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沉痛的心情走进东江市人民医院，这是董玄武第一次来探望生命垂危的儿子。

虽然项南芳、胡一鸣等人之前已经告诉过他有关重症监护室的管理规定，但董玄武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前来，想看儿子最后一眼。

密闭的过道门将这对父子隔开，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值班医生不肯为董玄武破例，严禁家属出入探视。董玄武央求无果，只能无望地在门外守候，直到肖雨薇无意中发现了他。

与肖雨薇在一起的，是两位东江市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

他们温文尔雅，态度友善，感谢董玄武、肖雨薇等遗体捐献者家属们的无私大爱，并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得知肖雨薇要将儿子的遗体捐献，董玄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遗体捐献？薇薇，你有什么权利擅作主张把我儿子的遗体捐出去？！”

肖雨薇急忙解释道：“爸，你不要着急，这也是智扬的意思。”

“扯淡！”

董玄武已经出离愤怒了，朝肖雨薇吼道：“我儿子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大夫已经跟我说过了，住院以来扬扬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连呼吸都不能自主，需要插管辅助。他能说话吗？他有意识吗？难道扬扬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提前写好遗书了吗？没有吧？！”

两位东江市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急忙上前劝解。

“叔叔，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你们给我滚！老子不想见到你们，老子不同意捐献！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赶紧滚蛋！”

两位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见董玄武情绪激动，只能无奈地后退了几步，尽量远离他，但是并没有马上离开。

董玄武怨恨地看着肖雨薇，责备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是扬扬还没有走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为他操办后事？真的跟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肖雨薇委屈地抹眼泪。

“爸，你真的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今天上午收拾屋子，发现了智扬亲笔填写登记的这张卡——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卡。”

说着，肖雨薇从衣兜里摸出“捐献卡”递给了董玄武。

“所以，我才主动联系了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您看一下这张卡，这是智扬本人的意愿，我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拿着儿子的器官捐献卡，董玄武心情复杂，呆立当场。

肖雨薇扶董玄武落座，默默垂泪。

主治医生走了过来，低声询问肖雨薇考虑得怎么样，是否同意对丈夫董智扬拔管放弃治疗。

肖雨薇向医生介绍董玄武的身份，希望他能向老公公再次解释。

像类似这种情况，主治医生经历得太多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随后带着董玄武来到一墙之隔的露台。

递上一支烟，并替他点燃。

主治医生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叔，我非常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谁不盼望着奇迹发生呢？可是从医学的角度讲，董智扬的心肺功能已经完全丧失，所有辅助措施只是维持，改变不了什么。”

董玄武闷头抽烟，一言不发。

“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挺高的，有没有实际意义先放到一边，对你们家属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当然如果你们坚持不肯放弃治疗，医院方面也会充分尊重你们的意见。”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除非奇迹发生。要不你们家属再好好商量一下，考虑好了之后来找我签字。”

见董玄武和主治医生返回，肖雨薇急忙迎上前去。

董玄武身体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肖雨薇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让他坐到了长椅上。

逐行填写《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在旁边指点着肖雨薇。

董玄武虚弱地靠在长椅上，眼神呆滞。

送走两位红十字会工作人员，肖雨薇一点也不轻松，她坐在董玄武的身边，不知该说些什么。

“办完啦？”

“办完了。”

“大夫还等我们拿主意呢！”

“爸，我听你的。”

“重症监护室你进去过？”

“对。”

“看到扬扬啦？”

“看到了。”

“他……怎么样？”

“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全靠药物和呼吸辅助设备维持。”

“你觉得他痛苦吗？”

肖雨薇一阵心酸，哽咽着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智扬应该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就像睡着了一样。”

董玄武苦笑着摇摇头。

“其实仔细想想，扬扬就这么走了也挺好的，至少不遭罪。他妈当年病危急救的时候，还胸腔开刀了，最终做了手术也没能把她救回来。这都是命，谁也躲不过去。”

肖雨薇强作欢颜道：“爸，要不您回家再考虑考虑，我等你电话？”

“不用等了，就明天吧！”

“明天？”

“明天我们就把扬扬转到普通病房，通知亲戚朋友来看他最后一眼！”

肖雨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经过多轮研讨磋商，东江旅游产业集团与斯康克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终于达成一致，签署全面战略合作协议。

李娟和王旭东作为双方企业代表在协议书上签字，并握手合影。

设在东江国际会议中心的签约仪式现场，媒体记者的闪光灯频频闪亮，两位企业老总不约而同地在摄像机镜头前展露笑容……

按照李娟的说法，旅游产业集团与斯康克的本次合作是“携手合作，共建双赢”的大胆尝试。

而王旭东却私心地认为，可以通过这种合作方式密切两人的交往。

他深爱着李娟，却不敢轻易开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位女强人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

王旭东就是这样患得患失，越深爱着对方越不敢情意表达。李娟始终与之保持着距离，导致他更加不自信。心思缜密的王旭东总是在这种感情问题上频频出错，或许正是他优柔寡断的结果。

会议后的自助餐时间，王旭东主动找李娟闲聊，期待有所进展。

“智慧乡村社区项目是你我双方合作的开端，接下来我们斯康克将与贵公司在更广阔的领域携手合作。李总，赏光碰一杯吧！祝我们牵手成功！”

李娟听出王旭东言辞暧昧，莞尔一笑。

“没想到王老板还挺幽默的。那个家喻户晓的电视相亲节目你是不是经常看啊？”

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旭东担心被李娟嘲讽，急忙辩解道：“词不达意，词不达意，我先自罚三杯。”

李娟说：“我陪你喝一杯吧！作为老朋友，我必须得劝劝你，真的该考虑个人问题啦！去参加电视相亲节目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像你这样百亿身家的钻石王老五肯定会被所有女嘉宾爆灯。”

不等王旭东反应过来，李娟的红酒杯已经伸了过来，与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李娟喝光了杯中酒，王旭东只能尴尬地照做。

“李总酒量不错。今天高兴，你我不醉不归怎么样？”

李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王老板，这才一杯酒，你就喝多了吗？明天还有明天的工作，作为大企业领导者怎么能随便放纵自己呢？这不像是大佬的风格，你多少有些失态了。”

王旭东厚着脸皮问道：“不像我的风格？那我应该是什么风格？”

李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谈到了董智扬。

“你去过医院了吗？智扬的情况很不好。”

谈到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王旭东的情绪终于有所收敛。

认识董智扬已经好些年，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平时两人交往不少，英雄所见略同。

没想到一场大病突如其来，董智扬直接走到了生死边缘。

每每想到这些，王旭东的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所有对生命的敬畏与恐惧，都凝结在重症监护室那道密闭的隔离门上。

“生命脆弱，人生无常，谁也没有想到智扬会走到这一步。医生说，治愈的希望几乎为零。”

眉头扭结在一起，愁绪写在脸上。

王旭东继续感慨道：“这个结果确实太突然了，前些天我和智扬还在智绿公司休闲区闲聊，他谈到了企业全球发展规划，意气风发地准备带领智绿公司好好地大干一场。另外，还谈到了他和肖雨薇的夫妻感情似乎有所缓解，他说自己之前对妻子太过苛刻，缺乏宽容，以后要找机会好好报答。”

“是吗？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欲养而亲不在，后悔莫及。”

王旭东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所以我特别同意‘活在当下’这个词，因为只有现在我们能够把控，而未来一切都是未知……”

两人的手机接连响了起来，是微信提示音，显然是群发。

李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感到不可思议的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王旭东这边同时也看到了微信留言的内容——

“智扬重病入院多日，生命即将终止。感谢你们曾经出现在他短暂的人生旅程中，以及对他的无私帮助与厚爱。值此弥留之际，请于明日上午前往东江市人民医院住院楼，与智扬做最后告别。邀请人：肖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