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印地安人和路易斯安那州迁来此地的卡律(Cajun)移民的传说,这里的水晶泉是深不见底的。当然没这回事,传说归传说,说的人也不会相信。你只要戴上面罩,下水划几下,就可以看到那里有个小洞口,清澈无比的泉水不断涌出,洞口四周纤细翠绿的水草随波摇曳。从水草的缝隙看过去,就是大家所说的“恶魔之眼”。
两个并排的黑色圆圈——虽然不会动,但除了“恶魔之眼”还能叫它什么?不过由于有它,每次游泳都会增添不少刺激;搞不好哪一天,恶魔会从它的巢穴冲出来,吓跑所有的鱼,猎杀较大的猎物。在一百米深的水底,有一辆被丢弃的脚踏车(显然是赃物),半埋在一堆水草中。鲍比和戴维兄弟俩从没想过,把它打捞上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即使他们已经用细线和铅锤测量过,那样的深度也实在令人无法想象。哥哥鲍比比较会潜水,他曾经潜到大约十分之一的深度,据他说,水底看起来还是和水面上看到的一样深。
然而,水晶泉即将透露它的秘密,虽然地方上的历史学者都嗤之以鼻,但是很多人还是言之凿凿,说水底埋有许多南北战争时南军留下的宝藏。他们没找到什么宝藏,倒是当地的警长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捞上来几支手枪,是最近几桩罪案的凶器。
鲍比在自家的车库废物堆里发现了一个小型打气机,刚开始发动时有点困难,但是现在已经噗噗地转个不停。每隔几秒钟,它就会咳嗽,并且冒出一团蓝烟,不过一时是不会停下来了。“停了又有什么关系?”鲍比说,“‘水中剧场’的那些女生不用空气管就能从五十米深游上来,我们当然也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假如是这样,戴维立即想到,为什么我们要瞒着妈妈呢?还有,为什么要等爸爸回到卡纳维拉尔角去出航天飞机任务时才偷偷摸摸地做呢?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丝毫没有任何疑虑:鲍比总是对的。十七岁真好!什么都懂。不过,他可不愿意浪费那么多时间和那个笨女生——贝蒂·舒尔茨——在一起。没错,她是很可爱——但该死的,她是个女生!今天早上他们才好不容易摆脱她。
戴维已经当惯了哥哥的实验品,做弟弟的理当如此。他调整一下面罩,穿上蛙鞋,然后滑入如水晶般清澈的水中。
鲍比拿空气管给他,管的一端用胶带绑着从旧水肺拆下来的吸口。戴维吸了一口气,脸马上皱成一团。
“味道真恐怖。”
“久了就习惯了。你下去——不要超过那块暗礁。超过那个深度的话,我就必须调整气压活门,才不会浪费太多空气。当我扯一下管子的时候,你就上来。”
戴维缓缓潜入水里,进入一个奇幻世界。那是个宁静的单色世界,与墨西哥湾的珊瑚礁大异其趣。这里没有海洋世界的色彩缤纷——海洋里所有的生命,无论动植物,都以亮丽的七彩夸耀自己。而在这里,只有淡淡的蓝色和绿色,而且鱼就像鱼,不像蝴蝶。
他拉着空气管慢慢往下潜,一有需要,就从管子里吸几口空气。此时的自由感实在太棒了,让他几乎忘记嘴里可怕的油污味。潜到那块暗礁——其实是一块年代久远、吸饱水分的树干,由于上面长满水草,一时分辨不出来,他坐下来环顾四周。
他可以看到泉水的另一边,也就是一个火山口状坑洞远侧的绿色斜坡,距离至少有一百米。他的四周没什么鱼,只有一小群缓缓游过,在洒落的阳光照耀下,像一堆闪闪发光的银币。
和往常一样,在泉水开始流往大海的开口处,有个老朋友驻守在那里——一只鳄鱼(有一次鲍比很兴奋地说:“好大一只,比我还大。”),没有任何支撑地垂悬着,只有鼻子露出水面。他们从来没打扰过它,它也从不找他们麻烦。
空气管传来不耐烦地一扯,戴维乐得离开。他从来没到过这么深,不知道这里那么冷——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水面上温暖的阳光让他恢复了精神。
“没问题吧,”鲍比说道,“只要一直松开气阀,使压力表的读数不要落到这条红线下面就行了。”
“你要潜多深?”
“假如可以的话,我就一直往下潜。”
戴维觉得这没什么,他们都了解深水会使人忘我,氮气会使人麻醉等风险。况且,这条空气管只有三十米长,第一次实验应该够用。
一如往常,他以钦佩的眼光目送老哥接受一个新的挑战。鲍比滑入那片蓝色的神秘水域,像鱼一般熟练地往下游。突然,他翻过身来,激烈地猛指着空气管,显然他急需增加空气的流量。
戴维忍着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马上去执行他的任务。他赶到那部老旧的打气机旁,将控制阀开到最大——百万分之五十浓度(PPM)的一氧化碳。
他只见鲍比一直往下沉,日光斑驳的身影永远消失在深不可及的水里。葬礼上有一尊蜡像,完全是个陌生人,那根本就不是他哥哥罗伯特[1]·鲍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