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新上任的司直柳素鳞,踏入大堂第一天,就抓了三法司总捕头何连兴。这消息当天就在大理寺上下传开。而传言中,这位年轻的司直,皮肤发青,身高十尺,粗壮似熊,要不是满脸的络腮胡挡住那张大嘴,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獠牙。
而何捕头就是在这位恐怖的司直大人面前,认罪服法。
于是悬空三个月的司直之位,终于有人了。而且短短四五日,那些积压的公案就解决了大半,不仅惊动了大理寺卿李忠,御史台和刑部都急忙派人过来,生怕大理寺是不是被逼急了,胡乱找了个人来乱断案。
查来查去,并未发现错漏,于是自上次官家御驾亲审以来,大理寺在三法司中,还没如此扬眉吐气过。只是连日来司直大堂都关着门,不见柳司直出来,只有寺卿李大人的当差会定时带着饭菜进入堂内,带出批好的案卷,以及上一顿根本没动过的饭菜出来。
大理寺的人都说,这位柳大人,不吃饭也能断案,大概真的从临安天竺山来的神仙。
当然,据说第五天司直大堂的门被推开时,整个大理寺的人被吓得不轻。
毕竟他们在大堂上看到的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熬了五天,脸色苍白,脸窝深陷,眼袋漆黑,发髻炸毛,堪比半个鬼魅的人。
总之,柳大人从司直大堂出来,又在舍人院躺了三天,搞得众人怀疑,柳司直是不是真的死了。
关于这点,舍人太监只能每天往柳素鳞的院子看着,确定柳素鳞还有气,没死。
柳素鳞就这么刚到大理寺,就出了名。
当然,如果可以,柳素鳞再也不想以这种方式成名,他可不想因为发狂处理公务,而英年早逝,那五天纯粹是一场意外。
那天打发了何连兴后,他本来应去拜见大理寺卿李忠,毕竟李忠是他父亲的故交,也是这次举荐他到大理寺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拜见。
只是那天朝会,朝臣们都吵得不可开交,一耽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朝。柳素鳞就顺便看看司直悬空的这段时间,积压了多少公文。
结果这一看,就气得忘了时间。
司直的职责是审理案件,他以为只是悬空三月而已,三月之前的司直,也并未处理完手中的案子,大量陈案不算,其中还有不少案子,因为何连兴插手,而被搅得乱七八糟。
都是一堆看了会让他怒气上头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等他被推门声吵得回神,已经是第五天了。
睡醒之后,除了要继续把没处理完的堆积案卷处理清楚,还得应付各种慕名而来的同僚,他们或是出于结交或是出于刺探,总之等处置完,柳素鳞已经在大理寺干了一个月的活了。
此时柳素鳞已经将司直应该处理的陈案都处置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拿出何连兴的案子。是的,何连兴与他的十二个跟班,柳素鳞把他们拿了,却并没有判罪。现在大理寺就他一个司直,也没人催着他处置何连兴,所以柳素鳞就故意将何连兴的案子放到最后。
所以现在的何连兴,自从被柳素鳞在大堂上缴了械,就直接被送到了“狱囚”。
那是临时关押人犯的地方,像何连兴这种待罪之人,都被关在这里,由专门的官员带人看守。
照理来说,何连兴有十二个跟班,都跟他一起被捕了,他们每个人都是武功好手,就算在狱囚里也不至于太惨。奈何,柳素鳞竟然将这十二个跟班里该发配的都发配,直接把何连兴撸成了个光杆。
没了跟班的何连兴,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在狱囚这个地方,就没那么好混了。
何连兴以为,就凭自己在柳素鳞上任当天的所作所为,他的刑罚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谁知柳素鳞就像忘了他一样,让他一等就是一月。
柳素鳞亲自去了狱囚。
毕竟司直堂的陈年积案处理得差不多,汴梁城里他该认识的人也认识得差不多,他就该来处理何连兴这个麻烦了。
典狱长见柳素鳞亲自来了,虽说现在的司直只是个八品官了,可依旧比典狱长级别高,又因在大理寺表现卓著,怎么看前途都是一片光明,出于各种原因,典狱长这段时间,让何连兴吃了不少苦头。
等柳素鳞见到何连兴时,除了那双凶狠的眼睛,何连兴这个人都憔悴狼狈不堪,囚衣沾血,腿也瘸了一条。
看着何连兴像狗一样蜷缩在角落,柳素鳞眉头微抖。
何连兴暂代司直部分职权时,并不关心事实如何,凡遇讼案,关心的是原被双方是否有钱,谁更有钱,如何能够从讼案之中获得最多的利益。
而这些案子,柳素鳞一件件重批,蒙冤之人,运气好的,等到了重见天日之时,运气不好的,早已白骨露于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受害之人,岂止上百。
何连兴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但看着眼前的人,柳素鳞莫名地烦躁。
看守这一片狱囚的典狱长,叫钱正,人称“称眼子”,凡是进出狱囚之人,是个什么身价,应该如何对待,只要用他那双眯缝眼一瞧,就如同一杆秤那样,瞬间斤两就烂熟于心。
就像这次来的柳素鳞,直觉告诉他,这个柳大人一定不简单。
而钱正就刚好看见柳素鳞眉头抖了一下,出于谨慎,钱正忙问:“柳大人若要过堂,小的这就去准备!”
“免了。”柳素鳞一听就知道,钱正这是想把何连兴拖走一顿好打,好来个立威逼供,但柳素鳞自知他做不到,只是说:“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钱正会意,柳大人还是年轻,见不得这种场面。
想想也是,柳大人上任才一月,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置大理寺公文,从文字上看和这现实里差距不可谓小。
钱正也不想多惹麻烦,既然柳素鳞这么说了,他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