昭道:“我已去打听过了,原来卫伉大将军谋反之事父皇早有预料,之前就派绣衣使者盯着的。”

“绣衣使者!”傅行之惊叫一声,赶忙捂住嘴,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周太傅说起过这个机构,被他们盯上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行事狠厉周全,只怕……”

沉鱼强自敛了心神,道:“他们可有查出什么?”

傅维昭警惕的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方道:“怪就怪在这里,卫家众人就像早已知晓似的,行事都极其谨慎小心,他们查了多日,竟未曾查到什么。”

“这不是恰恰说明卫家无事吗?”傅行之忍不住道。

她看了沉鱼一眼,道:“是人哪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父皇极震怒,怀疑是宫中走漏了消息,自然也就疑心到了皇后和大哥身上去。当然,卫家与皇后、大哥本就是一体,即便没有此事,他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沉鱼心里“咯噔”一声,道:“那苏建是怎么回事?”

傅维昭道:“我也很奇怪,苏建明明是卫伉大将军的人,不知为何突然背叛了他,上书将卫伉大将军通敌、贪墨军需之事禀告了父皇。父皇大喜,也就没有怪他之前隐瞒此事的罪责,反而要擢升他的官位。”

“小人!”傅行之啐道:“靠出卖上官而获得擢升,着实是小人行径!”

傅维昭恨道:“苏建不过是马奴出身,若非卫伉大将军提携,根本走不到今日。他这哪是出卖上官,根本就是卖主求荣!”

沉鱼抿唇道:“维昭,可打听到昨日侍卫们在卫家和宫中搜出什么东西?”

傅维昭摇摇头,道:“长荣说卫家什么都没有,连绣衣使者都找不到的东西,侍卫们如何找得到呢?至于椒房殿、博望苑,因着涉及后宫之事,长荣也不得而知。只是瞧着父皇待皇后娘娘和大哥的光景,也不像真搜出什么东西的意思。”

沉鱼听着,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来。

还好,若只是怀疑皇后和傅恒之与卫家的事有关而无确凿证据,应该不会殃及他们的性命的。

她正想着,便听得鸢尾在门口轻声道:“二娘子,陈嬷嬷来了。”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便站起身来,亲自去开了门,道:“何事?”

陈嬷嬷急了一头的汗,道:“二娘子快随老奴回去,太后和长公主都在长乐宫等着呢。”

“阿娘也进宫来了?”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长公主怎能坐的住呢?”

沉鱼听陈嬷嬷如此说,心中顿感不妙,道:“我这就和你回去。”

*

长乐宫中,薄太后和傅婠正襟危坐,一脸凝肃的看着跪在脚下的沉鱼。

暖阁中点了地龙,又将帘子紧紧的拉下来,显得整个大殿都昏暗无比,气氛压抑得沉鱼几乎支持不住。

她咬着牙,头低低的垂着,却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半晌,还是薄太后忍不住,叹息道:“沉鱼,哀家不是不怜惜你的心意,可是事到如今,你与恒之的婚事定然是不成的了。还好,此事只有宫中少数人知道,并未大肆传扬出去,等过些日子,哀家再给你定门好亲事就是了。什么言之、行之,甚至是慎之,只要你开口,哀家都能做主让他们娶你,绝没有人敢说二话的。”

傅婠浅浅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沉鱼已吃过一次亏了。这帝王之家的亲事,我们还是不高攀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沉鱼,道:“此事错不在你,起来吧。”

沉鱼抬起头来,郑重道:“阿娘,我要这门亲事。”

傅婠面色一沉,道:“不许耍小性子!”

沉鱼道:“我没耍小性子,我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认真了。我喜欢傅恒之,既然下定决心要嫁他,便无论他是福是祸,都要嫁他。”

“沉鱼,你还小,不知道这宫里出了什么事……”薄太后耐着性子道。

“我知道。”沉鱼红着眼道:“我知道卫伉大将军出了事,也知道卫家与傅恒之的关系,可是外祖母和阿娘有没有想过,我放弃这门亲事容易,侯府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卫家倒了,我与傅恒之撇清关系,我就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吗?”

傅婠忍不住道:“你这是何意?”

沉鱼道:“阿娘,侯府这样急于撇清关系,落在旁人眼中算什么?落在舅父眼中又算什么?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侯府又该如何辩解呢?而且一旦卫家倒台,形势对侯府也极为不利,侯府一家独大,舅父又怎能安心?”

“这……”傅婠眉头微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薄太后望着沉鱼的目光颇为悲悯,叹道:“好孩子,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傅婠听着,再也支持不住,眼里泪光不住的摇曳着,她避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长长的出了口气,道:“母后,我想单独和沉鱼说几句话。”

薄太后颇担忧的看了沉鱼一眼,道:“也好,你们娘俩只别吵架就是了。好言好语的,把话说开便是了。”

她言罢,便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沉鱼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第一次觉得她有些苍老。

傅婠见门被紧紧关上,才伸手将沉鱼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温言道:“卫家的事非同小可,皇后和太子也并非只是受牵连这么简单。你要嫁太子,可以不管他是福是祸,却总要管他是生是死的。你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与我也不算亲厚,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到火坑里去。”

沉鱼望着她,道:“阿娘,我想知道,舅父到底查出了什么?卫伉谋逆,就算证据确凿,也不至于要了舅母和傅恒之的性命的。”

傅婠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巫蛊。在椒房殿中,搜出了诅咒皇兄的巫蛊之物。”

“什么!”沉鱼大骇。

谁不知道,无论是何地位,只要沾上了巫蛊之术,就必是死路一条。难怪宫中将从椒房殿搜出之物瞒的这样紧,难怪傅恒之如此决绝,原来是这个缘故!

沉鱼几乎撑不住,她本以为解决了卫伉之事,傅恒之就不会有事,却没想到问题竟会出在宫中。也许上一世,根本就不是卫伉连累了卫皇后,反而是……

沉鱼挣扎着看向她,道:“可是阿娘,傅恒之的博望苑不是什么都没搜到吗……”

傅婠的语气和缓了几分,道:“沉鱼,你该知道,太子是储君。他与皇兄之间,虽是父子,更是君臣,再说得难听些,几乎是敌人了。无论卫伉还是皇后,无论他们做什么,为的都不过是太子,就算不是,在皇兄眼里也是。”

沉鱼自然知道傅婠的意思,她只觉得字字诛心,却又无从辩解。

傅婠见她不语,便接着道:“卫伉的事不算有铁证,不过是几封书信、几笔银子,总有开脱之法,就算坐实了,我和你外祖母帮着求求情,也至多不过是他一人的罪过,连累不到皇后和太子。可是这后宫的巫蛊之术,却历来是皇兄最忌讳的,一旦沾上,便是必死无疑了。若你执意要帮他,到时候,不仅是皇后、太子、卫家,只怕连姜家也要受牵累的。”

沉鱼心如死灰,只道:“我不愿牵累阿爹和阿娘,更不愿牵累兄长和姐姐们,可是阿娘,傅恒之待我那样好,我不能辜负他,也不忍弃他而去。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和舅父言明,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姜家无关。”

“沉鱼,你这么说是要把我和你爹架在火上烤啊!”傅婠恨道:“你是我的女儿,怎会与我无关?就算你与姜家断绝了关系,你出了事我和你爹就不会心疼吗?”

“阿娘……”沉鱼望着傅婠发红的眼眶,不知为何,所有的话竟哽在了喉咙里。

殿门被“砰”的推开,沉鱼回头一看,只见姜亦风正站在门前,道:“婠婠,我不放心,便跟着来了。”

傅婠微微颔首,道:“你女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是劝不动了。”

她说话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她在沉鱼面前一贯坚强,想来是心痛到了极点才会如此。

沉鱼只觉心如刀绞,直直扑在姜亦风怀里,道:“阿爹,对不住……”

姜亦风将门关上,看着她的眼睛,心疼道:“沉鱼,你已经足够勇敢了,也做了足够多,可是沉鱼啊,你要知道,这世上,到底是君命难违。”

“阿爹,难道事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吗?那巫蛊之物根本就是栽赃陷害,皇后娘娘品行端肃,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姜亦风和傅婠对望了一眼,见傅婠点了点头,他才道:“陛下圣明贤德,你所言的,他又岂会不知?可此事他并未派人细查便匆匆将皇后和太子禁足,又透出风声让太后和你母亲劝你放弃这门亲事,你可知为何?”

沉鱼颤抖着道:“为何?”

其实她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舅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事得了他的心。也许是他早已忌惮卫家,也许是他不喜皇后和傅恒之,无论是何缘由,他都想借此铲除心腹之患。而陷害皇后的人,要么是正巧算出了他的心思,要么根本就是他所授意的。

所以,他根本不会细究其中关窍,也根本没想过孰是孰非……

姜亦风道:“你心中已有了答案,是不是?你是聪明孩子,为父相信,你会明白的。”

“可是……”

“我和你阿娘不是怕事的人,你喜欢太子,我们也一样把他当作自家的孩子,但凡有一点能救他的希望,我们也不会如此逼迫于你的。”姜亦风说着,抚了抚沉鱼的发顶,道:“沉鱼,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明白你的执着,可是我们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活着。”

沉鱼低着头,心里不断盘算着。

她知道,也许在旁人眼中,此事已成定局。可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让傅恒之活下来。不是因为她怕输,更不是因为她要他夺傅言之的江山,而是她爱他。

“阿娘,我想回府去住几日。”

傅婠看了姜亦风一眼,道:“如此也好,我去和母后说便是。”

沉鱼见傅婠和姜亦风走了,自己才缓缓出了殿门。她心中打定了主意,无论这次有什么变数,她都绝不会让傅恒之出事。哪怕是舅父有心,于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同的。

她想着,一步步出了长乐宫的门,只站在石阶上,抬头望着天边出神。

身边响起脚步声,沉鱼回过神来,只见傅言之正站在她身前,面容冷峻至极。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阴鸷一片,倒没什么欢喜之色。

沉鱼转身就要回去,他却在她身后道:“我早说过,傅恒之锋芒太露,并非良配,还好你未曾与他定亲。”

沉鱼冷冷道:“你没资格评论他。”

傅言之也不恼,只道:“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你还是早点死了心的好。”

沉鱼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如锋,她就那样看着傅言之,不知为何,傅言之竟觉得她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不觉避过头去。

“未必。”她说。

“姜沉鱼,你还不死心吗!”

“没到最后一刻,胜负皆未可知。”沉鱼说着,转身走了进去,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

趁着夜色,侯府的马车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

沉鱼坐在车上,望着两旁的街景,一言不发。

傅婠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沉鱼一贯是不愿回侯府的,今日倒是奇了,主动提出想回侯府住几日,想来是因着傅恒之的事,想找个地方换换环境。薄太后心疼沉鱼,自然没有不肯的。

“这样也好,免得在宫中,难免伤神。”姜亦风似是看出傅婠的担忧,低声安慰道。

“宫中是非多,我倒希望沉鱼自此不必回去才好。”傅婠道。

姜亦风笑笑,道:“沉鱼,在看什么?”

沉鱼把帘栊放下来,道:“看街景,我听人说,上元节的时候不必宵禁,满街都是灯火,煞是好看。”

姜亦风道:“你若喜欢,等上元节时我接了你出来,带你好好瞧瞧。”

沉鱼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了,傅恒之说,他会陪我看的。”

此言一出,姜亦风和傅婠都有些默默。

此事陛下极是看重,也许根本到不了上元节,就会有处置结果了。到那时,傅恒之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之数,又怎能陪沉鱼看花灯呢?

沉鱼见他们不说话,便只垂了眸,默然不语。

“我可以与傅恒之退婚。”沉鱼开口。

“你想通了?”傅婠一脸不信。

“可我想让他陪我过一次上元节。”沉鱼道。

傅婠沉吟一声,半晌方道:“我明白了。”

“多谢阿娘。”

沉鱼想着,眼眸闪过一抹微光。

傅恒之,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