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德阳殿上格外的安静。

沉鱼自是因为有心事, 无心开口。傅行之大约是知道了沉鱼与傅恒之要定亲的事,整个人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傅维昭对他这种孤芳自赏、黯然神伤的行为颇不屑, 一整堂课都没正眼看过他。

还未散学,傅行之就借口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了。

傅言之一贯是沉默的,只是他今日格外奇怪些,连周太傅问的问题都答错了,这在以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周姒坐在他身后,亦是一言不发, 连旁人与她说话都忘了答。

散学的时候, 周太傅望着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脸严肃。

“你听说了吗?”

沉鱼刚要起身,便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议论, “听闻周娘子要议亲了。”

“是谁家的公子?如此有福气。”

“听闻是陈丞相家的公子。”

“就是那个不成器的陈澍?”

“正是他, 据说陈夫人已上门提过亲了,周家还未答允,听说是周太傅不肯, 不过周娘子的父亲是个眼皮子浅的,想来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周娘子那样周全的人。”

“这有什么法子?周家如今就靠周太傅撑着, 他虽桃李满天下,可到底没有实权, 只徒有个书香世家的名声。周娘子的父母兄弟都不成器,她虽好, 可咱们长安城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呢?正经的世家大族哪个肯娶她?更何况这婚事是周娘子的父亲中意的, 周太傅纵使不愿也无用啊。”

……

沉鱼听他们议论着,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傅言之和周姒都心情不佳, 想来就是为了此事了。

她低叹了一口气,她记得,上一世周姒的夫君便是陈澍,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被陈夫人宠坏了,走马斗鸡无一不精。

上一世傅言之曾亲口对她说,他原是要与周姒议亲的,正是因着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他们不能结成连理,可这一世她并未缠着他,为何也没有听说他们要议亲之事呢?

沉鱼犹自想着,便听得有人道:“姜沉鱼,我还没恭喜你得了一门好亲事呢。”

沉鱼抬起头来,只见傅慎之正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看着她,道:“说什么不在乎权势,还不是攀附了大哥这棵大树?可怜二哥的名声和姻缘,生生的被你耽误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沉鱼淡淡道,“还有,别把我和傅言之扯在一起。”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站住!”傅言之突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惊,他从前从不参与沉鱼和傅慎之的口角,今日倒是奇了。

他面色铁青,一双拳头死死的攥着,将衣衫捏得发皱。他走到沉鱼面前,逼视着她的目光,眼底幽深一片。

沉鱼懒怠和他多说,便只径自朝前走着。

傅言之却侧身一步拦在她近前,道:“姜二娘子当真对我无话可说吗?”

沉鱼脚下一顿,道:“不然呢?我还以为这是二殿下和我的共识。”

傅言之背脊一僵,周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着,道:“那亲事你当真应下了吗?”

沉鱼冷声道:“此事与二殿下无关。二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心上人吧!”

“你……”傅言之正要再说,却见周姒走了过来,用力扯住傅言之的衣袖,道:“二殿下和姜二娘子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了和气啊。”

“此事与你无关!”傅言之恨恨的看着沉鱼。

沉鱼深以为然,道:“周娘子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

周姒面上一红,静静的低下头去,她咬着嘴唇,眼底泛着泪花。

傅慎之站在一旁吓得不敢开口,若是当真闹起来,只怕傅恒之饶不了他,还好他今日没来,否则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沉鱼倒没心思理会这些,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办,便道:“二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恕不奉陪了!”

言罢,她转身便走。

傅言之却一把攥住她的衣袖,他急切的望着她,挣扎道:“姜沉鱼,在你心里到底……”

话音未落,只见一把剑横了过来,虽未出鞘,却也寒光四溢。

只见傅恒之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本是来接沉鱼的,没想到入目却撞见这样一桩事,不觉紧蹙了眉头,喝道:“傅言之,你在做什么!”

傅言之一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沉鱼趁机挣脱了他的禁锢,走到傅恒之身后,一脸嫌恶的望着傅言之,道:“他魔怔了,不必管他。”

傅慎之没想到傅恒之会突然出现,当即吓得缩在了众人身后,生怕沉鱼会将他翻出来告状。那傅恒之一贯把沉鱼看得眼珠子似的,若被他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还好,傅恒之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傅言之身上,全然没心思理会他。他死死的盯着傅言之,道:“拿开你的手,还有,不许再纠缠沉鱼!”

傅言之倨傲的与他对视着,却一言不发。

傅恒之淡淡扫过他,道:“我不管沉鱼做了什么事,我只要你知道,沉鱼她是我的人,是我护着的。若再被我发现你欺负她,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傅恒之言罢,便心疼的看向沉鱼,道:“他没怎样吧?”

沉鱼深深望着他,眼中涌起一抹笑意,道:“他不敢。”

她唇角的笑意刺痛了傅言之的眼睛,他痛苦的皱了皱眉,道:“姜沉鱼,你……”

傅恒之没等他说完,就握紧了沉鱼的手,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沉鱼点点头,道:“好。”

她说着,又下意识的看了傅慎之一眼。

尚未开口,傅恒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冷冷的看向傅慎之,道:“自己去领十下板子。”

“是!”傅慎之瑟缩着答道。

见沉鱼和傅恒之离开,周姒才柔声道:“二殿下,你还好吗?”

傅言之不答,只盯着门外的方向,道:“只因他是太子,他想要什么便都能得到吗?”

周姒不懂怎样回答他,只看着傅恒之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酸涩。

傅言之也不等她回答,便拂袖向外走去。

周姒赶忙跟上去,趁着四下无人,方道:“二殿下,陈公子已上门提过亲了。父母虽碍于祖父还未答允,可…….”

“我现在无心谈这些,抱歉。”傅言之淡淡道。

“是……是啊。”周姒苦涩道:“倒是我提的不合时宜了。”

傅言之“嗯”了一声,作势便要离开。

周姒突然唤住了他,道:“殿下,你心里难道真的有姜二娘子吗?”

傅言之没说话,只是身行顿了顿,便大步向前走去。

*

窗外阳光正好,沉鱼和傅维昭坐在窗边,望着面前的茶点,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你找我做什么?这个时候,你该去瞧瞧我六哥,他可是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呢。”傅维昭淡淡说着,抿了口茶。

“你六哥没事。”沉鱼随口道。

上一世她也没嫁傅行之,他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虽被分封到中山,日子苦些,也没影响他娶妻生子。

傅维昭似乎也深以为然,她将茶盏放下,正色道:“说吧,什么事。”

沉鱼抿唇道:“你是真心喜欢卫不惑吗?”

她看着傅维昭羞涩中略显错愕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可她实在是别无他法。既然绣衣使者盯着卫家,那她无论做什么,只要是与卫家相关,消息就会立刻传到皇帝舅父的耳朵里,若是被他知道她已发现了绣衣使者之事,恐怕不光是她,连整个姜家都会受到牵连。活过一世,她虽信亲情,却再不敢信皇权了。

“是又如何?”傅维昭坦然道。

“我想请你给他写一封信,以爱慕者的口吻,约他出来。”

“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被人发现,我该如何立足?”傅维昭急红了脸,道:“姜沉鱼,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那便约卫不疑出来,他是个孩子,旁人不会起疑。你只要事先准备一封给卫不惑的信,假意托他带给卫不惑便是。”

傅维昭鲜少见到沉鱼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不觉眉头微蹙,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卫家出了什么事?”

沉鱼沉吟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何事?”

“我不能说。”沉鱼坦然道,“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对不住……”

傅维昭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道:“姜沉鱼,你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吧?在卫家的事上,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吧?”

沉鱼道:“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希望傅恒之好。”

傅维昭思索片刻,道:“我帮你。”

“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就连傅行之也不许说。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女娘家的心思,知道吗?”

傅维昭不屑道:“我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也不会找我合作了吧?”

“是啊。”沉鱼释然一笑。

*

两日后,毕方亭。

沉鱼专门选了这亭子作为交谈之处,一来这里三面环水,可保无人偷听,二来这里人来人往,越发能显出他们并无什么机密之事,不过是小女娘的情态,纵使被绣衣使者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卫不疑坐在她们面前,小小的人眼中却满是傲慢,他恭敬的朝着傅维昭行了礼,又看向沉鱼,道:“姜二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沉鱼眯着眼睛笑笑,道:“今日之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卫不疑道:“我是重信之人,殿下信中既说了不许告诉旁人,我自然守口如瓶。”

沉鱼微微颔首,道:“甚好。”

傅维昭瞧着他一副小大人样,只觉可爱,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却在他冷酷的目光下悻悻的缩回了手,只道:“你和你大哥长得真是像。”

“我们都像阿娘。阿娘好看。”他说完,又沉了脸,道:“殿下寻我出来,可是有要紧事?”

傅维昭点点头,看向沉鱼。

沉鱼见四下无人,方才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本想和你父亲说,却担心被人察觉,反而给他引来祸事。”

她说着,将怀中的书信递给他,他正要拆开,沉鱼赶忙道:“别拆!这信拿给你大哥,他会明白的。”

“我也会明白!”卫不疑固执道。

沉鱼道:“我们正是知道你会明白,才将此事交托与你的。”

卫不疑听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我会交给大哥的。”

沉鱼低声道:“这信是给你大哥表达爱慕之情的,所以非给你大哥不可。”

卫不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们也同长安城中旁的女娘一样。”

沉鱼道:“你让你大哥在无人时将这信放在灯烛下炙烤,便可看到这信的真容了。切忌,此事绝不可告诉旁人!”

卫不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起身行了礼,才告辞离开了。

傅维昭不安的望着他的背影,道:“沉鱼,此事能成吗?”

沉鱼咬着唇,道:“我们只能做到如此程度,接下来如何安排,也只能靠卫家人自己了。”

是啊,从头到尾,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示警而已。

*

一个月转瞬即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沉鱼很想知道卫伉是否有什么自救的手段,可她已不敢再冒然联系他们了。若是被绣衣使者查出了端倪,那恐怕连薄太后都保不住她。

鸢尾和桔梗见沉鱼站在窗前,不觉相视一看,都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沉鱼总是有心事,而今日,她似乎格外紧张。

还是鸢尾不得已开了口,道:“二娘子,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您若是再不更衣梳洗,只怕要误了时辰。”

沉鱼如梦初醒,缓缓坐到梳妆台前,道:“开始罢。”

鸢尾和桔梗道了声“诺”,很快开始为她梳妆起来。

沉鱼本就生得极美,这些日子清瘦了些,褪去了少女的丰腴,便更显得妩媚动人。配上上好的翡翠头面和青碧色的衣裳,便越发似隐入凡尘的仙子,美得婉转脱俗,仿佛远离了一切喧嚣,可她惊艳的容貌却又太过惊心动魄,是人间才有的色彩。

“我们二娘子真是好看。”鸢尾忍不住道。

沉鱼笑笑,还未开口,便见傅恒之大步走了进来。

“沉鱼!”他轻声唤她。

沉鱼转过头来,宛如一副青碧色的画,在他面前款款舒展着,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怔在原地,两人就如同静止了一般,静静的望着对方。犹如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一切世俗喧嚣隔绝开来。

“你怎么来了?”她轻笑。

“我怕傅言之又做下什么蠢事。”他宠溺的望着她,道:“走罢。”

她手指冰凉,轻轻的握上去,在感受到他手掌温度的时候,她唇角才溢出一抹笑来,道:“好”。

*

两人一路走着,整个皇宫都充斥着繁华与喜庆的颜色。卫皇后入宫二十年,一贯勤俭,这次倒是破了例,据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要犒赏她这么多年的辛勤。

宴席在昭阳宫举行,这里比长定殿更大,也更新,是三四年前花了大力气翻修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已到的差不多了,众人见沉鱼和傅恒之一道走进来,都纷纷起身行礼。

这婚事虽未明说,可长安城里的权贵哪家没些宫中的耳目,自然都知道此事。

沉鱼微微颔首,目光却搜寻着卫伉一家。他们坐在右边最上首的位置,那里是武将所能排到的最好位置。

傅恒之握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要不要我陪你?”

他眼底都是笑意,与她的耳语便显得更加亲昵,让周遭的贵女们都羡慕不已。

周姒坐在周太傅身边,眼里更是嫉妒得沁了血。她分明什么都不输沉鱼,却偏偏要嫁给陈澍那样的人,而沉鱼却可以嫁给傅恒之。傅恒之,他可是她从小的梦啊!

她伸手摩挲着手中一块洗的发白的帕子,这帕子,大约是她平凡生命中唯一的微光了吧……

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很快将手中的帕子收好,方才抬起头来。

可他旁边的人,那个巧笑着的人,并不是她啊!

沉鱼笑着道:“不用,你去忙吧。”

“当真?”

“当真。”

傅恒之这才安下心来,很快离开了。

沉鱼望着他的背影,不觉会心一笑。

姜落雁走过来,挽着她走到姜子彦、姜子默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她的近况。

“咱们沉鱼真是好命。”姜落雁笑着看向傅恒之的方向,道:“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眼里心里却都是你一个人,任谁不羡慕呢?”

沉鱼抿唇笑笑,道:“长姐将来也会遇到这样的人的。”

“我?”姜落雁摇摇头,笑着道:“我怕是难了。”

沉鱼的目光不觉瞥向卫伉等人,他们谈笑风生,好像根本没什么事困扰他们似的。她心底升起一抹安慰,也许他们早有应对,绝不会再发生上一世的事。

正想着,卫不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他唇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看向了别处。快得几乎让沉鱼分辨不清他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沉鱼正想细细探究,却见皇帝舅父和皇后走了进来,薄太后也走了进来。

宴席已开,一切都已成定局。

*

沉鱼坐在座位上,双手紧张得几乎腻出汗来。她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在裙子上,把手掌略略舒展开些。

面前是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宛如天籁,她却无心欣赏。

只要熬过这宴席,只要能平安无事的熬过这宴席,傅恒之就会没事了。

沉鱼在心底祈祷着,突然,有人站到了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傅言之?”沉鱼难以置信。

这个人八成是疯了,否则怎会频频与他撞见?他从前对她不是避之不及的吗?

傅维昭见状,赶忙坐到沉鱼身侧,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着一贯端方雅正的他眼底满是阴鸷,实在是担心的很。

“我有些话,只和姜二娘子说。”他淡淡道。

沉鱼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不好意思,我不想听。”

“沉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傅恒之走过来,挡住了他望向沉鱼的视线。

他眉头轻皱,不动声色的将沉鱼护在身后,眼底的占有欲浓得惊人,道:“傅言之,你看清楚些她是谁!”

傅言之眼底闪过一抹仓惶,道:“她是姜……”

“她是你未来的皇嫂。”傅恒之冷声说着,眼底满是告诫。

“皇嫂?”傅言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你可知她是我的……”

沉鱼站起身来,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道:“傅言之,你再说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傅言之紧抿着唇,眼底阴鸷得吓人,与上一世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重合在一起,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神色,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见众人都看向这边,只得讪讪离开了。

那该死的梦……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让那梦成真的!

傅恒之有些担忧的看向她,道:“你没事吧?怎么手这么凉?”

沉鱼收回目光,微微的摇了摇头,道:“没事,大约是我想多了。”

傅恒之心下不安,便让傅维昭陪着她,自己才去应酬。

傅维昭扶着沉鱼坐下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那是沉鱼此生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

“别担心,有大哥在,不会有事的。”傅维昭轻声道。

“嗯。”沉鱼道。

一旁的傅行之见她们两人如此和睦,不觉睁大了双眼。他几乎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用袖子掩着面,躲避着陛下嫌恶的目光,道:“大哥,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傅恒之嗔道:“人家女娘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话不能这么说,维昭是我亲妹妹,沉鱼是我……”

“是你什么?”傅恒之瞪着他。

“是我未来的亲皇嫂。”傅行之忍痛道,“我能不关心一下吗?”

傅恒之笑笑,道:“说的也是。等宴席毕了,我去问问。”

傅言之与他们隔席而坐,不知为何,听到“皇嫂”那两个字,他竟觉得心底针扎似的难受。

在梦里,沉鱼分明是……

他从前一直觉得姜沉鱼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与他有什么相干?她不缠着自己,他还求之不得呢!可是现在,他怎会……

傅言之这样想着,又不觉看向沉鱼,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沉鱼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缓缓回过头来。

傅言之赶忙垂眸。等再次抬眸,她已看向别处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一个梦而已,为何他会这么在意?他几乎分辨不清,他是在意那个梦,还是在意她。

他一定是疯了。

王美人坐在栗美人身边,只朝这边瞥了一眼,便心下都已了然了。

她含笑道:“姐姐可听说了?长公主前些日子进了宫来,与皇后娘娘商议了二娘子和太子殿下的亲事。”

栗美人白了她一眼,道:“妹妹当真是没见识,那姜沉鱼有什么好的?行事粗俗又不讲道理,若是给我们家行之,我都不肯呢。”

王美人笑笑,道:“姐姐眼光真高,我却觉得沉鱼很好。”

栗美人冷嗤一声,道:“那是因为言之非妹妹亲生,妹妹自然不会如我这般为行之考虑了。娶妻娶贤,单有权势地位有何用?女娘若不温顺些,将来两人过不在一处,男子以后有的亏吃呢。”

王美人听着这话,脸上也无半分愠怒之色,只幽幽道:“姐姐好心,自然事事都以行之为先。我只是心疼姐姐,姐姐貌美,又得陛下宠爱,只可惜得宠太晚,在位份上已然是吃亏了。行之更是样样都好,可今后再议亲事,只怕也找不到长公主这样的亲家了。”

“我还不爱和她攀亲家呢!”栗美人恨恨的看了傅婠一眼,道:“你瞧着,我定能为行之找到更好的女娘为妻。无论人品、家世,都要胜过姜沉鱼千倍!”

“那妹妹我便拭目以待了。”王美人听着,嫣然一笑。

她不觉又看向沉鱼,遥遥的敬了她一盏酒。

沉鱼却没看见她,王美人也不恼,安安静静的喝了盏中的酒,唇角依稀噙着笑意。

栗美人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去和别的妃嫔说话了。她素来嫌弃王美人是榆木脑袋豆腐心肠,为人太过软弱,好像谁都惹不起似的,如今见她待沉鱼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便越发嫌恶起她来。

王美人对栗美人的心思似乎浑然未觉,依旧自得其乐的看着面前的歌舞,没有半分不满之处。

陈婕妤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这后宫之中,除却太后和皇后就数她位份最高了。

她趁着周太傅和周姒上前敬酒的功夫,悄悄的将一个紫玉镯子塞在了周姒手中,道:“去罢。”

周姒心中微诧,面上却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便退了下去。

皇后见状,便知陈婕妤极喜欢这个未来侄媳妇,她心中虽心疼周姒遇人不淑,却也是无可奈何。

依着周姒这般的相貌人品,便是嫁给皇子也使得,只可惜她父亲是个见小的,只贪慕陈丞相的权势,便把女儿生生的往火坑里推,他们的亲事虽还未定下来,却已是迟早的事情了。

她心里想着,不觉看向陈丞相的儿子陈澍,他生得也算不错,可惜常年流连青楼,身子都玩坏了,人瘦的厉害不说,脸皮也泛着青紫色,实在不像个有福的。

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又看向傅恒之和沉鱼,顿时觉得赏心悦目了不少。

薄太后招揽着傅婠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道:“你瞧那两个孩子,多般配啊!”

傅婠抬头扫过沉鱼的脸,道:“沉鱼不懂事,以后还要劳烦母后和皇嫂多多照拂了。”

薄太后笑着不说话,皇后在近旁听见了,赶忙笑着道:“婠婠放心,沉鱼便似我女儿一般,万万舍不得亏待了她的。”

傅婠道:“如此,便有劳皇嫂了。”

薄太后笑笑,道:“你别看沉鱼年纪小,倒是个有主意的。依着哀家说,即便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在这后宫中过得很好。”

傅婠眉头微蹙,道:“母后知道的,我盼望的从来不是沉鱼衣食无忧。我盼望的,是她和夫君琴瑟相和,获得一个女娘能拥有的最极致的幸福。”

“会的。”薄太后微微颔首,道:“这亦是哀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