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霍溦几步跨到大门,高声道。

“难道这满地鲜血,您看不见吗?难道徐康挥刀砍下的时候,您不在吗?我越家敕封的圣旨,尚在祠堂供奉!”

在霍溦话音落下时,捧着瓷罐的任然跟从血泊中站出的纪纯,适时发出啜泣声。

“若今日我越家众人乃是手无缚鸡之辈,是不是,这超品将军府便可任人当无人之境踏入。甚至……”

霍溦眼中划下两行清泪,仰头将泪逼回,声音哽咽,“甚至,他们就算从这里搜出不属于我越家之物,我们也要咬牙认下。”

“头顶青天可证,脚下厚土为鉴。我越家之人,从未做过相背百姓之事,更没有片刻有负圣恩。您若不信,我可在此立誓,我口中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越家死无葬身之地。”

瘦弱的女子,手指青天,脚踏血地。神情哀怆,声声便如重锤般,一字一句地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不管是学富五车,还是大字不识。围聚在这里的人,皆从她的声音里,听出那遮盖不住的悲愤,以及……属于越家人的铮铮傲骨。

“元微元年,圣上亲征。为护帝王安危,镇国将军越振,弃文从武,于晋国万军之中抢回帝王。”

越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捧着装着越家四人尸骨的瓷罐。踉跄站直,对着那些红着眼睛的人,朗声道。

“元微三年,晋军犯境。镇国将军以不足万人兵力抗敌国数十万人。人手不足,便连妇孺也一同上阵。为护七车粮草,我腹中八月孩儿,胎死腹中。”

“元微九年……”

抚着手中瓷罐,越夫人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元微二十六年,也就是数月之前,镇国将军还携三子于北楼抵御敌寇。若非那十五道班师诏,越家早已将晋人赶至北楼之外。”

“而我的四个儿子,明明身为将军之子,却没有享受过一夜高床软榻,摔打的身上没一处好皮。从小到大,过得甚至连姜国之中,最普通黎民的日子都不如。因为……”

看着眼前的人群,越夫人嘶吼出声,“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镇国将军之子。他们要像他们父亲那样,以征战沙场为宿命。以护卫姜国百姓,为使命。”

“若,他们今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甚至尸骨无存,我都不会多说半句。可事实呢,他们却是死在只来过几次的风流鄞都。四个八尺男儿,到最后,他们尸骨,竟连这个小小瓷罐都装不满。”

越夫人将手中瓷罐举起,泣不成声。

“圣上是圣明天子,我相信他定能还我越家清白。便是派人入府搜查,我们也绝无二话。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在今日。我不想……”

“不想连他们最后一次回家,都回不安稳啊。”

在越夫人话音落下后,原本围聚这准备看热闹的百姓,无一不热泪纵横。

望着乌压压人群之外的装饰金银璎珞的轿子,霍溦朝孙峰行一重礼。

“是民妇方才思虑不慎,才多有冒犯之言。还望大人可以海涵,让我越家英烈,先入府门。尔后,是罚是打,悉听尊便。”

望着眼前的这个妇人,孙峰第一次感受到何为被人架在火上烤。

她们都说成这副样子,又抢先诚恳道歉。他若继续步步紧逼,便不提他的官声,就连圣上清名也要蒙上几分雾霭。

而在他出言前,一个锦衣女官冲破人群,在他耳边耳语。片刻之后,孙峰神色大变,二话不说,扯着还不在状态的徐康,连忙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锦衣女官,直等到镇国将军府前人群散开,才走到身心俱疲的霍溦身侧。“越四少夫人,长公主有请。”

在越夫人她们担忧的目光中,霍溦跟着锦衣女官再度来到了天香阁。还是那个霍溦给长公主虎狼药的包厢,只不过早已时过境迁。

“民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屋中门窗紧闭,唯有一支蜡烛在缓慢地释放着微黄的光。邬阳长公主坐在背光处,身侧无一侍奉之人。

在霍溦行礼后,又过了很久,长公主才挥着手中团扇,懒声叫起。

“知道本宫今天为什么要把你叫过来吗?”望着那个行礼行的比受过教导嬷嬷训练后的大家闺秀还标准的霍溦,长公主将烛火移近。

再度跪在地上,霍溦郑重其事地叩了一个头,“民妇谢过长公主,将军府前解困之恩。”

嗤笑一声,长公主用簪子挑着那跳跃火苗,“还算是个聪明人,可你知道,你现在最该跪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位。”

指了指天,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不亢不卑的霍溦。

“也是你们越家命不好,母后本为你越家争取了时间。可偏偏一场火,将那四位越将军的命给一并夺去了。”

抿了抿唇,霍溦低头说道:“天灾人祸常有,怨不得人。”

没看到预想之中的悔不欲生的表情,长公主无聊地瘪了瘪嘴。

“守寡的日子不好过,你是个聪明人,想来也不想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空度时光。本宫可以将在刑部大牢的越珵救出,而相应的,你也得付出些代价来。”

斟了一杯酒,长公主看着自打进来后就没怎么变过表情的人,将酒水推近。

“喝了这杯酒,我就帮你救出越珵。”

瞧着霍溦将酒杯抵在唇边,久久未张口,长公主又说道:“放心,里面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只不过是些让人不能再多嘴多舌的东……”

她尚未说完,霍溦便一饮而尽。

霍溦方才没喝,不是因为她害怕酒里面有东西。而是,她如果喝得太快。以邬阳那样疑心深重的脾性,必要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所以只有等到邬阳沉不住气,她才能喝。

“喝完了,殿下可以说了。”

“啧,真是个急性子,也不怕本宫骗了你。”

“世人皆知,邬阳长公主,一诺千金。再说,我不过是一介民妇,有什么值得殿下图谋欺骗的。”

似乎被霍溦的话给惊住了,长公主愣了一会儿,继而大笑出声。

“好好好,本宫就喜欢爽快人。那聪慧过人的越四少夫人,你知不知,何为丹书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