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珵第二日从桌上醒来时,浑身上下是无一处不痛,尤其是两只胳膊,更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吸着气,他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已经僵麻到无知觉的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驯服自己不受控的肢体,脑子突然浮现的昨夜记忆,差点又将他冲了个踉跄。

艰难将昨夜那个对霍溦耍赖的自己压下去,越珵揉着脖子,出来时,却正对上让他方才在屋中不住脸红的人。

“醒了。”半点看不出昨夜害羞,已将院子逛了一圈的霍溦,瞥着眼前这个衣服跟烂菜干似的人,语气毫无波澜。

“大早上,军营就有人来找你。不过听说你没醒,就又回去了。”

跟周公好好商谈了一晚上,霍溦觉得自己昨夜肯定是被越珵身上的酒气给熏晕了,才会想试这小屁孩的真心话。

“怎么?还醉着呢?”望着那站在檐下一动不动的人,霍溦又问。

摇了摇头,越珵走到霍溦身边,眼睛微眯,“昨夜,我麻烦阿姐了?”

手中一紧,霍溦觑着越珵脸色,没从上面看到想要的答案,只好颔首应答。

霍溦觑越珵的时候,越珵也在观察着她。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在霍溦点头后,陷入了沉默。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瞟见不远处看到他们而慌乱离开的越夫人,霍溦明智的结束越珵关于昨夜的话题。

昨晚,虽然被李涛给灌醉了。但在跟他相处时,越珵还是死死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

面对他毫不遮掩的询问,越珵尽数回答。只不过这答案的真假,他这个喝醉的人,可就不能保证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在李涛直白试探越珵的时候,越珵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套话机会。

从他口中,越珵才知道,这羌县军营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有军营之名,却无军营之实。里面就百八十人,还有不少是挂名的。

想起燕王在越家临行前交代的话,越珵就不禁苦笑。这何止是个烫手山芋,简直就是荒野求生啊!

燕王口中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印证在羌县,明显有着天悬地隔的差距。

路有饿殍,朱门酒肉。小小的一个羌县县城,里面的人,却生生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霍溦自诩不是什么善人,可看到那些人眼中的麻木,心底却还是生出了一种无力。

这种无力驱使着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哪怕不能更改他们的命运,但能让这些人升起一丝对生的希望,也是件好事。

揉了揉眉心,越珵道,“还不知道呢,那位李县令口里就没一句实话。问个问题,推三阻四,不是这个不合规矩,就是那儿不知道。羌县到底如何,还得我们自己摸。”

燕王话是说得好听,手里的人,却一个都没派给越珵。好不容易从他口中磨出个助力,却又是个只会推诿的人。

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就算是诸葛再世,遇上这样的情况,也得先弄清楚症状在何。

跟霍溦简单的说了几句话,越珵就迫不及待地去看羌县军营。而他离开不久,霍溦就跟越夫人准备去街上看看。

羌县军营人少,也无聚集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李涛安排的,看在燕王面上,倒是还算不错。

出门不远就是大街,看过绛县的街道,也看过沅南的街道,可这羌县却与其他诸地,都大不相同。

跟城外那些百姓比起来,城内的这些人也只是略好了些。同样的面带黄色,瘦骨嶙峋,每个人的衣服套在身上,都像是戏台上的宽大戏服。

第一条街上,摊贩面前都摆了不少东西。直到将这条街道逛完,霍溦才发现其中的不对劲,这老老少少的摊主们,居然没一个卖得可以食用的东西。

不提什么瓜果蔬菜,就连像糖葫芦、酥炸糕这样的小食,都没有。

联想到昨夜在李涛府上看到的那些,霍溦心中忽然有了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越过拐角处,好似看守的人,短短几步,霍溦发觉自己好像到了一个新的天地。

这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勾人的食物香气,从酒楼传出;芬芳的脂粉气息,从妓馆飘出;就连金银铺子,里面也堵满了人……

这里跟霍溦以往见过的街道一模一样,可却无端让她生出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虚幻想法。

“大爷,求求您,求求您就卖给我一点吧。不管是一捧,还是一口,只要大爷能卖给我一点,都行啊!求求您……”

身上只套了件汗衫,赤膊少年的磕头声,将这里的岁月静好,撕开了一道裂口。

他爷爷苦了一辈子,病得快死了,死前只想喝一碗米汤。

明明他都打听好了,三日前,十文银子是可以买得一捧米的。倾尽所有的凑够了银子,他没想到,现在十文钱却连一口,都买不到了。

不顾疼痛的扑上去,抱着米铺掌柜的少年满脸乞求,“大爷,你就可怜可怜我,我爷爷真的很想喝米汤。您就先赊给我吧,我保证,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还的。”

“赊?今天赊给了你?开了这个先河,明天别的来求我,我难不成也赊?老子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要死不找个好地方,给老子他们的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将少年一脚踢开,掌柜嫌弃地弹了弹自己身上的衣服,眼角眉梢都带着狠厉。

“郑小子,哥哥劝你一句,没钱啊,就别来找难看。米铺,是你这样的人能进去的吗?”

在众人指指点点中,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跳出来,倚老卖老的教训着这个少年。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靠近那个掌柜,点头哈腰地将荷包捧上去,“爷,你看看这些银子够吗?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来凑点。”

掂量着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米铺掌柜这时脸上才有点笑意,白了一眼围在铺子面前的人,他让开身子,给这中年人留了条小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