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越家一脉星火。”

说完这些话,还不待众人反应。岑老御史便如扑火的蛾,猛然朝殿中柱子撞去。

闷重之音,捶得在场之人,莫不心慌难止。

早知成帝秉性,岑老御史其实从决定来鄞都之时,便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所以,当剧痛来袭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个笑来。

文死谏,武死战。从他决定放弃尚书之位,到御史台的那一日,他就想过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晚。

“老师,老师。”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前,成帝站起大喊道:“请御医,快请御医,请御医啊!”

岑老御史撞的柱子离霍溦很近,潮湿的**从她脸上滑落,将垂在眼睫上的血滴擦去。霍溦看见岑老御史对成帝挣扎着出声,“圣上,越家……越家……”

看他在摸索着什么,霍溦将丹书铁券塞到他的手里,而越夫人也同时爬到他的身侧。

太后显然也被眼前变故给惊住了,推开钱女官挡在眼前的手,她抖着嘴唇开口,“岑卿,岑卿,……”

除岑老御史的艰难呼吸外,殿中安静不已,太子、邬阳长公主、秦王、魏国公皆不语半字。

因为,他们心中都已知道……这一战,胜负已定。

岑老御史这一死,彻底将成帝心中那最后一点的自欺欺人给撞碎。

致仕老臣,不远千里,得见君王,却以死谏,为越家求情。

便不提世人如何说,光御史台中,就不乏岑老御史的徒弟。便是他们先前顾忌万分,不肯为越家出声。如今恩师死谏,他们也得转变主意。

且他这一撞,不仅是将成帝逼上绝路,也将越家之事,彻底摊现在众人之前。

此事不决,以文人清傲,江南文坛动**。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墨客文人,手中软笔,便是足以将成帝拉下泥淖之中。

此事不决,以将士鲁莽,边关疆境不稳。那些抛颅洒热血的戍边将士,手中利刃,便是足以将成帝拖入沼泽之内。

而至此,成帝便是再想将此事默不作声地遮掩下去,怕也不能。

他必须,迅速、果决地在世人面前展示他属于帝王的胸怀。

不然,万千将士,皆会因此举寒心。无数忠臣良将,都会心生芥蒂。

岑老御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目光交给越夫人,他染血之口微张,仿佛在说,答应你的事,我已然尽力做到。

定定盯着已然无息的岑老御史,片刻之后,成帝闭目出言。

“既有丹书铁券在,朕,赦越家四子之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越家族人即刻出都,远发沅南。七代之内,子孙不可入鄞都半步。”

知道这已经是成帝最大的让步了,越家诸人叩首谢恩。

而在她们出去前,太后却又发话。“皇帝既已赦之死罪,哀家倒不如再送个顺水人情,魏国公。”

明白自己已失大势,被自始至终每一个好脸的太后点名,魏国公忐忑垂头应道。

“皇帝既这般看重你,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

说到这儿,太后停顿下来。而先前才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魏国公,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受宠若惊之态。

“既如此,哀家便将护送越家前往沅南之责交给你。若越家众人有半点差池,哀家就唯你是问。”

此话一出,殿中之人面上不显,心里的算盘却都打起来了。

“臣……臣久居都中多年……”

“皇帝,哀家之言,你觉得是否可行。”打断魏国公的推诿之言,太后直接将话头抛给成帝。

最艰难的一步都已经走了,现在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沉浸在岑老御史先前的话中,成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而魏国公却一下子,满脸死灰。

丹书铁券被成帝收去,霍溦抱着牌位从养心殿走出的时候,外面的雪忽然就停了。

而那给人带来无限暖意的太阳,也终于肯从乌云之后走出,将象征光明的阳光洒向高山大川。

走出皇宫,在宫中一直面无表情的越家女眷突然都笑了。

而笑着笑着,她们又都哭了。

“圣上下旨,让我们即刻前往沅南。我去找越珵,你们先回去收拾,咱们直接城门见。”

帝王之心,诡变莫测。他现在是因岑老御史之死而松口,可谁都不知道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改变主意。

现今之计,唯有赶紧离开鄞都。只有离开鄞都,那些万千可能才有施展的机会。

去刑部大牢的路,霍溦走过很多次。而没有一次,她的心中是如此的轻松。

“越珵。”

有太后的敦促,成帝旨意下得很快。当霍溦走到大牢门口的时候,一个浑身染血的佝偻人影正在那里。

听见有人轻声叫自己的名字,越珵将一直勾着的头抬起半分,而下一刻就又埋起来了。

“你怎么了?你脸这是怎么了?”

哪怕越珵挡得很快,霍溦还是看见他脸上的血肉模糊。强硬地将他的手掰开,霍溦颤着手将他的脸抬起来。

而一看见那好似能观白骨的伤,霍溦的眼就开始朦胧不清。

拗不过霍溦,越珵抬起头,可不到片刻就将脸给藏了起来。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你呢?”霍溦将手放在越珵如杂草般的头上。

“有什么不能的?跟我父兄比起来,我只是黥面,现在能留得下一条命来,已经很好了。”将霍溦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越珵宽慰着她。

含泪点了点头,知道现在不适合继续这个话题,霍溦说:“圣上让我们即刻发往沅南,娘她们回去收拾东西去了,我们去城门等她们会合。”

应了一声,见霍溦情绪稳定,越珵就松开了手,往城门走去。

知道自己脸上现在的样子,不想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跟同情目光,这一路上越珵都遮掩着脸。

而霍溦也将三个嫂子的打算说给他听,而越夫人的求死之心,她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告诉越珵。

从人人爱戴的将军之子,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逆贼之子。父兄一夕之间尽数逝去,自己又被黥面折辱。

霍溦不确定,再听到这个消息,他会不会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