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要关系,要门路;做贼,也要关系,也要门路;做强盗,也要关系,也要门路。
走投已无路,忠臣做强盗
林冲往东逃命。却不料走到柴进的东庄,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
沧州那边,牢城营里管营向沧州府报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府尹大惊,下令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捉拿林冲。
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个信息紧急,担心缉捕人员寻到大官人庄上,负累柴进,便要离开。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前去。”
柴进又有一个什么去处供走投无路的林冲安身呢?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
一部大书,写梁山泊,写梁山好汉。“梁山泊”这个词,到第十一回,终于出现了。
梁山泊,只有在林冲的故事里出现,才能显示出意义。如果在李逵、李俊、张顺、张横、燕顺、王英、时迁等人的故事里首先出现,那么,梁山泊不过是社会下层、流氓无产者、市井流氓、江湖强盗等聚集的渊薮,一个强盗窝。如果在鲁智深、武松的故事里首先出现,梁山泊也就是江湖侠客的庇护所,一个杀人者躲灾避难的地方。
而梁山泊在林冲的故事里第一次出现,就能显示出更为深刻的内涵。
第一,它体现了逼上梁山的主题,从而揭示出乱自上作的社会现实。
第二,更重要的是,林冲本来是一个在大宋首都,并且负责皇家禁卫军武术训练的教头,他生活在王化之下,王土之中,是个忠心耿耿、绝无反叛之心的王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林冲百般想做王臣,想做王的顺民、良民而不得,他被逐出王土,或者说,他被逼逃离王土。因为,在王土之中,他只有死路一条,王土已经变成死地。于是,他只能逃往梁山泊。至此,我们就可以明白,梁山泊,就是作为王土的对立面而存在的。水浒,也就是王化之外;而《水浒传》,也就是这些被王权抛弃、迫害、追杀的族群的传记。
那么,柴进为什么推荐林冲上梁山泊呢?
首先,他认识那里的人。
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柴进又送他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我们可以做一个比较。当初鲁智深杀了镇关西,逃走在江湖上,躲在赵员外庄上多日,后来官司追逼得紧,赵员外也给鲁智深指出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那个去处是五台山文殊院,鲁智深从此做了和尚。
而柴进给林冲指出的去处,却是打家劫舍的梁山,让林冲做强盗。
这个对比中,合乎情理而有意思者,有一;不合乎情理而更有意思者,也有一。
“合乎情理而有意思”的是什么呢?
赵员外是个奉公守法、谨小慎微的乡间土财主,他的思想是息事宁人。所以,他出于为小妾感恩,帮鲁智深谋划的这个当和尚的出路非常合乎情理。如果鲁智深是个危险品,把他送进寺庙,就如同把危险品放到安全保障最好的场所,是最好的安置。
而柴进热衷交结四方豪杰,胸中虽然不能说早有不轨之念,但他特别关照往来流配的囚犯,至少可见他的价值观已经突破正统主流思想。所以,他推荐林冲去做强盗也很合乎他的性格。
那么,“不合乎情理而更有意思”的是什么呢?
是这两个推荐人都从自身的思想意识出发,而不考虑被推荐人的个性和想法。
鲁智深性格粗鲁,率性而为,最不适合当和尚,赵员外偏偏让他做和尚。
林冲委曲求全,最无反抗性格,柴进偏偏让他做强盗。
最不能循规蹈矩的人,偏要让他做最要循规蹈矩的和尚;最愿意做良民的人,却偏要让他去做最叛逆的强盗。
这完全不合情理!
但是,正如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感叹的那样,谁又能避开命运的暴虐的毒箭呢?谁又知道最后的结局呢?
这不是《水浒》的作者故意批评赵员外和柴进,而是《水浒》作者的黑色幽默。他让我们在笑中有泪,泪中又有笑。
不过,柴进的这番话里还有一处让我们特别不放心。
哪个地方不放心呢?
就是他说的:梁山上的三位好汉,亦与他交厚,他又要修一封书与林冲,让林冲拿着他的书信去入伙。
当初他说他与沧州牢城营的管营和差拨交厚,也写了信。结果却是管营和差拨伙同东京来的陆虞候、富安陷害林冲,差点儿要了林冲的性命。
现在,他又说他和梁山上的王伦等交厚,又要写信,结果又会如何呢?
我们对这个柴大官人的交往,已经不大放心了。
不过,我们放不放心无所谓了,好在林冲放心。林冲放不放心也不重要了,因为林冲已经无路可走。
他只有上梁山。
这,就叫逼上梁山。
寂寥英雄,末路悲歌
接下来,柴进设计,护送林冲混出盘查甚严的沧州道口。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着漫天大雪。
对林冲而言,今年是特别不幸的一年,而今年的雪,也似乎比往年更多一些。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林冲奔入那酒店里来,要了一大盘牛肉,数盘菜蔬,一个人吃了三四碗酒,叫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
林冲为何要请酒保喝酒?
第一,英雄寂寥。林冲此前在草料场,在天王堂,也是常常独自喝酒。此时,又在逃命之中,独行了十数日。国离了,家没了,自己流落江湖,大雪迷漫之中,人生彷徨之时,眼前四顾茫茫,胸中血泪一斗,和谁倾诉?所以,他叫酒保来喝一杯,也算是聊慰寂寞。
第二,他要向酒保打听如何去梁山泊。要先套个近乎。
所以,酒保吃了一碗之后,他便发问了“:此间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
酒保答道: “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
林冲道: “你可与我觅只船儿?”酒保道: “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只?”
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你觅只船来,渡我过去。”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一句话,截断了林冲的希望。
这段对话,写尽林冲的英雄末路。
在朝廷,被陷害;在江湖,也无路。做好人,做不了;做强盗,也如此难!
八个字:报国无门,叛国无路。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
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国家国家,人所赖以托身的地方,现在,对林冲而言,都没了。
因感伤怀抱,林冲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这是一首直抒胸臆的诗,写出了林冲此时此刻的愤懑、压抑、悲凉、可怜,当然,还有那大英雄的桀骜不驯之气。
仗义、朴忠,确实是林冲的两个基本的优点。仗义,有时候需要大打出手,比如鲁智深,需要明火执仗,需要剑拔弩张。但有些时候,偃旗息鼓也是仗义的一种,容忍退让、拱手作揖,也是仗义,这就是林冲式的仗义。这个朴忠,还有愚忠的味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反抗。而他的身世确实如浮梗,在惊涛骇浪中沉沉浮浮。功名就更不用说了,不用说现在,就是当初,也不过一个教练而已,从来无根无据如同随风飘**的蓬草,根本就没有得到过用武之地。
但最后两句,却显示出他的英雄气概:他还有志,他更有威,缺少的,只是时机而已。
但是这首写在墙上的诗,却有一个天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呢?那就是,他把他的名字,毫不隐讳地公布了出来。在官府到处出榜缉拿他的时候,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看来,他真是醉了。当然,这醉,不光是因为酒,还有他心中的酸楚,心中的悲愤,心中的寂寞。
正饮之间,只见一个穿皮袄的汉子走向前来,把林冲劈腰揪住,说道“: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现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却是要怎地?”
林冲吓醒了,道“:你道我是谁?”那汉道“:你不是豹子头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
肯定赖不过。
事已至此,林冲索性放手一搏,反正已经杀了三个,再杀一个也无所谓了,于是也放出狠话,道“:你真个要拿我?”
那汉却突然一改严肃面孔,朗声笑道“:我却拿你做甚么?”然后,邀林冲到后面一个水亭上说话。
原来这个人是王伦手下耳目,朱贵!
林冲告诉朱贵,他被官府追捕紧急,无安身处,特投这山寨里好汉入伙。朱贵道“:虽然如此,必有个人荐兄长来入伙。”
做官要关系,做贼,也要关系,也要门路。
在第四十三回,戴宗劝石秀“: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够发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于是劝他上梁山。
石秀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
实际上,晁盖和宋江主持下的梁山,已经是广纳英雄了,但还是有人发出没有门路的感慨。
我们常常说,天无绝人之路。但是,人生的路,常常面临绝境。因为,总有人要绝别人的路。
人类社会自从有了阶级,总有一些制度以绝别人的路为目的。
人创造出体制,又反过来受体制的压迫,这是人生荒谬的根源之一。
封建的国家是压迫人的体制。
梁山一旦成为一种组织,也就是一种体制。
没有小地方,只有小人物
林冲告诉朱贵,有柴进的书信。
朱贵说:“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用。”
真是绝处逢生。在林冲走投无路之际,突然峰回路转得遇朱贵,林冲上山之路理当一帆风顺。
朝廷理当重用而不用,推英雄入江湖,使英雄怨望,使江湖势大。这样的朝廷,不亡何待?
正如朱贵分析的,林冲到梁山必当重用。原因有三:其一,有柴进的推荐。柴进既有恩于王伦,王伦当然不能拒绝。
其二,王伦也没有理由拒绝林冲,因为林冲武艺高强,名震寰海,有林冲加入,必然增强梁山的力量。
其三,招降纳叛,是一般占山为王者壮大自己、积聚资本的基本策略。像林冲这样被体制排挤出来走投无路的人,是他们最欢迎的。因为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在彼处彻底结仇树敌,你死我活,在此处必然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但是朱贵还是太厚道、头脑太简单了,林冲也高兴得太早了。
命运多舛的林冲,注定还要经受更多的磨难。
第二天一大早,朱贵引了林冲,乘船到对面金沙滩岸边上了岸,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着云里金刚宋万。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
我们看,这王伦多大的架子。后来宋江做山寨之主时,但有人来投,他必亲自到金沙滩迎接。林冲来投,王伦不到金沙滩来接也就算了,待林冲在朱贵的带领下来到聚义厅时,王伦还是大咧咧地坐在交椅上,一点礼貌也没有。朱贵、林冲声喏了,行礼拜见了,他竟然一言不发。
林冲可怜,立在朱贵侧边,不知怎样才好。朱贵也很尴尬,只好主动介绍“: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写书来举荐入伙。”
这段话言语不多,但是却很简明扼要,把我们上述王伦应该接纳林冲的三点理由都暗含在其中了:林冲的本事;林冲的遭遇;林冲和柴进的关系。显然,忠厚的朱贵希望王头领赶紧热情起来。
但是,王伦竟仍然一言不发。林冲万分尴尬之中,忙在怀中取出柴进的书信递上,王伦还是一言不发接来拆开看了,让林冲坐了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王伦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并不问候遭灾受难的林冲,而是动问柴大官人近日无恙。显然,他对林冲毫无同情心,毫不关心。这样一个自身也颇有坎坷的人,对他人的苦难毫无怜悯,这种人,如果占据江湖,岂不是让江湖也变成朝廷,变成官场,变成冷酷无情、尔虞我诈的所在?
可是,突然之间,王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林冲无比热情起来:叫小喽啰一面安排酒食,整理筵宴,请林冲赴席,众好汉一同吃酒。
这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冷淡,问题倒还不大;现在热情,却是不祥之兆。
原来,王伦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个怪,推却事故,发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
还是嫉妒!还是恐惧!
我们一般人的思想里,总觉得自身的弱点会影响自己的成功。但是,在很多时候,让我们栽跟头、受排挤、遭打击的,恰恰是因为我们自身的优点。
宋万比起林冲,武功上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但是宋万来投,王伦收下了;林冲来投,王伦要拒绝。一个因为武功差而留下了;一个因为武功强,反而被拒绝。
庄子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其实这句话也正包含着愤懑与不平。
将要席终,王伦叫小喽啰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纻丝来。
王伦起身说道“:柴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伙,争奈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
终于下逐客令了!
我们都知道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哪知道,他还要被逼下梁山呢?
林冲道“:三位头领容覆: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柴大官人面皮,径投大寨入伙。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发而来,乞头领照察。”
话说得非常可怜。既搬出了柴大官人以作依靠,又赶紧表忠心。
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已经很不耐烦了,一点儿伪装的礼节和客气都没有了。
林冲说他是大寨,他偏说自己是小去处。去处不小,是他的心眼儿小,志向小,眼界小。梁山在晁盖手下,就大了。到宋江手下,更大了。
没有小地方,只有小人物。
做人要简单,做事懂常识
朱贵见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间房屋,却也无妨。
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来出气力。”杜迁道:“山寨中那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显得我们忘恩背义。”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义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
这三个人,讲的都是为人处世的起码道理,都是一些为人处世的常识。
第一,山寨再小,也不至于短少一个人的衣食住。何况这个人不是白吃饭。
第二,柴进的面子总得要给,为人不能忘恩负义。
第三,林冲有本事,必然为山寨出力。
第四,无义气,会让江湖上好汉笑话。
有常识,未必能做大事,成大业,但是至少可以做个过得去的人。
什么叫过得去的人呢?能让别人过得去,自己也就能过得去。
像这三个人,此时他们让林冲过得去,不把他往绝路上逼。日后梁山火并,林冲也就让他们过得去。
而王伦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算计得到,这样的人往往忘记了起码的为人处世的常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就是误在忘了常识。
做人简单一些。什么叫简单一些呢?
该做的,就做,不要想得太复杂;不该做的,就不做,也不要想得太复杂。一段时间过后,检点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发现,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们都没做。这就是成功。
反过来,那些把事情做得复杂的人,是怎么样的呢?
该做的,想了想,不做了。不该做的,想了想,做了。看起来,他比别人考虑得多,似乎聪明。但是一段时间过后,检点一下自己的人生,该做的,很多没做;不该做的,倒做了不少。
到底谁是真正的聪明人?
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州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知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典型的心口不一。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我们读者都知道。作者告诉我们了。但是林冲不知道。不过,林冲一句话就驳倒了他。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是的,没有任何怀疑人家的道理。
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
什么是“投名状”?
就是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以证明自己确是死心塌地。
为了在梁山安身,林冲会违背他自己一贯的做人准则,去杀一个无辜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