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往嘴中又灌了一口酒,仰躺在河岸边的草坪上。长安在夜晚还是万里灯火明,飘来歌女的悠悠歌声。头顶上星空明亮,提起手中的酒壶,又是一阵猛灌。

冰凉的晚风,似乎总是在我昏沉的时刻吹醒我。每每我欲睡去,总是一个哆嗦,就这样醒了。

想不起今日是几号,想不起自己在外多少天。无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

下巴,竟有一层胡须。仰着,觉得左边脸湿湿的。

可恶,为什么总是要想起。

自暴自弃地捶了下地,生疼,却心里觉得爽,又捶了两下。

草丛沙沙响,似有人过来。我回头,看见一个人影。还没醉到连人都不认识的程度,我爬起来,向那人走了过去。

“可是找到你了。”女人的声音分外温柔,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又喝了不少酒,小卿,你稍微注意下自己的身子好吧。”

我别了头去,躲开她的手。向她身后走去。她又一把抓住我:“你别那么不听话,陈老爷很担心你啊。”

担心?我心里冷笑一声,前几日他还不是用把扫帚在赶我么,边跑还边破口大骂,说我养了你个畜生,我养了你个变态的爱男人。说我一日到晚只会学妖术不懂得学些别的么。怎么今日都忘记了?

我甩开她的手,回望她一眼。

她是陈又然的奶娘,在陈府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待我很好,她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但是现在,我只想脱离这个地方。

虽说是逃避,但也不失是个好主意。踏着细软的草丛,月色撒了一地。奶娘终于叹了口气,是不追我了。

想了半日,也不知道去何处,晃晃悠悠又到了那处大宅,好充满回忆的地方。隐隐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只眼,不错,一只。血红色的一只眼。

空气隐隐波动,夜里变得寒冷。

我想是我醉了。否则,也不会在那宅子里看见灯火。

他早就走了。

长安的夜晚漫长,突然看见两只小魔物窜过大街。我蹲到他们身边,握住他们提了起来。

以我现在的功力,我挥一挥手指,这两只小可怜就会魂飞魄散的。

两只火红的小魔物对我吱吱乱叫了一阵,嘴中喷出了小火苗。我一笑,又捏了他们一下。

他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他们。

妖魔只有到了夜间才能出来行走,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小魔物。白日若是走在大街上,被哪里来个道士驱魔人或者像我这样懂点法术的,随便一手,就会归西去见他们的大魔王了。夜间他们的法力会小小增强,更不易被人察觉,行动就方便了些。

人类厌恶魔物,可能是他们可怕的外表和危险的xing格,殊不知,魔的法力越高,样貌越美。

所以我一直觉得刹璎绝世无双的样貌,一定是因为他高深莫测的法力所致。

哎,又想起他!

看见这两只小魔物,思绪就会被牵动,然后我拍拍其中一只得脸,软乎乎的好可爱。他们又吱了声,吓得逃掉了。刚跑两步,两道白光一闪,我愣住,再看,两个魔物已经变成丝丝白烟。

魂飞魄散在一瞬间。

我惊讶地转头回望,见后面是一个男子。他的腰间有一把佩剑,全身洁白如雪,一双刺了墨梅的白靴也是一尘不染。而他的头发黑亮,一根发带牢牢束住。最惊艳的是他的脸,很惊艳,让我觉得好面善。我呆呆在地上蹲着看了他一会,他的五官太熟悉了,眼角微微挑起,少了几分男子的刚毅,多了几许女子的妩媚。嘴角不笑也微微扬起,是与生俱来的风liu气。

一遍,又一遍。

如此熟悉。

直到那双墨梅靴缓缓移动到我的面前,他蹲下,用手肘抵着膝盖,撑着下巴。然后,他缓缓露出笑容。

“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我的何卿小弟啊。”

只有同我说话时,他才会这副要死不活的语气。弄得我想当场扯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到大街上!再把他四肢展平对着大街上人吼:“看看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但是我拉不动他,而且我也不能吼。

所以这刻我只能死死盯着他看。

他拍拍我的脑袋,声音柔了几个调:“你这什么表情,陈少爷我不认识啦?”

然后他一把抱住了我,用力掐进怀中。

我也很奇怪自己,非但没给他一拳,还居然回抱了他。

陈又然拉我回家,我不肯走,他问我怎么了?我找来些水,沾了沾,在空中凌空写了几个字。水在空气中凝结着,是我写出的字的摸样。这是我自己发明的法术,我称之为行云流水术。这样,就可以随意同别人交流。

我写,我不要回家。

陈又然说,和爹吵架了?

我点头,又写,他赶我出来。

陈又然说,你哪里惹了他了。

我写,说来话长。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拉了我一下,全然没了儒雅样:“那就慢慢说,我听。”

我惊讶地写了,不回去看你爹?

他摇头,“你不回去,我怎么能回去?”

我又沾了一点水,继续写,我想听你的事。

他问:“为什么这么好奇?”我写了四个字,他随后毫不留情给了我一拳。

“我写字累。”

所以我说陈又然这一辈子也别想翻身,永远就是个被我欺负的料。反正我不说话他也别想多知道些什么,还是说这些年他去武当了,变得更加懂得迁就人,总之最后他真的开始讲他这些年的事情,而全然忘记问我了。

我起先认真地听着,后来,思绪也渐渐飘远了。他说,我感受得到,你现在功力大增,我总是以为我可以打败你了呢,哎,到头来……

我写,我和你的武功套路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

陈又然是武当出生,学的尽是降妖除魔的道术。我呢,我学的是乱七八糟的妖术。

他说,不过我从小就很奇怪。魔界的武功秘籍你为什么可以看得懂,而且,一练就上手了呢?

我摇头。

他低下头思考。我想了想,在空中写了两个字。

“天赋。”

他抬眼看到,那两个字随即消失。然后我感觉到他快要抓狂了。他一下扑过来,把我压到身下,然后厉声道:“好些年没和你打架,今天来一场吧?”

来就来!

我想翻身反推他,没想到这小子力气见长,任我怎么捶打他都纹丝不动,还坏笑着捏了捏我的下巴。

我动弹两下,不动,装死。

他拍拍我的脸:“小哑巴,装死呢。”

我懒得理他。

他才翻身跃下,躺倒在我的身旁:“晚上不会家了,我陪你在外面找家客栈住。”

我回头看他,他也太好了点吧。三年不见居然连爹娘都不看上一眼,却陪着这个成天同他打架的过夜,够哥们够义气!何卿没白当你兄弟,我笑着对他猛地点头。他也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和他并肩走着,已经是子夜,街上少了人,魑魅魍魉横行。红着眼的魔在街上游走,专门挑走夜路的行人,吸他们的精气。而我和陈又然走在一起,他们却没一个敢靠近。他们红着眼看着我们走过,多数面目狰狞,所以,法力也不高。

陈又然突然问我:“告诉你件事。”

我转头。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么。”

我摇头。

他意味深长笑了一下:“我师傅让我来调查一件事情。”

然后他努努嘴,对着一旁角落中发红的眼睛:“听说魔界要攻打凡世。”

我张了张嘴。开什么玩笑。这个我从小便问过陈又然的问题,这些年读了那么多关于魔界的书,也略略懂得,谁若真的打破这个平衡关系,都得不到好果子吃。

我凌空写了几个字,怎么回事?

陈又然看了,说:“不清楚,我也在察。”

我更加惊讶。

脑子里瞬间又浮现了那只红色的眼睛,和他傲世绝美的容貌。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额头上有汗。陈又然继续说:“这是师傅叫我千万别告诉别人的。但告诉你无妨。”言下之意,反正你不会说话,说不出这秘密。不一会,陈又然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伸手摸了摸我:“你怎么了?”

我挤出个笑容,摇了摇头。

他说:“别怕,有我在。”

转眼已经到了客栈,陈又然敲开了门。掌柜的睡眼松懈地开了门,打量我们。陈又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上。随即掌柜的眼瞬间发了光,把门敞开得大,连连迎了我们进去。

陈又然进去后要了两间房。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转眼看我,我伸出了一根手指。他怔了怔,然后又对说,一间吧。

掌柜相当意味深长看了我俩一眼。

我只是为了和他说些话啊!我回瞪了掌柜的一眼,他迅速收了眼,连忙把我们迎到了楼上。

进了屋,是十分简朴的小屋子,一张床。床头放着一盆文竹,还挂着一幅草书,透着丝丝书卷味的房间,陈又然看似是十分疲倦,走到床边就倒下,边脱着衣服边道:“你还想继续聊天么……”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我凌空写字,你带我一起去找魔王。

他愣了愣,看着我半天,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摇摇头。

他踹了我一脚:“快点说。”

我想了想,写,大魔王是魔界最美的,想看看。

陈又然忽然轻吐一口气,说道:“我听师傅说,他是个断袖。”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陈又然拍拍我:“可怜啊,在这里待那么久,以后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这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是不是断袖,我还不知道么。想时,傻笑了一下。被陈又然逮个正着,拉着我的脸说:“你要不要这样啊,难不成你也是?”

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踹了他一脚,他连忙道:“祖宗诶,没见你那么些年你手脚还是那么重。哎哟,轻点轻点!”

手上动作依旧,心中却早已想着别他的事情。点点滴滴如泉涌,一会儿,心中酸涩得不行,又无法表露出来。踢累了,陈又然倒到**,拉起被子一盖,含含糊糊地说:“我困死了啊,倒了什么霉认识你这小兔崽子。我睡醒了再慢慢和你聊!”

说完被子一拉,翻身向里,一会,就沉沉睡去。

我心下道,这小子真是去武当修道的吗!?这样子和小时候有什么区别!所以那些修行啊升仙啊全他妈狗屁,教出来个个都像陈又然这副德行,那满世界都群魔乱舞了乱了套了。

不过他没变,这样真好。他的xing格还是小时候的摸样,样貌越发成熟和俊俏,一袭白衣的时候,还真当他是哪里来的神仙公子,那样子,是比姑娘还俏丽个百倍。

若我是姑娘,我这辈子非陈又然不嫁。其实他待我也挺好。但是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