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侠义江湖

林冲总是被别人牵着走,武松是被自己骄傲的内心牵着走,李逵是被自己躁动的本能牵着走。宋江呢?他牵着别人走。

百密一疏,大祸临头

说到《水浒传》,最难评价的是宋江。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你说他真心待人,他却又时时显示虚伪做作;你说他义薄云天,他却又心机重重城府极深;你说他处心积虑谋反,他却又对朝廷肝脑涂地;你说他为人仁厚,他却又时时做下凶残之事……宋江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上梁山前;上梁山后;下山后。

上梁山前又分为三个阶段:郓城小吏阶段;逃亡阶段;流放阶段。

上梁山后干了两件大事:架空晁盖夺权;带领兄弟接受招安。

下山后,各种版本就不一样了。最多的一百二十回本说他为朝廷干了四件大事:征大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然后,朝廷对他这条“功狗”

干了一件事:用一壶毒酒送他上路。而他竟然抢在死前,又为朝廷干了一件事:毒死最有造反之心的李逵,梁山事业最后归于覆灭。

宋江出场,在第十八回(金圣叹本第十七回)。那时他是郓城县的押司,就是办理文书、狱讼的地方胥吏,所以,他以后经常自称小吏,是对自己出身低贱的一种谦卑的认同。

在他人生的这个阶段,他干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私放晁天王”。第二件,是“怒杀阎婆惜”。

晁盖等七人劫了梁中书送给丈人蔡太师的十万生辰纲,蔡太师大怒,梁中书大惊。因为被劫地点在济州,济州府尹也跟着大惊,因为蔡太师也饶不了他。果然,蔡太师直接派人住进了他的官府,限期十日内破获,否则,要请他去沙门岛走一遭。

这可不是让他去公费旅游。什么叫沙门岛?沙门岛在今天山东蓬莱北约五十里的海中,是北宋时最著名、最恐怖的流放地。该岛地盘小,犯人在岛户人家佣作,缺衣少食,或饥寒而死,或投海而死,或被虐待而死,总之是死路一条。

府尹自忖他拼命读书,考中进士;接着又拼命巴结,做到知府,哪里能就此玩完呢?蔡太师逼他,他又转过身来,逼迫手下缉捕人员,他做得更绝,对手下缉捕使臣何涛说:我若去沙门岛,必先把你这厮迭配远恶军州,雁飞不到去处!说完,就唤过文笔匠来,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着州名,以便将来填空。

这哪像是一个堂堂知府呢?简直就是无赖、流氓。

被逼走投无路的何涛终于得到消息,先抓了白胜。白胜吃打不过,供出晁盖。济州府尹随即押一纸公文,何涛亲自带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公人,径去郓城县捉晁盖。

这是大案,所以何涛非常机警,为了保密,抓白胜时,三更进去,把白胜包头包脸带出来,连夜赶回济州城里来。接着去郓城县抓晁盖,也是偷偷摸摸,只恐怕走漏了消息。星夜来到郓城县,先把一行公人都藏在客店里,只带一两个跟着,径奔郓城县衙门前来下公文。

此时,三阮兄弟已自回石碣村,而晁盖和吴用、刘唐、公孙胜还在晁盖庄上,几个在后园葡萄树下吃酒,何等逍遥,却不知已经大祸临头,白胜已经被捕并供出他们。何涛行事如此机密,完全可以把他们迅雷不及掩耳收在网里。

但是,百密总有一疏,最后关头,还是走漏了风声。

这个走漏风声的人,就是宋江。

也是天意,何涛来到县衙门前,已是巳牌时分(上午十点左右),正好知县退了早衙休息。何涛走去县对门一个茶坊里坐下,吃茶相等。这一等,却等来了当日值班的押司宋江。

当时宋江带着一个伴当,走将出县前来。何观察当街迎住,两个人到一个茶坊里坐定,为了保密,伴当都被叫去在门前等候,茶室内只剩下何涛、宋江二人。互通姓名后,何涛道: “押司是当案的人,便说也无妨。”便把要抓晁盖的实情相告了。

他哪里知道,正是眼前这个人,最是有大妨碍,最不能跟他说的。

宋江一听,心里大吃一惊:晁盖是我的心腹弟兄,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

此时的宋江,面临着这样的矛盾:作为县吏,而且是专办有关狱讼文书的吏员,他的职责是奉公守法。

本县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又有上司的责罚,他有责任积极协助、参与抓捕罪犯,为抓捕罪犯出谋划策。

但是,这个犯案的人偏偏是自己的朋友,而且是心腹弟兄!

宋江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权术老大,群贼之魁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宋江在第一时间里就做出了他的选择:置国家法度于度外,站在兄弟一边!

兄弟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宋江心内自慌,脸上却十分镇定,不但镇定,还马上说出和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话来: “晁盖这厮,奸顽役户,本县内上下人没一个不怪他。今番做出来了,好教他受!”

晁盖是这样一个在郓城县人人讨厌的人吗?显然不是。

下面知县时文彬听说晁盖劫了生辰纲,还不相信,他说: “这东溪村晁保正,闻名是个好汉,他如何肯做这等勾当?”

可见晁盖在郓城县上下,有的是好名声。

但是宋江为什么要说他是“没一个不怪”的人呢?

这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表明他怨恨晁盖,与晁盖不和;第二层是说他对晁盖有今天幸灾乐祸。

显然都是假话。人为什么要说假话呢?因为说假话有用。

宋江的这句假话的用处在于:一下子就让何涛对他深信不疑。

但问题是,何涛怀疑他了吗?没有。如果怀疑他,就不和他说了。

宋江这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接下来,宋江又如何救晁盖呢?

三步走:

第一步,拖延时间。

事实上,何涛此次来,志在必得,从头至尾,每一个环节都行事周密,没有走漏一点风声,要把晁盖等人一举收入网中,而且眼看就要成功。宋江此时,几乎没有什么机会。

但是,精明的宋江还是在一瞬间想好了对策。

宋江对何涛说: “这事容易,‘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先说容易,宽何涛的心,缓何涛的意。心宽了,就容易放松警惕。意缓了,就会懈怠。你一懈怠,我就有机会。

下面接着说: “只是一件,这实封公文,须是观察自己当厅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发落,差人去捉,小吏如何敢私下擅开?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当轻泄于人。”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不仅给人处世稳重的印象,而且还显得很为对方考虑。何涛当然对宋江更加相信。

何涛道: “押司高见极明,相烦引进。”

何涛还是急。事实上,此事如此十万火急,宋江就该二话不说,带上何涛就去见知县。但是宋江巧妙地利用了知县小憩的机会,拖延了时间,稳住了何涛。

他对何涛说: “本官发放一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一时,少刻坐厅时,小吏来请。”

“小吏来请”有意思。为什么?因为他俩在一起,应该是“小吏带你去”。

第一,“来”字里暗含着“去”。没有去,哪有来?这是宋江对何涛的暗示,我要离开一会儿。

第二,拴住何涛,我不来请,你不要走。不要自己去县里找知县,或再转找他人。

不知不觉,宋江已经开始控制何涛,把何涛捏在自己手心里。

第二步,控制何涛。

何涛道: “望押司千万作成。”

宋江道: “理之当然,休这等说话。小吏略到寒舍,分拨了些家务便到,观察少坐一坐。”

你看,不但稳住了何涛,自己还巧妙地脱身出来,实施报信。

何涛道: “押司尊便,小弟只在此专等。”

“专等”,好。自己已经被控制了,还以为找到了第一责任人。

宋江还是怕何涛自己去县治,他又做了两件事:一是吩咐茶博士道: “那官人要再用茶,一发我还茶钱。”让他安心喝茶吧,有人买单。

二是离了茶坊,飞也似跑到下处,吩咐人到茶坊门前伺候。若知县坐衙时,便安抚那公人道“:押司便来,叫他略待一待。”

还是控制他。

何涛实在是很可怜。他被上司无端责罚,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又被宋江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已经被宋江控制了,但他还一无所知。

宋江已经脱身报信去了,他还在这里傻乎乎地专等。

第三步,脱身报信。

宋江在下处牵了马,牵出后门外去,拿了鞭子,慌忙地跳上马,慢慢地离了县治。出得东门,打上两鞭,那马拨喇喇地往东溪村蹿将去。

你看宋江此时的动作,慌忙跳上马,慢慢地离了县治。出了城门,又猛抽马鞭。

金圣叹说: “只一上马,写得宋江有老大权术。其为群贼之魁,不亦宜乎!”

慌忙上马,快马加鞭,我们都好理解,十万火急嘛。可是为什么中间却又不急,慢慢地离了县治?

县里熟人多,急急地走,让人起疑心,慢慢地走,将来即使追究起来,也不像是报信的。

这就是宋江的心机了。这样的心机,鲁智深、李逵、武松没有,连林冲也不会。

鲁智深、李逵、武松没有,是因为他们心太直。林冲不会,是因为心太正。

心太直就没有了算计。心太正就有了顾忌,就会有所不为。

草莽式的率直和贵族式的正直,都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所以,在中国历史上,草莽英雄成不了大事,贵族做派的人也成不了事。

成得了事的,往往就是刘邦、朱元璋这样的无所顾忌、无所不为而有心机的人。

宋江离他们不远了。

没半个时辰,早到晁盖庄上。晁盖慌忙出来迎接。宋江告知晁盖:黄泥冈事发了。并且建议晁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顾安排走路,不要缠障。

报完信,宋江又快马加鞭,回县里来。拴好马,又赶紧到茶坊里来。

何涛在干什么?

何涛在门前望。何涛可笑,何涛可怜。

如此心急如焚,为什么不直接去县里?

因为他已经被宋江施了魔法,被控制了。

他只能在这里巴望宋江。他对宋江何等信任啊。

宋江这样对待一个如此信任他的人,算不算过分?

一个如此心机重重的人,玩弄一个如此老实的人,我们读者读到这里,有没有为何涛抱一回不平呢?

宋江轻描淡写地告诉何涛,家中事务耽误了一会,然后拿着实封公文,引着何观察到县里大堂上,直至书案边,还装模作样地叫左右挂上回避牌,然后才向知县时文彬低声禀报。

知县拆开公文,就当厅看了,大惊,对宋江道: “这是太师府差干办来,立等要回话的勾当。这一干贼,便可差人去捉。”

宋江道: “日间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拿得晁保正来,那六人便有下落。”

再一次用看似非常在理的借口,拖延时间,让晁盖等人从容脱逃!

我们来做一个比较。

林冲总是被别人牵着走,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武松是被自己骄傲的内心牵着走,直至走到景阳冈上,差点被老虎吃了。

李逵是被自己躁动的本能牵着走,一举一动,看似全由自己做主,实际上,用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观点来看,他是毫不自觉,完全被潜意识里的欲望带着走,糊里糊涂走了一辈子。

宋江呢?他牵着别人走。

本来,他只是郓城县的一个小吏,他要接受县令的支配。

何涛是上级衙门来的,他也要接受何涛的支派。

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形:他暗中控制了局面,把这两个人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牵着他们,按照他指定的路径走。

不问是非,只问兄弟

这宋江一出场,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而且干得如此周密,如此成功,在极度惊险之中,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救晁盖这一点来说,宋江确实非常义气。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舍着条性命”来救晁盖;用晁盖的话说,是“担着血海也似的干系”来报信,“我们不是他来时,性命只在咫尺休了”。用吴用的话说: “若非此人来报,都打在网里。”所以,晁盖感慨地说: “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我们读《水浒传》至此,也感叹宋江的冲天义气。

但是,“义气”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永远不可能对义气作单纯的评价。

当甲对乙讲义气时,往往会牵涉到他人,比如牵涉到了丙,甚至损害了丙,我们如何评价这样的义气?

当我们不问是非,为朋友两肋插刀、大打出手时,我们如何面对来自对方的评价?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我们赞赏宋江对于晁盖等人的大义之时,不要忘了,他同时是在损害别人。

首先就是何涛。

首先,何涛此人并无劣迹,不过也就是一个“济州公安局刑侦科科长”,他的弟弟何清喜欢赌博,他就生气;被上司责罚,回到家,和老婆一起发愁,可见也是一个不失正派的普通居家过日子的人。

他摊上这样一件倒霉的事,被上级无端责罚,脸上刺了字,已经很是值得同情。他侦破此案,并来到郓城县抓人,是他的职责。即使我们站在晁盖的立场上,也不必要把他看作仇人坏蛋,因为他的作为,乃是职务行为,与他个人品行无关,他和晁盖等人也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你是贼,我是警察,警察抓贼,是职责所在。你既选择做贼,你可以怕警察,但你不能恨警察,不能视警察为仇人。

因此,我们不能因为何涛是缉捕人员,要缉捕晁盖等人,就说他是坏人。

何涛碰到宋江,互通姓名,何涛一听是宋江,倒地便拜,说道: “久闻大名,无缘不曾拜识。”宋江请何涛上坐,何涛道: “小人安敢占上?”表现出对宋江的极大尊敬。要知道,何涛是上司衙门的人,如果不是敬重宋江,完全没有必要在下级小吏面前如此谦恭。

何涛对宋江不仅非常尊重,而且还非常信任,马上就把真实情况对宋江和盘托出。要知道,对这件案子,何涛自始至终都非常谨慎,非常注意保密,务求把正贼一举抓获。那么,他为什么对宋江如此信任呢?

第一,出于对宋江本人的敬重。宋江在江湖上的名声太大、太好,所以,他相信这样的人绝不会坑害自己。

第二,出于对宋江身份的信任。宋江是郓城县押司,这样的案子,正是他主办的范围。也就是说,在何涛看来,帮我办好这件案子,是宋江的职责所在。

所以,在何涛看来,无论从个人私德上,还是从职业公德上,他都很相信宋江。

如果此时我们还要批评何涛,那就只能说,他太大意,太相信人,没有考虑到宋江有可能认识晁盖,并且徇私枉法。

但是,我们这样责怪何涛,实际上就是怪何涛没有小人之心了,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宋江之腹了。

是的,何涛是以君子之心来度宋江,他是把宋江看成君子的。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屈的是别人。

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伤害的是自己。

但是,宋江对得起何涛的尊敬和信任吗?

从何涛的角度来看,宋江真是一个君子吗?

正是出于对宋江的信任,他才最终办砸了事。要知道,他办砸了事的结果,是要被那昏聩而混账的济州知府流放的。所以,当他得知晁盖跑了,一连声叫苦道“:如何回得济州去见府尹!”

而万一走漏消息导致晁盖逃脱的事实被揭穿,宋江当然要倒霉,但是他何涛能脱得了干系吗?他泄露机密给宋江,宋江报信给晁盖,追到最后,他是最大的罪人,等待他的,是何等的惩罚?他可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啊。

后来,在石碣村,他被阮小七割了两只耳朵,成了残废,获得了济州知府的宽恕,没有被流放,这是他的最好结局了。

仔细想想,他又何辜?是谁导致他如此悲惨的下场?

答案是:宋江。

所以,在宋江对晁盖的“义”的另一面,是对何涛的“不义”。

江湖义气的致命问题,即在于不问是非,只问兄弟。

所以,这样的江湖义气与孔子、孟子所说的人生大义,是有极大区别的。

孔孟的“义”,乃是“正义”,关键在于一个“正”字。

而江湖义气,顾名思义,致命处在于一个“气”字。气,就有正气和邪气的区别了。

只问兄弟,不问是非,结果往往就是沆瀣一气。沆瀣一气了,当然是“邪气”。

于是,江湖侠义,往往变为江湖“狭义”——很狭隘的、对局外人极其不公的“义气”。

有私情,无公德

宋江岂止对何涛不义,他还对县令不忠。

我们常说一个词,叫忠肝义胆。宋江在这件事上,即使我们承认他表现出了义胆,却没有忠肝。

郓城县令时文彬,对宋江颇为关照。后来宋江杀了阎婆惜,因为“知县却和宋江最好”,时文彬还千方百计为宋江开脱。

但是,当知县拆开公文,要马上差人去捉晁盖时,宋江怎么说的?他说:“ 日间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拿得晁保正来,那六人便有下落。”

这看起来理由很充分,和抓白胜一样,怕走漏了消息,半夜去捉,然后再连夜审讯,接着捉下一个。

但是,宋江实际上知道,除了阮氏三兄弟外,其他吴用、公孙胜、刘唐都在晁盖庄上。从县城到晁盖的东溪村,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马上去捉,即使脱逃,大白天也易于抓捕。

宋江这是明摆着愚弄知县。但问题是,这样明摆的事,为什么县令不明白呢?

不是县令糊涂,而是县令太相信宋江。

于是他真的就听从了宋江的建议,一直等到夜里,才派人去抓捕,结果是晁盖等人全部逃脱。

我们知道,济州知府由于没有捕获晁盖等人,而被撤职,回东京听从处罚,政治前程被葬送了。实际上,如果照此处理,晁盖等正贼七人从郓城县脱逃,而且是郓城县延误时机,县令时文彬能逃脱处罚吗?如果他的官场前程被毁,难道不是拜和他平时“最好”的宋江所赐吗?

大家注意这一回的回目,是“宋公明私放晁天王”。什么是“私放”?

也就是徇私舞弊,也就是“大私无公”,也就是出于私心,不是出于公心;出于个人私情,不是出于社会公德。

所以,宋江办的这件事,从不同的角度,我们会得到不同的评价。

从晁盖的立场上看,那真是义薄云天。但是,换一个角度,情况就大不相同。

私放晁盖,藐视国法,蒙蔽上官,不忠;欺骗何涛,致人残废,不义。

因此,出场第一案,我们就发现,宋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只要他想做,什么朝廷之法,什么为吏之责,他都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后来他终于逸出了正常生活轨道,落草为盗,是合乎逻辑的。

晁盖等人逃出东溪村以后,在石碣村全歼何涛带来的五百多官兵,五百多做公的,合计一千多人命丧黄泉,何涛也被阮小七割了双耳,成了残废。这场造成一千多人死伤的惨案发生后,宋江是怎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

晁盖等人上了梁山后,火并了王伦,晁盖成为新的山寨之主,接着又大败团练使黄安,歼灭近两千人,生擒黄安,梁山声名大振。

济州府太守因此被撤职,回东京听罪,新上任府尹招兵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中书省,一面又下文所属州县,着令守御本境。

文书到达郓城县时,宋江看到了。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心内寻思道: “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观察,又损害了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自家一个心中纳闷。

对晁盖,他担心他们将来的命运。

但是,对三千无辜丧命的人,宋江有无负罪感呢?

对下场如此悲惨的何涛,他有无歉疚呢?

他的郁闷并不长久,因为,他马上就交了桃花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