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静把眼泪擦掉,笑着说:“妈妈怕找不着你。”
“没关系,妈妈你要是找不到我,我会自己跑出来,让你找到的。”
门上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谈静回头一看,是两个陌生人,他们径直问:“哪位是谈小姐?”
“我是。”
“我是聂先生的律师,麻烦谈小姐跟我们谈谈细节。”
聂宇晟没有来,谈静很意外,可是也没有多问,跟着这两个人到了停车场,他们在车上给她看大叠的法律文书,条款多如牛毛,主要是要她放弃对这个孩子的一切权利。
她心乱如麻,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一百万的现金我们已经带来了。”律师指了指脚下沉重的皮箱,“您现在签字,就可以拿钱走。”
“我需要跟人商量,我的丈夫……他必须得同意。”
“谈小姐,据我们所知,早些时候您对聂先生不是这样说的。”
“我改主意了,你们条款太复杂,我要跟我的丈夫商量。”
律师有些失望,不过他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那您需要多长时间?”
“告诉聂家的人,把我的丈夫从派出所弄出来,否则的话,这个协议我不会签。”
“好吧。”律师说,“我会转告聂先生您的要求。”
谈静下车之后,律师立刻联络聂东远,把谈静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您看怎么办?”
聂东远看了眼聂宇晟,问:“她没说别的?”
“没有,就说需要时间考虑。”
“没有提出来要见聂宇晟?”
“没有。”
聂东远说:“那就把她丈夫弄出来,不过她要是再提任何要求,都不要再松口答应她。”他挂上电话,对聂宇晟说,“你去病房,把孩子接过来,谈静变卦了。”
“我不去。”
聂东远生气地站起来:“你不去我去。”
“心外科不会让您带走他的,除非谈静办出院。”
聂东远大怒:“我是他爷爷。”
“您是想把这件事闹得整个医院都知道吗?”
“知道又怎么样?现在是她勒索我们,要一百万。”
聂宇晟只觉得自己额头滚烫,而且头痛欲裂,他通宵没睡,现在已经困顿到了极点。他说:“一定有别的原因,她不会这样对我。”
聂东远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说:“鬼迷心窍。”
谈静没有回到心外科病房,她直接去找盛方庭。他正在办出院手续,看到她觉得挺意外,说:“你怎么来了?”
“盛经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她本能地信任盛方庭,因为他办事情都是那样有条不紊,给人沉着冷静的印象,他那么有本事,一定能帮到她。
盛方庭看出事情不同寻常,他特意把病房门关上,才问谈静:“是什么事?”
“我的儿子孙平,也许您见过。”
盛方庭点点头,看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于是鼓励似的问:“是要做手术吗?你觉得手术风险太大?”
“不是,现在他的亲生父亲想要求他的监护权……”
盛方庭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她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亲生父亲跟她的丈夫不是同一个人?他问:“是我理解的那样?”
谈静艰难地点点头:“孩子的亲生爷爷非常的有钱,他们答应给我一百万,但要我放弃一切权利,连探视权都要放弃。”
富贵人家做事情,大多求干净利落,不留一切后患,盛方庭已经猜出大半真相。他近乎自嘲般的笑了笑,问:“那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谈静整个人已经快要崩溃了,“我原来以为我做得到,但现在发现根本不行……我不愿意……”
“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给孩子治病……但孩子仍旧要跟着我……”
“你刚刚说过对方非常有钱……”
“是,他们派了律师来。”
盛方庭犹豫片刻,说:“你愿意告诉我,对方是什么人吗?”
“东远集团,聂东远,孩子的爷爷。”
在那么一刹那,谈静觉得盛方庭的脸在阳光里明灭不定,百叶窗的阴影让她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盛经理,我不认识其他人,像您这样有本事……”
“东远集团的聂东远……”盛方庭却慢慢地问出一句话来,“你想争取到孩子的监护权?”
“是,我没办法失去这个孩子。”
“那么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态度?”
谈静早已经心乱如麻,她不能去想聂宇晟,一想到他她就会崩溃,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盛方庭突然笑了笑,“这是谈判的最基本规则,你想要监护权,那么就绝对不能告诉对方,你只要监护权。”
谈静迷惘地看着他,盛方庭说:“东远集团在香港上市,市值超过一百二十亿港币,聂东远名下还有无数私产,目前聂宇晟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这场官司你一定要打,而且要好好地打。要求对方支付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抚养费,还有,将来治病的手术费用,以及被遗弃多年的精神损失费。除此之外,要求对方给予一定的财产比例给孩子,聂东远有东远集团30%的股份,你就要求析出一定比例的股权给孩子。我替你联络律师,让律师来跟你谈。”
谈静已经不知所措了,问:“这样行吗?”
“谈判的第一步,就是绝对不能让对方觉得你想要什么。狮子大开口也无妨,因为对方会讨价还价。”
谈静十分担忧:“他们会不会把平平带走?”
“带走就更不怕了,带走你就对外宣布他们抢走了孩子,所有舆论都会同情弱者。”
“我不想把这件事情公开……”
“聂家也不会想的,毕竟是非婚生子,这种情况他们不会愿意公开。即使是离婚官司打析产,他们也会想低调行事,何况现在情况这么尴尬。”
谈静彻底地乱了方寸,她用手掩住脸:“我该怎么办?”
“不要接触聂家的人,所有事情让律师去谈,对方的律师阵容一定很厉害,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只是想把孩子留下来……”
“所以你要表态争财产,因为股权给孩子,你又是监护人的话,在孩子十八岁之前,你会代他投票。聂东远肯定不愿意在股东大会上看到你,他会想办法不给孩子股权,那么你就有机会争到监护权。”
“一定要这样吗?”
“也不一定。”盛方庭说,“要不你和聂宇晟好好谈谈,大家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个问题。”
“我没办法跟他谈。”谈静喃喃地说,“我不想看到他。”
“其实你只需要姿态强硬一些,也许聂家会知难而退。”盛方庭说,“聂东远那个人,不会允许自己吃亏,如果发现要动摇到根本,他也许就放弃对这个孩子的渴望了。”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说,“要不要跟律师谈,也看你自己。你如果愿意,我就给相熟的律师打电话。”
“盛经理,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盛方庭想了想,说:“也可以告诉你实话,我看不惯聂东远这个人很久了。你或许也知道,他是做快消行业起家的,在业内他的口碑实在不怎么样。如果能让他失去点什么,我会觉得很高兴。”
谈静迷惑地看着他,他的神色从容,好像刚刚说的话,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谈静觉得脊背上有些微凉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病房里空调太冷,她自以为是地揣测:“你也是老三厂的孩子吗?”
“什么老三厂?”
“没什么。”谈静垂下眼帘,说,“是我自己傻气罢了。”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问:“你愿意跟我讲一讲,你和聂宇晟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吗?”
谈静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问:“你只是单纯地好奇吗?”
“不,我希望了解对手,如果你需要我继续帮助你,如果你真的想跟聂家打这场官司,我们就必须足够了解对手。”
谈静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该如何去讲述呢?那段早已经被她深藏在心底的往事,那段她早已经刻意不去回想的一切。
在谈静幼年的印象里,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名词。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家里没有人来接她,幼儿园的老师陪她在教室里坐了很久,邻居孙婷婷的妈妈才慌慌张张地来了。谈静只看到婷婷妈妈小声跟幼儿园老师说了些什么,幼儿园老师就把她交给了婷婷妈妈,那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教室里开着灯,老师摸摸她的头发,非常温和地对她说:“乖,跟齐阿姨回去,你妈妈有事不能来接你。”
那天婷婷妈妈用自行车把她驮回了家,谈静还记得一路上风很大,婷婷妈妈用自己的纱巾围在她的脖子里,一边吃力地蹬自行车,一边还问她晚上吃蛤蜊炖蛋可不可以。婷婷比她大两岁,已经上小学了,趴在灯下写作业。婷婷妈妈进门就忙着做饭,找给谈静一本小人书,让她打发时间。谈静喜欢看小人书,所以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吃饭的时候,婷婷妈妈把一碗炖蛋都舀进了她的碗里,都没有分给婷婷。吃完饭后是婷婷妈妈给她洗澡,那天她就在婷婷家里睡。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妈妈才来接她,她看到妈妈红肿的双眼和散乱的头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爸爸走了,不是走了,是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