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的三日谈
气温一日比一日高起来,临街大树,投下的影子也一日比一日深起来。
从青奈里出来,沿着十字街向东走,整整走了一个小时,我才到了久沐城中。
久沐并不是个车水马龙的地方,来往行人少见行色匆匆。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人人都在打量着我。
在临街的三家书店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我挑了一家客人最少的钻了进去。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正趴在桌上打盹。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孩子,扎堆站在一起,凑在新出的那几本漫画前叽叽喳喳。
我在门口站定,大略扫了下书店的布局,然后直接向放着热销小说的书架走去。
书架不高,只有五排。我先扫了下底层的两排,虽然摆在了畅销小说的书架上,但早已是三四年前的旧书;中间两层的小说,看着倒还新鲜;最高层的,便是些国外译本,包装精美,但书名译得古怪又骇人,光看名字便没有读下去的冲动。
心里有了底,我便从上往下,在第二排的书架上开始找起。手指还没划多远,便停住了。墨绿色的封面上,几个夸张而诡异的明黄色的人体交叠着,就是这本书——《野泽的妖怪》。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便揣着书,快步奔向收银台。被我叩桌面的声音弄醒后,女人睡眼惺忪,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怒气。接过我递上的零钱后,她没好气地把书丢在袋子里,从桌后扔给了我。
刚跨出店门,我身后便传来女人尖利的喊声:“不买就别给我乱翻!”
我扔掉了书的包装袋,将书紧紧揣在怀中,一路快走。直到看见青奈里院中的梧桐树树冠时,方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进屋后,我换了身没有汗气的衣服,抹了把脸。然后我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野泽的妖怪》。
它还未被出版的时候,我便看过书稿。但当时匆忙,只看了一部分。如今它已出版成书,捧在手里,心境竟还是那般相同。
妖怪的故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妖怪的结局呢?
我拆了塑封,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章。
“野泽的妖怪消失不见,小城恢复了秩序,曾极力捍卫着小城规则的他,心中怅然若失。英雄的身份曾是妖怪给予,如今妖怪不再出现,他也不再是什么英雄。
“妖怪,到底去了哪里……”
这结局只寥寥数语,却出人意料。我以为,他笔下的妖怪会有个烈火焚身的惨烈结局,可为何是这样?突然,脑海中想起了那夜奇怪的无声电话。难道是他打来的?
正想着,手机又是一阵振动。
老人的信又如期而至。刚好我的心绪正复杂,这信来得太是时候。我将《野泽的妖怪》锁进抽屉后,匆匆扯开了信封。
老人这次的来信很简短,只是寥寥几句回复,内容如下。
己生:
你好,我并不是什么超能力的人,只是一个有着职业病的公寓管理员。至于我的故事,你会在恰当的时候知道的。
我依旧耐心等待着你的故事,同时,也与你一同等待着你最喜欢的季节。
自杀公寓管理员
看后,我将这张纸放到之前夹着来信的笔记本中,然后,抽出了第二部分信纸。依旧是厚厚一沓纸,虽然还没读,但心里却莫名地充盈起来。
第一个故事:不速之客的三日谈。
~1~
渡慵懒地攀在窗沿上晒着太阳,偶尔一阵风,吹得满屋尽是草香花香。
“这天儿眼瞅着就要热起来了。”我站在窗边,看着那些微风中摇晃的色彩。话音刚落,门便响了,声音轻缓。
今天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麻布衣衫,气质很儒雅。若不是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出卖了他的年龄,看样子倒像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某位成功人士。
我点头示意男人坐下,抽出登记簿,推到他的面前。
“请您按照提示填写您的个人信息,这是笔。”
男人没有看我,扫视了一圈屋子后,便低下了头,没了言语。
江婆抖了抖手中的抹布,冲我点点头后,便走出了屋子。
我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男人,提高了声调,又一次说道:“您好,请您按照提示填写您的个人信息。”
男人像是此刻才听到我的声音,迟缓地抬起头,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提起了笔。登记簿上的信息他只填了最基础的部分,剩下的他只是仔细地看了一遍。从他登记的信息看,他叫王一,四十五岁。
填好后,男人将登记簿推到我的面前,我俯身抽出一张房卡。
“这是您的房卡,出门右拐,就是楼梯间。”
男人接过房卡,又一次环视了屋子一圈,没有说话,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我起身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来生愿我们不要再见面。”
门被男人随手关住,我仔细地辨别着空气中传递过来的声音。男人上楼的脚步声、轻缓的步调,而后是同样柔和的关门声。一切归于平静,了无声息。
我将自己放倒在靠背椅上。手心不知怎的,竟沁出一层薄汗。
他或许是个哑巴,不要想多了,我暗自安慰自己。
渡依旧攀在窗沿上,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2~
因惦记着昨日那位奇怪的客人,今天一早我便去了接待室,等江婆送下房卡。
听到门响的动静,我心头竟莫名一紧,江婆今日收拾得可真快。
门里的人抬高声音说:“请进。”
我推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竟是昨天那位奇怪的“哑巴”客人。
他这次倒是轻车熟路,不等我开口,便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上去。
我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皱紧了眉头,默默地盯着他。
男人抬头,正面迎上了我的目光。短短的一个晚上,像是又苍老了几岁。他同样紧皱的眉头,倏地却舒展开来,冲着我笑了笑,然后开了口:“您好。”
原来不是位“哑巴”,我吃了一惊。
“请您原谅我,我昨天真的很绝望,也很害怕,所以没有开口讲话,还望您见谅。”
“没关系,如果您放弃自杀,直接从后门离开就好。收拾房间、递交房卡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我好像理解了男人在一夜之间老了几岁的原因。毕竟在生死之间彷徨犹疑了一夜,所经历的痛苦与纠结是无法想象的。
“您放心,放弃自杀的客人,我们会划掉他在登记簿上留下的所有信息。”我一边翻着登记簿,一边向男人说明。
男人却突然伸出右手,飞快地压在登记簿上。他手指纤长,皮肤很白,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
“请等一下。”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我盯着眼前这个有些激动的男人。
“您是还没做好决定吗?”我试探性地抛出这个问题,语气柔和,尽量不去刺激眼前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我,不想离开这儿。请您,不,求求您,让我留下来,好吗?我会写字,会做饭,还会扫除。我可以给你们干很多活,我不要钱,就希望您收留下我。”
男人的语气急迫而恳切,身体微微欠起前倾,说话的过程中,双手紧紧攥着我还握着登记簿的右手。
他的手很凉,微微发力的情况下,指尖已略微发白。
我被他摇晃得有些发晕,定了定神,慢慢地抽出了手:“您先冷静一下,好吗?”
男人听话地收回双手,身体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向下低着,眼睛却朝上望向我,像极了动物乞食时的眼神。
“能讲讲,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自杀公寓吗?”
~3~
“我叫王一,是个教书匠。说好听些是本分,说难听了就是窝囊。我没钱没权,也没什么本事,就盼着自己的儿子能争口气,不像他爹这么窝囊。
“这孩子啊,都不禁盼。一眨眼的工夫就长大了。上了高中后儿子变得不爱说话,整天闷在屋子里画画,还画些我看不懂的玩意儿。
“我看着着急啊,所有的任课老师都说儿子聪明,只要努力,考个重点大学没什么问题。可这小子就是想不开,非要画他那画儿,还和我讲什么理想。
“我是谁,我是他爹啊。我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我能眼看着他掉坑里吗?理想,谁没有个理想,可他那理想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啊?
“那孩子脾气倔,我好话说尽,还是不学,只知道埋头画画儿。眼瞅着要大考,在班里都成了垫底儿的主了。我真是急了,他长这么大,我头回和他发那么大的火。一怒之下,我还撕了他的画儿,把他的画架子从窗户全扔了出去。
“他冲下楼去捡。那晚的雨下得真是痛快,我就看着他,捡起画架子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还是他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快去医院,说他高烧晕过去了。我一听就慌了,跑去医院,儿子那小脸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要是孩子他妈还在的话,真是得心疼死。
“儿子睁开眼,看到我就把脑袋别过去了。我这次是做得过火了,我知道。我就和他说,儿子,以后爸不那样对你了。儿子一听这话,扭头就问我,你让我画画儿了?我当时心真的软了一下,可是就那一下,我不能由着他性子来啊。我就和他说,你要给爸好好念书,才是爸的好儿子,才对得起你妈的在天之灵。应该是听到了妈妈,他也就不再言语了。
“从那以后,他像换了个人一样,收起了画画的东西,像小时候那样,一心扑到学习上。不过,他再也不和我说话了。这些我都能忍,等他以后飞黄腾达了,就能体谅我当初这样做的原因了。”
讲到这儿,男人嘴一斜,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顿了顿,他又开口讲道:“他果然没让我失望,如愿以偿考上了那所重点大学。您知道吗,全省就招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儿子。”
男人眼睛里闪着光彩,却一闪即逝,紧随其后的是难以言尽的悲伤:“通知书来了,儿子却走了。带着他那些画画儿的家什,和被我撕了的画,就这么走了。他在录取通知书上,给我留了句话:‘爸,你要的通知书我给你考回来了;我要的东西,你能给我吗?’”
~4~
男人的眼神飘散在空中,泛红的眼眶,更衬得面容憔悴。微微发颤的声音,搅动着屋子里的尘埃。那些无声的东西落在脸上、手上、心头上,让人无缘由地身子发沉,心头发闷。
男人低着头,低声念叨着:“为了找他,我把能去的地方去遍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现在特别怕看新闻,就怕听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会儿担心他在的地方地震,一会儿担心他被坏人卖了器官,怕他吃不饱睡不暖。我真是没用,窝囊了半辈子,临了还把自己的儿子给逼走了。”
他抬起头,目光聚在我身上:“我后悔得要死,也难受得要死。可昨天在屋子里,我却下不去手了。我担心,万一哪天儿子回来了,我不在,你说他该怎么办?”
男人的声音泛起了哭腔。
“既然您还牵挂孩子,为什么不回家等着他?”
男人迟疑了一下,喉结一动:“一回家,哪里都是孩子的影子,太难熬了。我就想在这个僻静的地方,一边做点儿事情,一边盼着孩子的信儿。您就让我留下吧,求求您了。”末了男人的声调陡然抬高,尖利刺耳。
“您可以先去房间休息一下,我明天答复您,可以吗?”
男人像是获得大赦似的,忙不迭地点着头:“好,那我明天再来找您。拜托了。”男人一边鞠着躬,一边倒退着走出房门。
昨日江婆弓着身子擦拭书柜的模样便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如果这个人没什么问题的话,留下来给江婆打个下手也好。
我匆匆写了张纸条,讲明事情缘由,便系在了渡的尾巴上。渡会意后走了。
江婆昨日和这个男人打过照面,应该对他还有印象,让江婆再出去打听下这人,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5~
第三天,不出所料,男人早早地候在房间里。
“您来得可真早。”
“这些年,睡得越来越少,又惦记着拜托您的那件事,就早早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哦,没有关系,您请坐吧。”坐下后,我抽出登记簿,将腋下夹着的几页报纸压在下面,抚平了边角的折痕。
男人依旧坐得笔直,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满心期待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您有孪生兄弟吗?”
“什么,孪生兄弟?我怎么会有孪生兄弟呢?”男人笑得很灿烂,语气较昨日也轻松了不少。
“那我知道一个人,与您长得可真像呢。”
男人骤然收回了笑脸:“是吗?那可真巧。”
“不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听说是畏罪潜逃,出海的时候游艇发生意外,炸得连骨骸都找不到了。”
男人不作声,目光有些发冷地盯着我:“这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没有说话,移开登记簿,展开手中的报纸。报纸中心赫然印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半身像,脸上容光焕发,气质儒雅大气。
图片上方的新闻标题是:花季少女命丧无良整形医院,院长王胜阳畏罪潜逃遇海难。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灿烂得晃眼。
阳光透过我的身子,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男人慢慢地合上双眼,向椅背靠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平均每八个人都会长相相似,你凭什么用一张报纸就断定这人是我呢?”男人斜眼瞥着我。
“我当然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好奇,就拿了过来。还有另外一张。”
说着,我将第一张报纸放到一边,露出下面的另一张,转了个方向,缓缓地将它推到男人面前。
这一张报纸上大部分内容是社会新闻,男人的目光却猛地落在了右下角的一篇配图短新闻上。
文字只有寥寥几行,但照片却像是有了魔力一般,将男人定在了座位上。
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在费力地吞咽着什么;嘴唇微微开合,像是不受控制般,僵在了脸上。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幅遗像,跪在拉有警戒线的港口边。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从他肩膀微微内收、双手紧紧抱着遗像的姿势来看,他一定是在哭泣。
~6~
“说实话,昨天江婆送来报纸后,我很犹豫。单凭一张报纸上的照片,怎么能去怀疑一位可怜又可悲的父亲?但随后,我就发现了这张报纸,想是江婆也猜到了我的心境,费尽心思又给我找来了这张报纸。”
眼前的男人依旧紧紧盯着报纸上的照片,右手不停地在照片上摩挲着,手指微微发颤,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时间黏稠得像是凝固了一般。我突然间有些自责,担心自己利用男人作为父亲的软肋来拆穿他的伪装,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残忍。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睁开了眼睛,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突然笑了起来。
“去年在家过完新年,我们爷俩就没再见过面,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也没想到,你做事竟这般谨慎,”男人吐了口气,筋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克制了半天,可看到儿子,就忍不住了。原以为你这儿守着孤山,干着这种营生,应该是不问世事的。看来还是我失算了。”
男人伸手将面前的报纸合起来,叠了起来,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照片上的这个男人的确就是我。这个城市的第一家整形医院就是我一手创办的。最火的时候,得提前半年才能预约到手术项目。”
男人发出一声短而轻的哼声,目光飘向窗外:“别人看我发了财,一窝蜂似的要找我谈合作。这就像你刚打了个哈欠,就有人给你送了个枕头过来。每天全国各地跑来找我做手术的人太多了,我时间都不够用。于是干脆就把手术外包出去:名义上手术由我操刀,但麻醉以后,就换由其他人去做。我每个月正儿八经只做一两台手术,但挣的钱却比之前多了几十倍。”
男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蓦地皱紧了眉:“谁知道,那些浑蛋竟搞出了人命。我和他们说了好几遍,实习的要练手,一定要找那些小手术练。谁知道,他们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那个女孩倒霉,在手术台上就咽了气。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这罪我担不起啊?
“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怎么跑都有危险。可是,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事情就会有转机呢?
“我早就发现,医院后面的巷子里,有个流浪汉。你说巧不巧,眉眼儿和我长得还真像。趁着那个女孩的家属等尸检报告的时候,我迷昏了流浪汉,连夜给他做了脸部、颈部的整容手术。等女孩的尸检报告出来,女孩家属报警找媒体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地雕刻出了另一个‘我’。
“我给了那流浪汉五十万元的支票,告诉他听我的话,就能拿到更多的钱。他这辈子,怕是想都不敢想,能拿到这么多的钱,当下便给我下跪磕头。
“之后,我扮成出租车司机,将他送到了港口,故意让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然后,稍稍在那艘游艇上动些手脚。你想想看,‘砰’的一声,‘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永远地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了。谁会耗时费力地打捞一个罪人的残体,何况也不一定打捞得到。你说我这招,高明不高明?”
男人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眼泪却也像滚珠一样,在脸上四下散落。
~7~
我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不再儒雅得体的男人,又哭又笑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交叠得有些狰狞。
男人猛地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扑向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走投无路了。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不想进监狱,我也不想杀人。”
男人冲我咆哮着,身体却瘫在了椅子上。“费尽心思铺了这条路,原以为能绝处逢生,没想到还是死路一条。”
外面的风倏地停了下来,流动的气味在原地静止,而后沉淀。阳光不舍地舔舐着地面,却也无可奈何地被扯了出去。
打在男人脸上的阴影弱了下去,男人发胀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登记簿。许是这沉默已恰到好处,男人嘶哑着嗓子,缓缓地开了口:“我能重新填一下那个登记簿吗?”
我默默地将登记簿推了过去,男人提笔,这一次,他填得很满也很慢。
“房卡还在我这儿,就还去那个房间吧。”男人冲我笑了笑。
“第一日来为了摸清环境,第二日撒着谎想要留下来,第三日得了这么个结果。我这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吧。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来你这儿原想从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没想到,这噩梦终究是摆脱不了。”
我合起登记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昨天您讲的故事,完全是假的吗?”
男人愣了一下,低头笑了起来:“昨天讲给您的故事,其实也是真的,不过是发生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最后,我又跑回了家,向我的父亲妥协,去念了医科大学。
“选择医学美容专业,大概是因为我割舍不下心中那份对艺术的执念。现在我都说不清楚,当年父亲那样逼我对不对。要不是他逼我,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挣得盆满钵满,也都是父亲的功劳啊。
“至于我的儿子,我很支持他的音乐梦想。他一直在国外学习音乐,前不久还出了自己的专辑。”
说到这儿,男人停了下来,起先明亮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的嘴唇微微地发颤,低声念叨着:“我死了以后,劳烦您不要声张,更不要通知我儿子,就当他的父亲已经葬身大海。千万不要,不要让他知道,我干的这些事儿。”
我没有说话,微微地点了点头。男人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整了整散在额前的白发。他像是初见那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起身,朝着他的背影,低声念着:“来生愿我们不要再见面。”
第二日,太阳明晃晃的,非常刺眼。渡依旧赖在窗沿上,斜眯着眼。我抽出登记簿,翻到王一,不,是王胜阳的那一页,看到他在遗愿那一栏写着:下一世,愿心中有画,身旁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