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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赟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只觉阳光普照,天气晴好,与香港温暖和煦的亚热带气候差距甚小。包赟很高兴上海的冬日也用如此热情的态度迎接他的回归,再联想到总算可以和某人名正言顺地变相同居,以至于整个心情都在一路上扬,嘴角都是处于难以抑制地上翘状态。
只不过,在包赟用门卡打开天台大门时的那一瞬间,被眼前的场景还是惊骇地撞了一下腰,满心眼的柔情蜜意顿时消失不见,现实与想像的巨大落差让他石化当场。包赟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过来,暗道自己走了也不算太久,怎么这高档社区就赫然变成屠宰场。
说是屠宰场还真不算是冤枉,原本干净宽敞的天台正中铺满了报纸,报纸上有两只表情狰狞的猪头,正龇牙咧嘴横眉怒视着包赟,让本来就有点洁癖的包赟有了想吐的冲动,于是将绝望的目光慢慢转向正磨刀霍霍的屠宰员——陈朗。
手持凶器的陈朗也没想到包赟出现在自己面前,脱口而出的便是,“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在包赟的耳中,毫无欢迎的意思,于是有些没好气,“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啊?妨碍你了?”
陈朗自知说错话了,于是赶紧进行弥补,一脸都是抱歉的表情,“没有,没有,我倒是怕妨碍到你,我等下就把它们都收拾了。”
包赟平复了一下心情,做淡然状:“不妨碍,你忙你的。”包赟勘测完地形之后,尽量避免视线再与天台中央的行刑现场有所接触,拖着行李绕行走上楼梯,可是浓郁的生猪味还是扑鼻而来,包赟停顿在门口,有些没忍住,问道:“陈朗,你在干什么呢?”
陈朗抬头看了包赟一眼,答道:“哦,晚上要去医学院做个牙周不同缝合术式的教学录像,我怕丢人,先提前练习练习。”
包赟做了然状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继续。”
包赟拉着行李转入自己房间,将房门紧闭,这才松懈下来,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摇摇头之后就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开始洗漱,一边冲洗还一边想:这徒儿真不是省油的灯,一不留神就磨刀霍霍向猪羊,化身美女屠夫。
念头刚至于此,就恍惚听到有人在砸门,包赟赶紧关掉水闸,仔细分辨了一下,回道:“陈朗,我在洗澡,有事儿吗?”
陈朗好像是在外面喊了一声:“没事儿了,待会儿再说,你继续。”
屋外又重新恢复安静。
包赟快速将自己搽拭干净,换了一身休闲衣物,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嗯,还是那股难闻的生猪肉味,包赟无法抑制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了?刚才找我什么事儿?”
正忙着穿针引线的陈朗打量了一下清爽干净的包赟,觉得有些不合适,摇头道:“算了吧,我自己搞定。”
包赟尽量压抑自己,没好气道:“有事儿你就说,别那么婆婆妈妈。”
陈朗挺直腰板,心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便冲他弯弯眼睛:“你能帮我忙吗?我需要一个助手,用手帮我把猪头固定。”
包赟被这句话激得有逃离现场的冲动,他用眼睛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真是乱七八糟不堪入目,刚刚还完整的猪头,都已经被陈朗进行了分解,每个都被水平状地一分为二,包赟强忍着恶心问道:“这都是你干的?”
陈朗点点头,认真解释道:“我只需要有下颌牙齿那部分,结果去菜市场,猪肉贩不肯卖给我,说我要买就得买整只猪头。没办法,我只好买回来自己给它美容,将下颌部分分解出来。”
包赟觉得自己无比倒霉,泡个妞都要面对各种匪夷可思的局面,尤其是自己最不擅长的部分。可是美色当前,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陈朗没想到包赟会如此干脆,原本以为他会讨厌做这个,怎么也得推拉和搪塞一番。于是用孺子可教的语气对包赟指指点点:“很简单,你帮我扶住这个下颌部分,固定住它,要不我缝线的时候晃得太厉害,影响进出针的效果和速度。还有就是,你在我每完成一种缝合方式之后,帮我剪一下缝线。”
包赟冷不丁就打了个寒战,内心极有拔腿就走的想法,但是感情终归战胜了理智,他还是选择了留下,并且装模作样地做起助手来。
不过陈朗还算考虑周到,给包赟和自己都配备了橡胶手套和口罩。两人就跟蒙面大盗一般头碰头挨在一块儿,场面看起来严肃认真紧张,还有一点诡异。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更何况包赟其实是半个内行,他听着陈朗低声说念叨着什么“水平褥式缝合”“垂直褥式缝合”“悬吊缝合”等等术语,看着陈朗手法极其熟练,十几种缝合方式交替使来,非常干净利索。包赟惊叹之下,更是无法思及当年自个儿的惨不忍睹的动手水平,但此时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地集中注意力,即便这样,剪线水平也依然显得很业余。
可是陈朗却并非像包赟所想像中的那样专注,在她的眼角余光里,包赟的头发湿润地搭在前额,还有他专注剪线时浓黑低垂的眼睫毛,以及从他身上传来的浴后清新干爽的味道,都让陈朗忍不住分心,继而暗自鄙视自己:“不会吧陈朗,你的生物钟也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已经饥渴到被皮相所吸引。”在经历了批判与自我批判之后,陈朗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没有忍住,抬头问包赟,“回神,你那儿有最新的牙周文献吗?”
包赟没想到陈朗会这么叫他,此时不由得抬头,与陈朗四目相对,“哪方面的?”
“关于牙周植骨的。”
包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头给你找。”
陈朗有些好奇,忍不住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念过B大牙医学院,后来才转读商学院了。”
包赟叹了口气,“谁把我的悲惨历史到处说啊。”
陈朗不敢吱声说是俞天野说的,沉默片刻后只是道,“以前混论坛的时候,特别佩服你,觉得文献数据总是给得又快又新还准确,每次和人在网上吵架,都拿数据砸对方,稳准狠。”
包赟听得眯缝起眼睛,“这也不是什么好形象啊。”
陈朗干笑一声,继续问道,“我就一直挺好奇的,为什么在论坛上,回神可以那么无私,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在论坛上发各种文献贴,帮助我们这些菜鸟医生。”停顿一下之后又道,“当我知道你就是回神了之后,就更有些……搞不懂了。”
包赟在心里吐槽,“一口一个回神,就是不叫师傅。”但他想归想,嘴里却并不表露,而是道,“有什么搞不懂的,我当然不是雷锋,不可能那么无私。”
“那,你这是?”
包赟叹口气,倒也没有藏着掖着,把底牌亮出来,“我们这种医疗机构里,什么最重要,肯定是人才最重要了。我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给我们皓康齿科立招牌打广告啊,人力总监叶晨尽感谢我了,说我为皓康齿科的招聘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遗余力地推销俞天野在大奖赛获得金牌,包括我有意无意地透露回神和皓康齿科有某种联系,就是专门吸引你们这些只知道钻研技术的傻子医生。”
陈朗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可你最近没怎么上论坛了吧?我看你都没有再发言。”
包赟没想到陈朗居然还关注到这些,半天没吭声,过会儿才道,“最近没啥心情,弟子都叛逃了,所以就把帮派解散了。”
陈朗:“。。。。。。”
包赟却话音一转,“别当真,我开个玩笑。”
牙周缝合练习结束之后,包赟环顾四周猪头,打量满目狼藉,冷不丁问道:“这些玩意儿你用完了,怎么处理?”
陈朗也很苦恼,皱眉问道:“你会炖肉吗?”
包赟觉得陈朗的想法太可怕,忙不迭地矢口否认:“我不会。”
陈朗很是感叹师傅就算有个如计算机一样的数据库大脑,也没啥实用,空具一副臭皮囊,于是遗憾地叹息:“那太可惜了,我也不会。”
包赟翻翻白眼,望天无语。
陈朗却看了眼手表,大惊:“这么晚了,我得赶紧走,要么就迟到了。”
包赟眼看着陈朗近乎以光速冲进屋内,再冲出来时甩下一句:“回神,拜托你帮我处理吧,怎么处理都行。”
包赟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陈朗便消失无踪影,包赟不是不郁闷的。不过这些猪头的处理并不像想像中那样艰难,还是大厦的保洁员喜滋滋地将它们通通运走,临走时目光还在天台上不停逡巡,再次交代道:“下回要有这事儿,还来找我。”
包赟态度极其诚恳:“一定一定,随时通知你。”
而陈朗今晚的教学片录像,也是无比顺利。当然有值得让陈朗更兴奋的事情,那就是在摄像完毕之后,斯蒂芬教授无意中透露出,四月底在上海举行的国际种植会议,早就已经邀请他做一个现场的牙周和种植联合手术,因为自己在香港的助手已经怀孕准备待产,而最近与陈朗合作都很顺利,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他就让陈朗做自己的手术助手。
等陈朗与教授告别后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九点来钟,夜幕完全降临,从天台放眼望去,四周灯火如繁星。陈朗也许过于兴奋,所以对一切都报以宽容的态度,当看到下午被自己弄成屠宰场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不由得感慨前任师傅不像传说中的只知动口不知动手,还是可以有基本的善后能力。
陈朗一边开门一边琢磨要不要亲自上门去感谢一下,眼角余光却适时看见了杰克要转交给包赟的纸箱,正好,一举两得。
陈朗刚想抱起纸箱,却听得有“砰砰”的敲击声传来,仔细分辨,循声而去,陈朗走到客厅正中的那道向上延伸的木门面前,喊道:“有事儿吗?”
隔音效果真是不好,上面有声音传来,在这个夜晚分外清晰可辨:“我的巴西龟还活着吗?”
陈朗扶了扶额头,最近一定是老年痴呆了,怎么忘记这两只寄住在自己家里,过着幸福生活的巴西龟。陈朗打量了一下这两只貌似在冷战,缩在不同角落的巴西龟,也喊道:“还活着。”
上面又有声音传来:“那就行,你继续养着吧。”
陈朗智商尚存,赶紧道:“别,你还是自己养吧,我马上就给你送上去。”
陈朗是行动派,立马就抱着龟屋和杰克让转交的纸箱一起出门,上楼,包赟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却还是被看起来晃晃悠悠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楼的陈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迎接,两人交接过程中还是出现了差池,顾此失彼,龟屋倒是没什么问题,纸箱子却落在了地上,散落物品一地。
包赟心说古时候师傅让徒弟往东,徒弟绝对不敢往西;所以说这现代徒弟却只知道和师傅划清界限,要来何用?嘴里却道:“这么多东西啊,你喊我一声,我自己下楼取就得了。”说完便先抱着龟屋走进屋内,放在小厅正中的桌子上。
门外的陈朗赶紧蹲在地上将散落物品扔进纸箱内,也抱着走进小厅,放在桌上。不过包赟纸箱内的东西和他本人一样诡异,比如其中一个木盒就引起了陈朗的注意,古朴素雅,造型别致,陈朗不由得拿在手里多看了两眼,却被转头过来的包赟看个正着,包赟立即神色紧张地抢到自己手里:“不过是个游戏盒,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朗“哼”了一声,这还想当别人师傅呢,可真小气。陈朗撇了撇嘴,假模假式地笑道:“今天下午谢谢你哈,帮我收拾烂摊子。对了,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我回去了。”
包赟也觉出自己反应有些过分,干笑两声:“别着急走啊。”想想才画蛇添足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真的,那就是个游戏盒,我没骗你。”
陈朗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斜睨了一下那个盒子,兴趣倒更浓厚了:“那你说说,怎么个游戏法?”
包赟骑虎难下,只好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木盒,故作玄虚道:“传说中这个神秘的木盒,普通人是打不开的,也就有缘的人才能打开,发现里面的一个秘密。”
陈朗饶有兴味:“是吗?给我试试?”
包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递了过去,闷声道:“那你试试吧。”
陈朗接过后仔细研究,无论使用哪种方法,也没有找到木盒的机关,不觉有些颓然,扔回包赟的纸箱子里,怀疑道:“你骗我的吧?这木盒说不定就是打不开,是个实心的。”
包赟完全放松下来,做惋惜状:“打不开就说明缘份不够,你还得努力。”
2,
陈朗才不想和他废话,四处张望打量了一下包赟入住的二楼的格局,卧室虽然有两间,厅小得却只能放一张桌子,貌似不如自己的一楼舒爽,内心颇有些安慰。忽然又想起点别的,指了指桌上的纸盒:“里面还有一张蓝迪健身中心的金卡,杰克让我还给你,你看看,是不是还在里面?”
包赟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便随意地在纸箱子里翻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纸盒,包赟沉吟了一下,还是取出来递给陈朗,“给你的。”
陈朗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包赟不甚在意地继续在纸箱里翻找,“这是上次在德国给你买的,显微放大镜。”
陈朗再次回忆起包赟那条朋友圈,她后来也点开过包赟的名字看他的动态,却永远只有那张显微放大镜的图片,还有那句什么“听闻上帝最近做了体检,脑电波不太正常。”然后下方却无一人点赞,更无别人回复。陈朗忽然有些福至心灵,难道那条朋友圈,只开放给自己?陈朗渐渐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显微镜拿在手里也有些烫手,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包赟仿佛是肚子里的蛔虫,视线虽然还是紧盯着纸箱内,嘴里却道,“我带了好几个回来,王鑫他们都有。”
陈朗抬眼看包赟一眼,看他假装云淡风轻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之下,就顺着说了声谢谢。
包赟在纸箱子乱翻的结果,是不但找到了那张金卡,还顺手翻出里面的一本相册,扔给陈朗:“看看这个,遥想本人当年,也曾英姿勃发过。”
陈朗接过来翻了翻,里面大多是群体照,英姿勃发可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些照片都传达出一个信息,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这是参加登山吗?”
“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加入了我朋友组织的登山队。那段时间走南闯北,非常有意思,后来大家都忙起来,顾不上了。”
相册里除了风景照,就基本上是他们整个攀登过程的实录,来来回回总是那些人的面孔,陈朗的视线停留在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远处背景是山峦连绵起伏,白云皑皑,近处却是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四位年轻男子,应该说是系列照片中出镜率最高的四位男子,虽然脸上看起来都黑呼呼脏兮兮的,四人勾肩搭背,笑得却极度开心。陈朗总结陈词:“我就认识你左边这个,拓展训练的夏刚教官,右边两个我不认识了,这是在哪儿?”
包赟看了一眼,回答道:“这是我们去挑战文女峰的时候。知道文女峰吗?在珠穆朗玛旁边,海拔七千五百四十三米。”
陈朗不禁刮目相看:“你们这么能干啊?”
包赟讪讪地笑:“其实那次登山,我没有成功登顶。”
陈朗“啊”可一声,不过看看包赟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点头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包赟愤然辩解:“那次真是身体有点欠佳,再说了就算我水平一般,不过我们队里有经验特别丰富的,尤其是右边挨着我那个小白脸,是夏刚的弟弟,叫夏迪。”
陈朗甚爱与包赟抬杠,这夏迪貌似长得五官端正,但估计是强烈的日照让他们失去了本来面目,已然小黑脸了,和小白脸可没啥关系。于是用手指了指最边上那个,即便戴着帽子也比另外三人矮半头:“也就这个勉勉强强算是小白脸吧,长得那么秀气。”
包赟哈哈一笑:“这是林峰,也是我妹,还是本队骨干,和我最亲近。不过你别以貌取人,夏迪虽然厉害,林峰却是他的克星。”
陈朗心说一个姓包一个姓林,叫那么亲热干嘛,什么哥哥妹妹的。只听包赟继续道:“你知道那时候我们几个在登山队,还被队友们起了外号。”
陈朗饶有兴味地问:“叫什么。”
包赟简直就是吹牛不打草稿:“没办法,我们长得实在太帅了,帅得惨绝人寰威震寰宇,所到之处,特别受大家欢迎,就被人取了外号,叫做什么来着?哦,对,叫做“京城四少”。”
停顿片刻之后又补充道:“恶少的少。”
陈朗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几个纨绔子弟招猫斗狗的画面,扑哧一下就笑了,笑得忍俊不禁,包赟看着陈朗在自己面前极其少见的如花笑颜,大为情动,荷尔蒙水平急速上升,只好做掩饰状,指了指小厅中间地上那块木板:“不相信是不是?就这块木板隔断,防君子不防小人,你信不信我一脚就可以踢飞掉。”
陈朗止住笑声,晶亮的眼睛望向包赟:“你是恶少的少嘛,我当然相信。”
可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诚恳,陈朗那付觉得自己完全无害的表情,让包赟很是泄气。
陈朗和包赟的异性同租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其实不过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陈朗除了喝威士忌不敢过于放肆,总体上来说,还是蛮和谐的。
这家伙好像并没有将他的豪车开到上海,甚至连法拉利自行车也不见踪影,每日里都和陈朗一样上下班坐地铁,虽然住在一起,工作也是在同一幢大厦,但两个人从不刻意互相等待,碰上就碰上,碰不上就各走各的。包赟有时候会主动跑楼上找陈朗看牙,但在大厦外面碰到也只是礼貌寒暄,很亲切友爱的朋友关系。
陈朗甚为满意。
不过陈朗没想到包赟同自己一样,也是一枚宅男,下班后都是径直钻回自己小屋,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样夜夜笙歌呼朋唤友招风引蝶。
陈朗倒不是没有问过包赟,包赟都是懒洋洋一言以蔽之:“都是些损友,不见也罢。”真相暂且不管,不过包赟已经正式成为上海DZ投行部的一员,所以包赟每晚的固定动作便是一杯咖啡一台电脑,一脸平静地看着电脑上呈现的各种资讯和数字,同时也再度开始刷起了文献,增加了在口腔论坛出现的频率,搞得众多ID纷纷奔走相告,“二十四回”重回江湖,旗下子民又可以投机取巧,医学文献又开始有着落了。
只有弟子陈朗看清师傅真面目后在心里吐槽,什么重回江湖,其实就是死灰复燃,鬼知道他葫芦里又开始卖什么药。
包赟在陈朗面前卸下伪装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每日里都要下楼去陈朗处一游,不顾陈朗的漠然表情也要厚着脸皮转一圈,端着咖啡抱着电脑赖在陈朗家的沙发上,冷不丁就发点最新的医学文献给陈朗,还对着陈朗散放在沙发上的金融类的初级读物嗤之以鼻,兴致好了就点拨陈朗一下两下,鲸吞蚕食地将陈朗的心情由麻木转变为习惯,尤其是陈朗在慨叹自己对金融知识的理解能力远逊于医学知识,完全无法充分使用内力来吸取精华的时候,包赟的三两句提示却总是让陈朗觉得一下子便打通了任督二脉,迅速融会贯通。没奈何之下,陈朗只好渐渐收起对包赟的慢待之心,现成有个老师摆在面前,左手金融,右手医学,虽然都是纸上谈兵,好歹也能物尽其用。
只不过包赟一边高风亮节地为陈朗排疑解惑,一边也不忘嘲笑,“其实看了也没用,博文口腔的融资现状,和书上完全是两回事儿。”
陈朗一股浊气憋在胸口,转头问道,“那你说怎么有用?”
包赟避开陈朗眼神,冷不丁道,“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那么痛快地答应我离开皓康齿科?”
陈朗怎么可能知道,于是摇头。包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轻声道,“如果说博文口腔走的是快速扩展的激进路子,那么皓康齿科却一直按部就班走的是保守路线。虽然有博文口腔的融资先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提出去外资银行的投行部工作,其实正中我爹下怀。”
陈朗有些纳闷包赟会对自己说这些,想了半天之后才挤出这么一句,“你的意思是,早晚你还是会回皓康?”
包赟翻了翻白眼,她可真会瞎抓重点,只能无奈回答,“我当然不会完全受他们摆布,轻易让他称心如意。但是就像你回到博文口腔也是你的必然,我也不可能真正脱离掉齿科这个圈子,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关注博文口腔的融资和上市进度。”
陈朗这才警惕起来,“怎么样?”
包赟看了看陈朗,慢吞吞道,“根基不稳,步伐太快。”
陈朗隐隐有些不安,南方城市的亏损数据越发严重,也不知是不是快速扩张和融资带来的连锁反应,陈朗还是有些不服气,她自然不会自爆其短,只是反问道,“何以见得?”
包赟并不多言,想了想只是提示一句,“圈地运动无可厚非,但是口腔这一行,都没有实体资产做稳定的后盾,没有地产可抵押,设备资产折旧又高,就连博文和皓康齿科这样的翘楚,它的资产核心大部分依靠的是一些软性的技术含量。如果扩张太快,资金链一旦断裂,再出现人才大范围流失,你会发现这个壳完全不值什么钱,后果就无法想像。”
陈朗有些不服气,“那些设备和器械不都是实体资产?”
包赟摇了摇头,“器械的折旧会让它们的资产评估迅速缩水。而且对于医疗机构的长期运营而言,分摊下来压根就不值钱。”
陈朗很是懵懂,“你的意思是?”
包赟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也许还不够成熟,但是我还在想博文口腔和皓康齿科要成功上市的关键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通。”
包赟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已经有实体做后盾的成熟的上市公司,比如现在势头正猛的大业医疗,直接切入到口腔市场,他们的做法稳准狠,直接就是收购整个大型口腔医院,虽然目前看来,大业医疗在这个圈子资金雄厚,如果这个模式不断推行,那么从资本扩张来说,他们的风险系数比我们这两家,都要小很多。”
陈朗沉了一沉,脑子里拼命消化包赟给自己上的这一课,包赟却看她一眼,慢吞吞道,“哎,别担心了,这不还有为师我嘛。你这种武将就算了吧,这种动脑筋的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做,对了,你今天给巴西龟喂食了没有?”
陈朗点了点头,“当然喂了,我又不像你。”
其实这两只巴西龟早就又转移到了陈朗这里。包赟拿回去喂养还没两天,便苦着一张脸将它们抱到陈朗面前,两只小龟都是萎靡不振,鼻子冒泡,行动迟缓。陈朗痛心疾首啊痛心疾首,在网上查找了半天资料,确定为是巴西龟感冒了,追根究底半天原来是包赟有一次误碰电源开关,关掉了加热器。陈朗鄙视完包赟,便按照网上偏方,将感冒冲剂倒进龟屋的水里,给两只巴西龟进行药浴。
包赟趁此机会,又将巴西龟留在陈朗这里,美其名曰是请陈医生妙手回春。介于巴西龟的住院治疗,包赟很高兴可以借口探望病号,下来溜达。包赟对巴西龟的关切之情,被今晚觉得颇有些挫败的陈朗,讥笑为兄弟情深似海,无比感动。
包赟毫不受打击,直接冲着那巴西龟招手,“嗨,王鑫。”
陈朗哈哈大笑,想起北京那只叫多多的玳瑁了,便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这是两兄弟呢,这只要是叫王鑫,那另外一只呢?”话刚一出口,陈朗就后悔得想揪掉自己舌头。
包赟看了看陈朗,慢吞吞道,“你想让它叫什么?”
陈朗赶紧岔开话题,“给乌龟起人名也太不合适了,王鑫知道了肯定要骂你。”
包赟笑了笑,也停止了这个话题,可是在心里却没来由地觉得心虚,虽然陈朗的确已经和俞天野分手,但是他深知自己现在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被定位为撬兄弟墙角的把戏。于是乎这种心态之下更加不敢与俞天野联系,就如同自己与俞天野的兄弟情谊,在陈朗这个美色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陈朗将自己从包赟那里学来的知识向于博文转述,于博文听完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一句,“谁教你的?”
陈朗哪敢说是包怀德之子,含糊其辞道,“一个朋友。”
于博文在电话里“嗯”了一声,“等我回国了,带我见见你的朋友,我对他很有兴趣。”
陈朗只能说好,但是她很具有阿Q精神的安慰自己,反正等于博文回国的时候,他也许早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3,
随着时间离春节越发临近,大家都忙着准备过节,博文口腔的患者开始略少一些,陈朗也变得有些轻松,闲暇之余便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张健身卡,反正不用白不用。
只是包赟对此颇有微词,他对陈朗最近两日不老实呆在家里,悉心照顾巴西龟,而是常去蓝迪健身就很不赞同。陈朗却对包赟的唧唧歪歪毫不在意,就当耳旁风,还是同昨天一样拎起背包试图邀请包赟:“我现在要去蓝迪做锻炼了,你去不去?”
包赟不高兴得很,闷闷道:“蓝迪有什么好玩的,昨天你不是都去过了,怎么今天还去?”
陈朗凑过来笑嘻嘻道:“锻炼当然是持之以恒,你不是也有健身卡,要不然一起?”
包赟摆摆手,摇摇头:“不去。”
陈朗很是遗憾,杰克交给自己的任务很难完成,无法看好戏了,只能摊手:“我可邀请过你了,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也没办法,我自己去了。”
包赟眼睁睁看着陈朗潇洒离去的背影,愤然上楼回屋。可是即便回到屋子里却依然坐立不安,什么事儿也做不进去,脑海中经过了无数次的激烈挣扎,终于缴械投降:“谁怕谁啊,我去就是了。”
陈朗的运动细胞其实非常有限,她既不会游泳,又不爱跳操,对瑜伽也兴趣缺缺,去了装修豪华的蓝迪健身中心,仅仅是为了对得起那张健身卡,所以只是选择了在跑步机上慢走。正走得百无聊赖,就听有人在旁边讥笑:“你这是来锻炼吗?也太闲庭信步了。”
陈朗转头一看,包赟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那台跑步机上,一边快跑,一边表情揶揄地看着自己。陈朗大人有大量,并不与包赟一般见识,只是嘿嘿笑道:“只要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就可以。”
包赟轻“哼”一声,也专注地跑起来,没再多语。
陈朗却心猿意马起来,一边在跑步机上慢走,一边东张西望,在八卦的精神下支撑着自己慢走了近一个小时,却无所宰获,的确是有几位很节省布料的健康美女会多看身边的包赟几眼,却并未看见传说中的狂热粉丝扑将上来,甚憾。
失望之下陈朗对健身的热情也降低许多,从跑步机上下来打算去浴室更衣洗澡,包赟诧异道:“才多久啊?你这就不玩了?”
陈朗“哼”了一声:“不好玩,没劲了,回家去。”
包赟如释重负:“我早就说过没意思,你还不相信,那我也回去了。”
陈朗点点头,两人分头进浴室洗漱,等陈朗把自己收拾停当,走到蓝迪健身中心的大堂,却见包赟异常热情地迎将上来,一把搂过陈朗肩膀,冲另外一人道:“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朗。”
陈朗完全不知包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想将包赟的手从自己肩膀上甩掉,就听包赟贴在自己耳边小声耳语:“徒儿帮帮忙,客串一下。”
陈朗凛了凛神,这才向对面那人瞧去,一身材极其壮硕的高大男子,穿着紧身的健身服,正将信将疑地看向自己。陈朗尴尬地冲他咧了咧嘴,说了句“你好?”
可是男子完全不理她,而是冲包赟嗔道:“Andy,你别骗我了,杰克说你没有女朋友的。”浓郁的港台腔与娇嗲的语气,和此人健硕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让陈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包赟在心里狂骂杰克见利忘义,出卖朋友,嘴里却干笑道:“他知道什么,说话也从来没有靠谱过。”一边更使劲地搂紧陈朗肩膀:“我女朋友一直在北京,才来上海没多久。”
对方还是将信将疑:“是吗?那你最近怎么没来蓝迪?”
包赟感觉到陈朗不再挣扎,比较放松地依偎在自己怀里,看起来是在配合自己,于是豁出去了,破釜沉舟道:“我最近忙着租房子,这样她到上海就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陈朗脸腾地一下由青变白,包赟这小子利用我也就罢了,居然敢坏我清誉,扭头狠狠看了包赟一眼,包赟却压根不敢接过陈朗眼神,只是装没看见。
健硕男子已然完全灰心失望,小声嘀咕道:“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个女人。”说完便白了陈朗一眼,一扭头一转身,走了。
包赟刚刚长出一口气,却听角落处有掌声传来,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传出:“好小子,你从哪儿弄来的美女,居然让我们蓝迪的金牌教练如此伤心。”
包赟原本已经从陈朗肩膀上举起的手,又重新落下,比刚才搂得更紧,挑衅道:“怎么?夏老二,你不会嫉妒了吧?”
从角落暗处走出一位青年男子,与包赟一样相貌英俊,只是眼睛和双眼皮的包赟不一样,一双丹凤眼更显得眼睛狭长,他眯缝着眼睛打量二人的表情看起来极其妖孽。
陈朗惊讶地发现他很像那张照片上的第三人,那个叫夏迪的,夏刚教练的弟弟。
青年男子“哼”了一声:“我有什么可嫉妒的。我只是很遗憾,原本以为你虽然讨厌吧,也至少不是个俗人,可以突破传统世俗观念,没想到还是那样狭隘守旧,墨守成规。”
包赟冲他眨眨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就算了,我特俗,就是一凡夫俗子,你不一样,你就不是普通人。再说了你反正还有你哥在凡间给你镇场,没啥顾虑,正好,我把这个光荣的机会让给你。”话毕不待对方回复,便拖住陈朗往外走:“我们还有事儿,先回去了,改天再找你。”
陈朗完全被弄糊涂了,只能被包赟拖着往外走,可是刚走到门口,包赟又停住了脚步,居心叵测地转头对夏迪来了一句:“对了,我差点就忘了,林峰给我打电话了,过两个月就回国。”
夏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包赟居然很享受看夏迪那张臭脸,不怕死地又迎上一句,“你不知道啊?林峰居然没联系你?”
夏迪的脸上完全就是暴风骤雨的前兆,包赟却得意之极地拖着陈朗扬长而去。
当然,除了脸色铁青的夏迪,脸色不好看的另有其人,那就是走出健身中心大门,就把包赟的胳膊给甩开的陈朗。
包赟乖乖地跟在身后,一边尾随一边陪着小心:“徒儿,我真不是故意的,事发突然,咱们是朋友啊,你得江湖救急。”
陈朗都进了小区,上了楼,打开自家房门,却越想越不甘心,驻足停步,冲着包赟眼冒怒火:“别叫我徒儿,我也不想叫你师傅。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把你和网上的“二十四回”对不上号。先别说这个,别的我不管,你凭什么说我们在同居?”
包赟没想到陈朗这么大反应,尴尬地笑了笑:“不叫就不叫,不过你听我解释嘛,我这么说,对方才能死心。”
陈朗的八卦热情迅速盖过名誉受损的怒火,不可置信道:“难道他就是杰克说的狂热粉丝?”
包赟尴尬无比地点头,然后便径直走进屋内:“进屋聊吧,又能坐着,还暖和。”
这样的惊悚题材,陈朗八卦之心自然不死,也就不介意包赟毫无障碍地出入自家领地,揪住包赟要他讲细节,包赟很是无奈,只好从头讲起,他上次和杰克一起去健身时,明明这位仁兄是杰克的私教,眼睛却只顾着打量包赟,在更衣室里更是匪夷所思,看包赟正单脚立地穿裤子,便走上前去轻扶,还一边赞扬道:“Andy,真没想到,你的皮肤和身材一样,真好。”
包赟吓了一跳,嘴里嗫嗫诺诺不知说什么才好,手上动作却很迅捷,赶紧把裤子拉好,与之保持适度距离。可这位仁兄又去柜子里拿出一只苹果,递到包赟面前:“Andy,饿坏了吧,这个苹果给你。”
刚穿了一半,还精赤着上身的包赟,鸡皮疙瘩顿时起了全身,汗毛都立将起来,摇头道:“我不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谢谢你。”
这位仁兄表情略有受伤,又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嫌弃啊,这苹果我洗过的,很干净。”
包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还好旁边一直忍笑的杰克替自己解围,抢到自己手中先咬了一口:“我饿了,给我吃吧。”
这位仁兄用满是汗毛的手比划了一个兰花指,点了点杰克的头:“淘气!”
陈朗听到这里,完全可以想像当时场景,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不禁开怀大笑,包赟悻悻然,暗道:“妈的,我怎么总是要靠牺牲自己,来娱乐陈朗,真没有出息。”
陈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后来呢,后来呢?”
包赟正色道:“谁还敢有后来啊,我就再没有去过。不过杰克这家伙老给我使坏,居然对这哥们说,我的性取向不详。还有那个蓝迪健身中心的挂名老板,夏老二,从小就和我唱对台戏,也没少给我下绊子。”
陈朗觉得万分不过瘾,八卦戛然而止,让人心痒难耐,想起刚才的一幕又问道:“那个夏老二就是拓展时夏刚教练的弟弟吧,照片上的夏迪,对吗?”
包赟点头,解释道,“夏刚和夏迪都是我发小,小时候住在一个院儿里。他俩都毕业于成和大学,不过夏刚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去的,家里也有底子,所以从事的都是体育类的产业,比如那个拓展训练营,再比如这个健身中心。”
陈朗“哦”了一声,“那夏迪呢?你怎么说他是挂名老板?”
“他也有股份,但是基本上并不插手。他自己有个公司,是与医疗临床相关的3D打印,做数据扫描信息,举个例子,就像你们手术前,可以打印上下颌骨的骨骼信息,然后设计做种植导板。”
陈朗对这个很有兴趣,好奇道,“我们临**也接触过,但一般只拿到成品,我还想说回头有机会多看看,看看他们的操作模式。你和他熟吧?哪天一起见面聊聊?”
包赟瞥了她一眼,迅速摇头,“我和他?一点也不熟。”
陈朗心说不是住隔壁吗?不是发小吗?怎么就不熟了?但也没有深究,而是迅即总结了一下包赟和夏迪的对话,再加上无边无际的联想,猛然冒出一句:“他不会是Gay吧?”
包赟点点头又摇摇头,极其鬼祟一乐:“他呀,才是绝对的性取向不详。”
陈朗灵光一闪,直接断言:“因为那个林峰?”
包赟冲陈朗赞许地点点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