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峡吹来翦翦风 第三十六章 聚散亦是情(中)
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冯大虎和林之韬以及中国棋院的几名老棋手知道,珩儿所下的棋,正隐隐浮现着当年叶纬龙的“重剑”之风。凡是当年和叶纬龙交过手的人,都再清楚不过,和这个人下棋是一件极其苦恼的事,就好像承受一种天大的酷刑。因为叶纬龙从来不把对手“一棒打死”,而是用沉重的行棋,让对手误认为是愚形,实际上是一面自己围空,一面把对手包围起来慢慢料理。当然,没有人会眼看着自己被包围到死,于是自然要做活,甚至连脱先都没有机会,可见叶纬龙的算路之深。所以最后输棋给他的人都会有相同的沮丧感,那就是:早知道还是会输,为什么不干脆中盘认输算了,还要下到收官去丢人呢?
“叶小姐,谢谢你的指教,我想我和许八段不用下棋了。”
沉默了许久,崔东赫才站起
来,和珩儿再次握手,并向着在场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崔九段,你千万别在意什么。你是非常优秀的棋手,我想中国的棋手们都盼望着和你对弈,谢谢你能来这边做外援,也能让韩国流传到我国,不是加深了国际棋坛上的交流吗?”
珩儿的彬彬有礼让崔东赫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此时他心底的
绪应该异常复杂,很快的,那名女翻译就跟在他的
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大虎道场。
许啸锋站在原地,思绪如潮。或许这盘棋对崔东赫来说,会是终生难忘的对弈,也会是他生命中的里程碑吧。可是珩儿能下出绝佳的围棋,的确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原来业余4段的她,暗藏着职业九段的超高棋力。
“啸锋,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珩儿原来是我另一个师弟叶纬龙的女儿啊,她能不厉害吗?”
冯大虎说出“叶纬龙”三字,在场的众人才恍然大悟。谁也没想到,失踪二十年的叶纬龙的下落不明,如今却能看到他的女儿,在棋盘上挥舞着天下无双的“重剑”,岂能不万分震惊?珩儿望着冯大虎,泪水在那双大眼睛里打着转,“冯伯伯,原来您的那位师弟就是我爸爸……从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冯大虎紧紧握着珩儿的手,道出当年的往事,不
老泪纵横。
原来,冯大虎、叶纬龙和林之韬三人师出同门,少年时先后被一位名叫齐旸的老人收为徒弟。在齐旸的时代,中国还没有职业棋手的概念,此人乃是一位长期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的道教信徒,喜好游历名山大川,围棋是他的一种嗜好。齐旸的名字虽并不为大众所知,他的棋却深不可测,有人甚至传说他不是人,多半是天上某位神仙的化
。当然这种猜测并不可靠,但青壮年时期的冯大虎在七十年代连胜众多
本棋手,青年的林之韬在八十年代拿下三次世界冠军,“暴风”与“鬼手”亦被中国棋坛称为“双绝”,被国际棋坛传为佳话。如此佳绩,可见作为师父的齐旸在围棋上具有惊世之才。
然而,比起师兄冯大虎和师弟林之韬,叶纬龙的水平虽然比冯、叶二人更高,棋风独特而怪异,在棋坛却只是昙花一现。二十年前的三菱杯决赛,原本突破重围,将对手接连击败的他打入决赛,却在决赛那天突然失踪,成为永远的遗憾。从那以后,叶纬龙的名字便渐渐在围棋界消失,若非珩儿在纹枰再现“重剑”,恐怕连老棋手们都已经忘却了这个人。
“原来我爸爸是那么伟大的棋手,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珩儿含着泪,如今明白一切的她,从心底掀起了对父亲的另一种崇敬。
“珩儿啊,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是不是在台湾那边吃了很多苦?”
冯大虎关切地扶着她的肩膀,仿佛觉得是自己对师弟造成了亏欠一样。
珩儿轻轻点了点头,“爸爸一生清贫,在台北靠着卖画为生,他除了和我下棋以外,从不跟任何人对弈。他曾经对我说,要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我的存在,他死也不会再碰围棋一下,因为围棋曾让他失去过很多宝贵的东西。所以,他也不要我做职业棋手,我就一直没忘记他的这句话,连和林叔叔对弈,也没有使用爸爸教给我的
路。”
许啸锋在旁边听了,心中的结也随之解开,“原来如此,但你这次又为何要代替我跟崔东赫对局呢?”
珩儿转过头来浅浅一笑:“我一直在意着爸爸的话,才会连和你下棋的机会都不给,真的很抱歉。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到了爸爸百分之几的棋艺,如今面对韩国流的代表崔东赫,实在不想被人说中国风的围棋已经过时。因此,我才鼓起勇气应战,我也是个中国人,就算爸爸那样说,我仍然很想把叶氏围棋在中国流传下去。啸锋,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许啸锋上前紧紧搂住了珩儿,无声的拥抱已然代替了万语千言,外表纤弱、内里如此坚强和伟大的姑娘,如何能叫他不
呢?她的
感终于得到了释放,不再压抑、不再含着忧伤,即使是流泪,也是喜极而泣,从前藏在她心中的伤痕,已完全消失了。他
这样的珩儿,
到整颗心都和她产生着强烈的共鸣,这样的女孩,又怎不该得到世间最大的幸福?
“珩儿,跟我回一趟重庆……见我爸妈好吗?”
好容易从嘴里挤出这句压在心头不知已经多久的话,许啸锋没见珩儿答应,她只是红着脸低下了头。而周围传**水般的掌声,仿佛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天空和太阳也在为他们唱响了美丽的乐章。
这一天,成了整个大虎道场最沸腾的一天,中国棋坛也诞生了一对最新的纹枰佳偶。然而许啸锋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许国宗已从母亲沈天瑶那里听说了珩儿的事,二人正坐在从重庆开往北京的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