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惟学堵着一口气出门, 走到公交站了,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没在身上。仔细想了想,不可能是落在家里, 那应该是落在单位或者是在□□那儿了。
司机已经不耐烦了,按了按喇叭,催促道:“还走不走啊?赶紧投钱进来走了。”
钟惟学扫了一圈车上的人, 都没一个认识的, 正要下车去,突然跑过来一个小伙子蹿了上来, 看见钟惟学还站着,就问:“钟院长早, 哎, 后面还有位, 您不去坐着?”
钟惟学没认出来这个小伙子是哪家的。但是左右逃不过自家附近的邻居,应该是认识的了。
“出门走得急, 忘了带钱包了, 能不能跟你借个车费……”
钟惟学很久没这么尴尬过了, 因为这点钱要和一个小年轻开口, 突然就让他想起了当年生活窘迫跟徐其文借钱的自己。
小伙子干脆利落地把他那一份也给了,“不用借, 钟院长您往里边走着。”
一路上钟惟学都在和这个小伙子聊天, 这才知道他是刚搬到附近,之前都住在研究院那一片,以前他也住在那儿, 但是那时候是租的别人家的房子。后来有了钱, 就算那边位置更好, 但是那边能买到的四合院几乎没有, 而且那片都是熟人,他就想换个新环境。
小伙子家以前和他们家住得近,也就是几年不见了,他自己忘了以前的邻居。
钟惟学刚下了车走,小伙子身后的人拍了拍他肩膀,脑袋凑过来问:“我刚听你喊那人院长,是学校里面的大领导?”
“人研究院里的副院长,厉害着呢。”
“你家能认识院长也厉害啊。”
第49节
小伙子自嘲道:“什么啊,也就见过面,人家都不记得我这号人。他家以前啊,也和我们家一样住大杂院,后来说发达就发达了,做研究院领导的油水可真多。”
后面的人不屑:“那可不是油水多吗,谁知道国家的钱发了下来被多少蛀虫给贪了去。前段时间报纸上不是才说了,枪毙了好几个大官吗?不过我看你这邻居不像个贪的,坐公交车都掏不出车费来。”
小伙子也不和他争论,有些事情,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要说这钟院长什么都没贪,这家里住的四合院、新买的小车,难道会是国家看他辛苦奖励给他的?嗤,比他有本事贡献大的人多了去了。
而钟惟学刚到单位,脸上的笑跟拿尺子量过的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平日里大家看到他肯定都要热络地过来问声好的,但是今天大家都在笑着看他。
走了几步,钟惟学就感觉到不对劲,就算是对着他笑,这个笑看起来好像并不太友好。
还没走到办公室,就被院长的助理通知道:“钟副院长,院长找您,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钟惟学皱眉,刚想要先回办公室放公文包,就又被院长助理催:“钟副院长您还是赶紧过去吧,事情比较严重。”
这回也顾不得什么先回办公室了,平日里他和院长的想法不太合得来,但是两人在公事上还是有商有量的,极少会不给对方面子。
除非事情真的很严重。
他一边往院长办公室走,一边在想着最近有什么事情是比较严重的,难道是前段时间上面发通知下来让他们自查有没有贪污腐败行为,现在发现真的有人贪污了?或者是有哪个研究员学术不端被人举报了?
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院长从书桌后抬眼看了他一眼,把眼睛摘下来往桌上一扔,捏了捏眉心处,“关门,进来。”
等钟惟学把门给关上,院长又道:“把门锁上。”
钟惟学这回也心打鼓了,看起来这件事情特别严重?难道会和他有关系?
院长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有群众举报你生活作风有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居然是有人举报他?!
钟惟学面色不改,“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要举报我生活作风有问题,但是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可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院长也不想和他绕圈子,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个信封,一甩在桌上,里面的照片露出来一张,是他和□□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在外面逛街的照片。
钟惟学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抖,捏了捏拳头,手不抖之后才去翻信封里的照片。绷着脸,就是院长也没看出来这照片里的另外三人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里面三张照片,都是他和□□带着孩子的照片,一张在公园,两张在饭店里。没拍到什么出格的照片,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觉得这照片里的人关系匪浅。尤其是里面两个孩子和钟惟学还很像。
对这个情况,钟惟学半点不慌,把照片给叠回去,推到院长面前,不慌不忙道:“□□是我小姨家的表妹,生出来的孩子和我长得像很正常。我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小时候走丢过一段时间,长大后才找回来的。她的工作是我托人帮忙找的,就在纺织学院后勤处......”
院长追问:“你家里人都知道,那你爱人知不知道?你儿子女儿知不知道?”
钟惟学愣了一下,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了裂痕,讪讪道:“应该不知道,我和□□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尤其是这些年和家里的亲戚也没那么熟了。”
“呵。”院长冷笑道:“那你家里的亲戚还真是不识趣,眼看着你都坐上副院长的位子了,反而现在都懂事地不来往了,怎么,怕找关系给你惹麻烦?”
“院长,我......”
“行了,不用在这儿跟我狡辩。”院长的脸色比刚开始更沉重,又拉开抽屉把剩下的照片直接砸到钟惟学身上,散落了一地。
“谁照顾小姨家的表妹都要偷偷摸摸的?晚上去她家里,早上四五点就离开?你不做贼你怕什么?要真的想查,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
院长气得站起来拍桌子,怒道:“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爱人?对得起家里的两个孩子?生活作风不端,够让你吃一壶的了。”
看了眼院长后面扔出来的照片,很多是他揽着□□的照片。
这时,钟惟学觉得自己再狡辩也没用了,谁能想到还有人专门盯着他?一个月也就最多去一两次看□□和那两个孩子,就连拍到的那些亲密的照片,甚至都不是在京城内的。
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危害给降低到最小了。
可院长就没给他这个机会,“你的生活作风问题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现在闹得整个研究院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了你那点破事,你的工作怎么处理我也决定不了,就等着上面怎么决定吧。”
钟惟学的脸色一白,又很快想起陈强,看能不能把事情给压下来。
院长再次拉开抽屉,抽出来一份文件拍在了桌上,“还有人举报你贪污腐败,涉及到的金额巨大,上面已经成立了调查小组下来,这段时间你先停职。”
然后制止钟惟学的话,“先别急着和我否认,这个事情也是今天和文件一起才传到我这里。有什么话你留着待会和调查组的同志说。”
看见钟惟学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院长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气,钟惟学借着别的关系当上了副院长后对他阳奉阴违,一个在学术研究上十年都没有什么成果的人被提拔上来,任谁看了都觉得生气。就是可怜了钟惟学的儿子,挺好的一个小伙子,要是被他爸的事情影响了,以后真的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钟惟学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根本顾不上其他同事看热闹的眼神,赶忙叫来了自己的助理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早上大家过来上班,就看到了研究所门口有几个小孩在说您的事情,门口还贴了一整墙的照片,也都是您的。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钟惟学咬牙切齿地问道。
助理看了他一眼,回道:“还说您管着项目资金,贪污了不少钱,所以很多项目开展不了,而且您最近刚买了辆十多万块钱的小车。”
“咳咳咳......”钟惟学难受得揉了揉发闷的胸口,摆了摆手让助理出去,然后把门锁上,隔绝了外面好几道想要窥探的目光。
拨了个电话出去,许久都没有人接听。再拨出去,终于有人来接听,却不是陈强,而是陈强的助理。
“陈局去政府开会了,您有事需要我传达吗?”
“不用了,你让他下班后到钟家一趟。”
挂断电话后,钟惟学还想缓一缓,门口就被人大力地敲着,低咒了一声,就站起身去开门。
院长助理带着人过来要查封这间办公室的所有材料,而钟惟学现在就得离开去专门的会议室等着。院长助理无视他的怒火,始终带着笑道:“钟副院长,我这也是听领导的指示办事情,您也知道这是流程,就不要为难我了。会议室已经收拾好了,您先过去休息,调查组的同志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钟惟学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调查和问话,在狭小的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地想事情。
思来想去,这么多年没出现问题,现在猛地被人举报,一时间也搞不懂到底是徐暮做的,还是看不惯他的竞争对手做的。
院长明年就要退休了,他又是资历最老的一个,关系嘛,能通过关系坐上副院长的位置,未必就不能再坐上院长的位置。
要说是徐暮做的,可能性也有,但是就他调查出来得知,徐暮在77年就回了京城,今年已经是回来的第五年了,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点别的动作?
等等,不对。五年前有人拿着当年的举报信去公安局报案要求平反,或许徐暮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他当时想得太简单,没有想过传回来的消息有误,更没有想到徐暮在档案里根本就不叫徐暮。
可如果是徐暮的话,他肯定还会再举报他当年陷害同事......一时间也茫然了,到底会是谁呢?
想起家里和□□那边,恨不得现在有两个分身去处理事情,如果那帮人已经来他单位闹过了,那家里呢?是不是也去过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钟惟学的脸又没了血色。
匆匆忙忙地想要开门出去,却被门外的院长助理给拦住了,“钟副院长,实在是抱歉,在调查组的同志过来了解完情况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个会议室。”
看到钟惟学的脸色不好,院长助理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打着哈哈,“我知道今天拦着您肯定是冒犯了,等您这件事情过去了,我肯定请您出去吃一顿,到时候给您赔礼道歉,好吧?”
而至于这件事情能不能过得去,那就不好说了。
很快,调查组的人过来了。总共来了六个人,当场就是对钟家的财产进行盘点,每被问一个问题,钟惟学额头上的汗就滴几滴。
等被问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调查组的人让钟惟学近段时间都要待在家里,调查组的人随时会上门去取证。
找了辆三轮车一路抄着近道回家。
陈媛看见他回来就迎了上去,帮忙接过公文包和外套,心疼道:“可别是换季感冒了,最近很多人都感冒发烧了,你也注意一点。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不上那些小年轻,你单位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
陈媛絮絮叨叨个不停,扶着他回了客厅,就转身出去厨房,吩咐阿姨给做碗清汤面过来。
等面条端了上来,趁着家里两个孩子不在,钟惟学把阿姨打发回家去了。
愁眉不展地不知道要怎么和陈媛开口。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在单位里有什么事情?”陈媛问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多嘴,接着道:“我也不懂你工作上的事情,你要是觉得能和我说你就说说。”
等了又等,钟惟学拿起筷子又放下,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咱们家从这房子的地窖挖出来的东西被人知道了,现在我被人举报贪污腐败了。今天调查组的人过来,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明天就有人过来查收,把还剩下的那些东西都给收拾出来,还有新买的那辆车,赶紧给婧如打电话,让她明早就开回来。”
说完,心像被人割了几刀一样难受。
而陈媛早已经怔愣住,反应过来后急得眼睛都红了,哭道:“这些都是我们买这间屋子挖出来的,凭什么要查收我们的?”
钟惟学有些不耐烦她这个样子,遇到大事根本没脑子想解决的方法,动不动就是哭。但是现在家里还不能先倒下,只能哄着她道:“这些东西虽然是我们买下这院子碰巧挖出来的,交出去也好过现在背上个贪污腐败的名头。再说了,现在也没说一定会全部没收,得看看上面是什么态度。”
“好了,别哭了,你先把东西给整理出来。我去给朋友打个电话。”钟惟学说完就急匆匆地要去打电话,催着她赶紧回房里去收拾东西。
见她还是在抹眼泪,语气也带了怒,呵斥道:“叫你去整理你就去,在这儿哭什么哭,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陈媛被他吓住,也不敢再哭了,抹了抹眼泪,就起身回房去。
“等下,你二哥今天没有过来找我?也没有给电话过来?”
陈媛摇了摇头,“没有。”
钟惟学泄气地抓了抓头发,不耐烦道:“行了,你收拾东西去。”
等人走出去了,熟练地拨出了一个号码,等了许久,才有人来接听。
那边久久没出声,钟惟学先开口道:“是我。”
“惟学。”一道柔声传来。
顾不上谈情说爱,钟惟学立即道:“我被人举报了,我这边的东西要被查收了,很可能会查到你那里。把东西藏好,其他的都不用你担心。”
“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