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距离元宵节就已经去了一个多月,汴梁城中热闹依旧,新年新色,风光正好。如果除去突然挡住视线的破伞,那就更好了。
柳素鳞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像个招牌那样立在自己身后,完全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非要在大晴天打把伞,最可气的,那伞上明晃晃几个大字“大理寺专用,不可占为私用”。
大晴天的,谁打这伞谁尴尬,柳素鳞也不例外:“金市东,你有病啊?”
“大人,你这就过分了,今天可不是休沐日,你在街上这么逛,我跟着你完全是职责所在。何况这里是交子务墙外,我俩这么鬼鬼祟祟地在蹲这里,你当塔楼上巡值的护卫是摆设啊?我要不在,他们准把你当飞贼逮了。”金市东义正言辞。
金市东还不知道蔺君之就是在交子务被杀。
而且真正被害之处,就在两人当下立身之处。
何连兴藏在佩刀里的绳索,极为柔韧,乃是用十根淬过火的铁丝揉捻制成,粗细不过三毫,却刀劈不断,而他们在的位置,留下了两道被这种铁线划出的伤口,而两道痕迹的距离,正好跟人脖子的宽度相当。
这痕迹,此处独有,也就是说,蔺君之是在这个地方,被勒住脖子,吊了起来,直至死亡。
但要在这个位置,把人吊在墙上吊死,还不让人看见,根本不可能。
柳素鳞今天在交子务周围已经转了两三圈,他发现整个交子务,不仅外围有人站岗,在内部,还有五个塔楼,不间断有人站岗,柳素鳞现在的位置,就能看到三座塔楼,不远处还有人站岗。
大宋交子务,现在是整个天下交子的出处,依照律令,每出一张交子,就得在交子务存放对应的金子,各大钱庄依据交子,从交子务取出对应的金银。
也就说,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可是整个大宋,最富有之处。
这些当值的差人,轮班交替,昼夜不歇,不论寒暑节庆,都必须有人。
也就是说,交子务的守卫交班不会留下空白时间,在这个位置杀人,可谓众目睽睽,要怎么做?
何连兴要怎么样,才能在三座塔楼,一堆守卫的眼皮底下杀人?
柳素鳞满脑子都是案子还没解开的谜题。方才来这里的路上,他问过金市东,结果这家伙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蔺君之为何得罪了何连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何连兴,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何连兴要选自己当替罪羊。
柳素鳞开始后悔了,自己就不该听辛吉的话,把金市东留在身边。
金市东见柳素鳞没有说话,不免奇怪:“大人……”
柳素鳞站了起来,将挡住视线的伞挥到一边:“把伞拿开。”
反正秘密查探都被金市东给搅黄了,那就直接去问吧。
于是柳素鳞迎着巡逻的交子务守卫就走了过去,顺手拦下一人:“元宵节那天,可有一名城卫经过?”
“城卫?”巡逻的人顿时松了口气,搞半天这个大理寺的司直是来问城卫的,这下可就跟他们交子务没什么关系了:“您不该去问都监司吗?”
他这一早就见柳素鳞行为举止万分可疑地在交子务周围兜兜转转,一会儿盯着墙,一会儿看着地。守卫都怀疑交子务是不是被什么飞贼给盯上了,来这踩点,搞得人心惶惶。
要不是主簿大人出来看过,确认是大理寺那位新司直柳素鳞,又有金市东拿出那把大理寺的专用伞,这会儿说不定人都被抓了。
“元宵节那天城卫蔺君之死了,而都监司的说,这里是他巡防的范围,所以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人看见他。”柳素鳞刚提及蔺君之,守卫立刻恍然大悟:“凶手不是被您在司直大堂上直接抓了吗?大人还要查什么?”
这就是柳素鳞头疼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只要人赃俱获,就能把案子定下来,但刑狱之道却并没有这么简单,于是道:“大理寺定案,需得动机、凶器、人证、物证、供词一应俱全,现在没有动机,结不了案。”
“这还不简单!”守卫看柳素鳞着实年轻,知道他大概经验不足,或是见不得血:“大人要是看不下去,可以交给钱称眼儿,一顿棍子不就都交代了吗?”
果然是这样。
一旦遇到事了,就把进衙门的不问青红皂白打一顿,事情不大,这顿板子就当了刑,打完了事,要是事情大了,那就打得对方体无完肤。
金市东莫名有种怒气,握伞的手微微发抖,正要说话,却被柳素鳞一个眼神拦住。他可不想跟交子务的人闹得不愉快。
“何连兴好歹也当过三法司总捕头,武功又是一流,像他这样的人,打是没用的。”柳素鳞指着塔楼问:“你只要告诉我,这些塔楼,有空闲的时候吗?”
“没有,若是空着,不但违反规矩,万一出了事,没人担待得起。”守卫说话的时候表情紧张又严肃,不像说谎。
柳素鳞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在外面这么转,也没结果,于是带着金市东离开。
交子务的守备非常重要,而蔺君之居然在交子务的监视范围内被杀,除了何连兴有什么障眼法或是会隐身术,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原因,交子务的换防出了问题。
这个推测要是真的,谁知道要捅出什么窟窿,万一最后闹到官家那边,他要怎么解释?
金市东跟在后面,看着柳素鳞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有点挫败。他发现了,柳素鳞根本不会他想的说出来,自己一边干着急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莫非刚才还坏了事?
或许这时候他该认个错?看看自己是否能帮上别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