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静的手机关机,她早就睡了吧?他打车到了谈静住的小区外面,铁门已经关了,他想起就是昨天,自己还在这里拦下了要爬门的谈静。那时候她的样子有多么狼狈多么难堪,那时候他说了什么?他仍旧还在愚蠢地伤害她。

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通宵,看着天空渐渐泛白,一点点明亮起来,晨曦透过薄薄的云层,给所有的建筑涂上淡淡的金色。铁门的小门终于“咣当”一声开了,早起买菜的人,早起锻炼的老人,还有早起上班的人,开始进进出出。也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但他不知道,他只是目光呆滞,坐在马路牙子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没办法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谈静早起觉得感冒好多了,拎着购物袋想去菜场买菜,顺便吃早饭,跨出铁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聂宇晟。他就坐在马路边,脸色惨白,就像在那里坐了一百年似的。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心慌意乱,但是定了定神,还是朝着他迎上去,问:“聂医生?”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

谈静还抱着一丝侥幸,迟疑地问:“什么……为什么?”

聂宇晟突然站起来,将两张纸推向她,因为用力过猛,他几乎要一下子扑出去摔倒,谈静被吓了一大跳,抓着那两张纸,根本就看不懂上面画的是什么。

“我和孙平的DNA位点对比,最准确鉴定亲缘关系的方式。”聂宇晟的声音喑哑嘶竭,“为什么?”

谈静彻底地明白过来,她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聂宇晟抓着她的胳膊,就像回到那个台风夜,他伤心欲绝地一遍遍问:“为什么?”他的目光里只有绝望似的伤心,谈静自欺欺人地别过脸不愿意看他,她早就准备过有这一刻,不是吗?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想要监护权吗?”

“什么?”他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句话,所以神色呆滞。

“一百万。我给你孩子的监护权,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烦你了。我保证消失在你和孩子面前。”

他用了足足半分钟,去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最后仍旧没有能够理解,他只能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七年前我这么说,你不肯信,现在我说,你肯信了吧?一百万,孩子是你的了。”

他像是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不肯放开她的胳膊,喃喃地又问了遍:“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回去问问你父亲,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你们姓聂的,欠我的!没错,孩子是你的,当年我没打掉,你想要监护权吗?一百万,其他的都不用再说了。”

她用力掰开他的手指:“现在你都知道了,医院的费用我不管了,你愿意做手术也好,不愿意做手术也好,看你怎么决定。我要在三天内收到钱,不然的话,我会起诉你遗弃。”

聂宇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他只记得谈静绝情地掰开他的手指,然后转身离去,她的背影那样决绝,就像是七年前那个台风夜。他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那个噩梦,他独自奔跑在雨中,头上是一道一道的闪电,可是比那闪电更狰狞的,是谈静的话。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进他的心里,他只想大喊大叫,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暴雨哗哗的被风挟裹着,水像高压枪一样,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伸手拦了出租车,回医院去。

聂东远刚起床不久,就听到护士在外面说:“聂医生,您来了?”

聂东远一回头就看到儿子,他肯定没有换过衣服,因为衬衣皱了,也没有系领带。他头发凌乱,胡子也没有刮,看上去就像通宵未眠,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聂东远猛然吃了一惊,说:“怎么啦?”

“谈静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聂东远沉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又遇上谈静了?你怎么就中了这个女人的魔呢?”

“你昨天抱过一个小孩儿,孙平。”

“怎么啦?”聂东远莫名其妙,聂宇晟把手里的两张纸递给他,聂东远看了看,没看懂,“什么?”

“DNA对比,那是我的儿子。”

聂东远终于变了脸色,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儿子的神色,觉得不似作伪。可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他问:“怎么回事?”

“她要一百万,我没有。”聂宇晟颓然地将脸埋进掌心,话语凌乱,没有条理,“她问我要不要监护权,要的话,给她一百万,否则她要告我遗弃……”

“不像话!”聂东远动怒了,“我的孙子只值一百万吗?”

他看了看儿子煞白的脸色,已经猜到了八成:“谈静?”

聂宇晟用尽了力气,才点了点头。

聂东远走过去打电话,聂宇晟只听到他在电话里说叫法律顾问马上过来,然后通知理财顾问,需要一百万的现金。

聂东远做事情非常有条理,打完电话他才重新坐下来,看着精神恍惚的儿子,说:“你说你,你突然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来,我真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高兴好?你竟然不声不响给我弄出这么大一孙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孩子在哪儿呢?我们过去,接他过来,在监护权拿到手之前,不能让谈静把他藏起来,否则麻烦了。”

“她不会的……”聂宇晟嘴唇都在颤抖,“她根本就不想要监护权……我还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她就问我要不要监护权,要的话就给她钱……”

“给她钱就给她钱,这女人倒也爽快。这有什么为难的,拿钱都办不成的事儿,才叫为难的事。”

聂宇晟没有说话,他已经精疲力竭,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已经被命运的湍流摔打得粉身碎骨,他简直没有力气说话了。聂东远压根就不生气,他甚至挺高兴的,自己这儿子太循规蹈矩了,而且是个死心眼儿,拖拖拉拉简直是一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样子。现在好了,有现成的孙子,除了孙子的妈妈是谈静这点让他有点不喜欢,不过孙子就是孙子,多好的小孩儿啊,怪不得他昨天抱住那孩子的时候,觉得心都快要融掉了。

“走!走!去接孩子。律师马上到,钱也马上到,我们得跟她签一个协议,永远放弃孩子的监护权和探视权……”他看了看儿子的脸色,没好气地说,“瞧你那点出息,当年我就说这女人不适合你,你还偏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她就是为了钱。”

“她妈妈到底怎么死的?”

聂东远不耐烦了:“她妈妈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不是说是心脏病吗?”

“她不会那样对我,一定有原因。”

“执迷不悟啊,你真是!”聂东远直摇头,“她都只管找你要钱了,你怎么还相信她说的话?”

“她不会那样对我……”

聂东远生气了:“一点出息都没有,回头你别见这个女人了,一切让律师去谈。”

谈静到医院的时候刚查完房,她让王雨玲回去睡觉,王雨玲问:“你感冒好了?”

“嗯。”

王雨玲在病房也没怎么睡好,打着哈欠就同意回家补眠。临走之前,她问:“谈静,中午吃什么啊?我来给你买饭。”

“不用了,中午我去食堂买点得了,晚上你也别来了,你都熬出黑眼圈了。不是说店子装修得差不多了吗?你回去看看梁元安那里,要不要帮忙。早点开业,不然真的是坐吃山空了。”

“好。”

谈静想了想,说:“这两天我想给平平转院,你别来医院了。有事的话,我会打电话找你。”

“转院?为什么啊?”

“手术也不让做了,我想做常规手术,转到小点的医院,便宜些。”

“那……你有钱吗?”

谈静难得笑了笑,说:“很快就有了。”

“你问谁借的钱?”

“公司同事,说了你也不认识。”

王雨玲说:“是那个盛经理吧?一看就是个好人。谈静,你跟孙志军离了吧,他真不适合你。”

“你别管了,离婚的事我会考虑的,你快回家睡觉吧。”

王雨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今天的谈静格外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大约是因为筹到了手术费,以前的谈静成天愁眉不展的,不就是因为没钱给孙平治病吗?

王雨玲走了之后,谈静一边给孙平擦脸,一边跟他说:“待会儿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孙平很高兴,“妈妈,你要跟我玩什么游戏?”

“要是待会儿妈妈藏起来,你不能哭,聂医生你认识吗?”

孙平怯怯地点点头。

“待会儿聂医生会来接你,他会给你换个病房,把你藏起来,让妈妈去找。”

孙平很担心:“那妈妈你会找到我吗?”

“妈妈当然能找到你。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么会找不到你呢?”

孙平笑着搂住谈静的脖子:“那妈妈你要快点找到我。”

“好。”

谈静搂住孙平,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你要乖乖的,听医生的话。”

“嗯。”孙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听话……”可是他疑惑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