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花被堵住嘴反手捆绑着塞进了一口麻袋里,对于外面的情况她几乎不清楚,只能听见县城里沿街热闹的嘈杂声音,渐渐地,这些声音越来越远了。

来到暂时的目的地,这个地方吵闹得很,听起来像是海边的港口,人山人海的,摊贩们吆喝着卖海鲜。麻袋里的珍花被人贩子交给了其他接应的人,他们拐卖女孩子的暗话是“摘桑叶”,拐到的男孩子就说是“搬石头”,她听见有人说,这一批他们摘了好多的桑叶,还有女学生呢,也就是说他们拐卖了很多女孩子。

珍花被押解到了船上关起来,才能从憋屈的麻袋里出来呼吸了,但是她也不能畅快地呼吸,因为这是空间逼仄而空气浑浊的船底,里面关了许多邋遢困窘的妇女儿童,大家像沙丁鱼似的挤在一起路都走不动。

在船底珍花又一次面临困境,她想方设法地要逃,人贩子组织里的打手要不是看她是女学生的份上能卖个好价钱,早就把她腿打断了,便警告着毒打了她一顿,打得她没有力气爬起来逃跑,只能拖着伤腿慢慢走路。

数次经历挫折的珍花,习惯与同样处境的人们结伴暂时寻找安全感。她渐渐从大家的口中得知这些人贩子、土匪和洋人暗中勾结在一起,说不定还有政府的黑官在背后参与腌臜事分赃,他们把拐来的平民百姓当做猪仔,要偷渡运到国外去卖。这个船关押的都是妇女儿童,男人被关在另一个船上。

女人要被卖到勾栏里去,男人要被卖去做黑工,儿童则被卖给想要孩子的买家,大家有去无回,而赚来的几百万美金的大量利益都流进了那些人贩子组织的头头手里。

在了解这些事情的中途,船底有好几个人病死了,人贩子看管直接将尸体扔进了海里喂鱼,还有不听话闹得厉害的女人,也被杀鸡儆猴活生生丢进了海里。

小脚妇女们感到绝望,她们泣不成声地哭诉,这些该死的人贩子要把她们卖到夜场里去给洋人专门跳****的小脚舞。

珍花以为自己都要被卖到国外去了,急得真想跳海游回国内去,可是已经到了海上她无法逃跑了。只要待在国内她都还有一丝希望,中间这些人贩子把妇女儿童进行分类,在另一个属于他们地盘的港口停留下来,将她们赶进了不同的船里。

没有裹小脚的珍花被分到了国内去,裹小脚的妇女们要悲惨地卖到国外去,她虽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替即将被迫远渡重洋的妇女们伤心难过。

珍花发育缓慢而面相显小,她悄悄混进了儿童的队伍里去,好过被人贩子卖给下三滥的男买家。于是,珍花被拐到了沿海地区卖给了第三任“养父母”,一个叫鹏小桂,一个叫彭竟宝,夫妻俩都同音姓,使得珍花想起了彭保宇那个肥猪似的畜生汉奸,她后来应激创伤听见跟那个姓氏同音的名字都怕。

因为她的运气似乎用尽了,第三任“养父母”对她很不好,他们不是成天黑着脸给她脸色看,就是在外面受气了回家发泄给更弱势的孩子,两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都爱瞎骂人,他们从来不讲道理骂得不堪入目。恶毒的夫妻俩还说她是他们买来的,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她是他们生的,她也该受着,他俩整天气势逼人叨叨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谁家孩子没被打过,打孩子多正常,然后要让她感恩戴德,要孝顺父母,要嫁人给父母换来很多的彩礼,再给人家传宗接代。

珍花质问:“你们凭什么打我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文明人?凭什么乱打孩子?!凭什么随便决定我的人生?!你们就是法西斯主义!跟日本鬼子一样!”

“哟,你倒是成了文明人咧?当然凭我们是你的父母就可以为所欲为!对,我们就是法西斯父母怎么了?你值几斤几两啊?你这个小弱孩又不比我们做父母的强大,我们何必费那些时间和玲珑心思和平教育你,那是对强者才讨好的态度,我们教训你能费什么心思,打你不是最速效让你听话又不动我们脑子的快招么?做孩子的只用完全听父母的话就是你的本分!父母就是你的天!孩子就是我们的私人财产!呵,给你一口饭吃,你还敢要求这、要求那,小狗吃了饭都知道跟主人摇尾巴!你啊,真是个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孩子!”他们一副小人嘴脸对珍花得意地说。

彭家夫妻是一种深受封建荼毒,并且将此延续下去的地主式的粗暴“父母”,他们每天让她干很多活儿,干不好就打骂她,也经常冤枉着揍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控制她的精神,把她当奴隶一样虐待。

虽然珍花的亲爹是个赌鬼,可是他对她也没有这样频繁地狠心乱打乱骂,那两个老杂种还不如放养式的赌鬼爹。她啐过彭家夫妻骂道:我呸!想给我这个读过书的女学生灌输你们那些落后的观念没那么容易!你们无缘无故打骂我,还想让我对你们感恩戴德,我又不是猪脑子,你们做梦去吧!你们这种人要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绝对不认你们!让你们死了露天腐烂、恶臭被野狗吃!等你们死了,我高高兴兴敲锣打鼓!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没资格做父母!也没资格生孩子!怪不得生不出孩子来,还想生儿子我呸!报应啊活该!

于是彭家夫妻差点儿没把她嘴给撕烂,气得将她关到了地窖里去,断断续续饿了她几天,饿得她没力气再叫。

假模假样做父母,就是这种欺软怕硬不讲道理的人,最容易能体会到的上位者快感,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对待买来的女儿,粗暴对待他们认为的私有物——孩子。

他们从未给过她平等与尊重,所以她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旧社会奴隶。从花钱买孩子的出发点,他们也更不是所谓的父母,只是买主。

珍花试图逃跑过,没逃成功,因为彭家夫妻不让她吃饱,老婆娘看管着命令她干很多繁重的粗活儿,她没力气逃,简直变回了俘虏。夫妻俩还想给她找个男人卖了,换一笔丰厚的彩礼,因为她不听话,他们怎么都折服不了这倔脾气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学生。

珍花准备再筹划逃跑的事情,她绝对不要被卖给男人。可惜她最后一次被两个罗刹逮住了,他们不再寻找用高价彩礼换媳妇的男人了,气到极点干脆将她又卖到了当地的人贩子手里。

最主要的是彭家夫妻竟然老来得子,老婆娘终于怀孕了,他们盼望着第一胎生下的是儿子,要是女儿,便说像对珍花那样对她。

珍花不希望这个生命降生到这样的人家,是儿子的话,以后大概率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去奴役别人和下一代,是女儿的话也有可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最惨的是此女将一辈子如任人践踏的蝼蚁经历来自地主式父母的折磨。

紧急的是,珍花得考虑自己的下一家了,她逃不了只能和人贩子打好关系,哀求他们把她卖给好一点儿的人家。人贩子撮着牙花子笑笑说,肯定给她找个好人家,滋润滋润她。那俩老东西都给他好处嘱咐过了,他肯定完成。

然后,这些人贩子网又把她运到了南方北部某个县城里,转手给了另一个有暴力倾向的老光棍。

这个有很多拐卖现象的地方,竟然称呼屡次反抗的她是蛮子、疯子,做着大量拐卖事情的他们如此厚颜无耻,真正的蛮子和疯子总爱给无辜的正常人冠以这些羞辱之称,试图将人控制住。

她的噩梦再次开始了,就像回到了集中营迫害女性的“慰安所”里一样,她想起了那时候无边无际的黑暗,重新得到过美满家人和自由的珍花数次被关起来暗无天日地折磨,她压抑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她的身体为了保护她,使得她精神错乱,脑部生病了。

很长时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段期间的记忆都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总是很跳跃,她只能粗略想起一些片段。

她记得自己被老光棍拴在猪圈里日日夜夜地糟蹋,逼迫她给他生孩子。可是他发现她没有来月经,从此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性奴隶。

原本买家听人贩子说她是黄花闺女,可喜出望外花大钱买下来的。当买家强迫她以后,发现她身下没出血。他凶神恶煞一耳光扇了过去,恨之入骨地问她跟谁好过了?这么不检点。

他不停地殴打她,一边糟蹋一边虐打……

她被打得受不了了才说是日本人强迫过她!

买家问她是什么时候?

她昏头昏脑地说,八岁?九岁?不确定。

买家又把她往死里打,还找来其他的嫖客轮流糟蹋她来赚钱,那些人都骂她小小年纪给日本人卖过**,是个婊子汉奸,他们替天行道,应该折磨她。

珍花还记得,她曾逃出过老光棍的家门口,她刚开始不知道村里人都是一个德行,向人们求救叫救命。老光棍对外说,她已经疯了,才收留了她,自己真是可怜一把年纪还要照顾这种疯女人。

本来就习惯买外地女人的村民们不仅不救她,还帮老光棍看管她,并且可怜他买到的是疯女人。

是啊,他们作恶害清白人时最喜欢说,你有神经病,你疯了。

对于拐卖人口这件事,镇里的警察和当地村民是一伙的,那里很多警察都是村里人,是被买家强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珍花有一次逃出去报警又被抓了回去,之后买家就将她长期关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锁起来。

她彻底绝望了,挣扎不动了,变得神情呆滞而听天由命。老光棍总是带些嫖客过来折磨她,她精神紊乱以后什么都彻底忘光了,痴痴傻傻的,变成了人们口中越传越玄乎的疯子。

她不记得自己多年以后是怎么逃出去的,买家好像死了,嫖客又来开地窖的门折腾她,她就莫名其妙地出来了。

她开始了漫无目的流浪的日子,她流浪的很多年里几乎都神志不清,行为举止疯疯癫癫的,人们见了她都害怕,正常人都远离她,除了某些流浪的男人。

各地的流浪汉随便找地睡觉躺得横七竖八,他们一个个眼冒幽光,像饿死鬼看食物一样看珍花,她还傻乎乎地问那些流浪汉有吃的吗?结果其中一个流浪汉只是把她按到他身下去,让她吃米粮。

她狠狠咬了一口他那话儿,嚼起了他肮脏的玩意儿来,他惨叫一声,痛打她一顿,几乎把她打个半死,拼命从她嘴中抠出自己**的一部分,直到有人看不下去来帮忙了,流浪汉才捂裆跑掉。

呸!她偏头把那脏东西吐得很远,她痛得瘫痪在地,抬头奄奄一息地看着天空,麻木地微笑了。

她也记得自己来月经后被搞大过肚子,孩子生下来就死掉了,她身体不健康,营养不良还有妇科病,孩子幸好没有掉到世上来一起受苦。

珍花为了养伤暂时住在公园附近,有几个文静的女孩子散步走到了此处来,珍花拦在门口不让她们进去,她悄悄地告诉她们,里面都是坏人,不能去的。这个公园里面躺了好几个流浪汉,他们也跟踪过珍花,流浪女在他们眼里如同食物想给瓜分掉,但珍花厉害地发疯吓跑了他们。

他们又把目光盯梢到了路过落单的胆小女孩子身上去,珍花每次把事情给他们搅黄了,他们也揍过她,她习惯挨打了。

公园门口,其中一个女人为难地谢谢珍花,另一个打扮得时髦的女孩儿骂她神经病并且怕着疯子,就拉着朋友们走了,倒不是因为珍花的提醒,她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看看珍花有没有跟踪她们。谁知道那流浪的女人就歪着头看女孩子们的背影微笑,嘴里叨叨好啊,真好啊。

总之珍花住在那个公园旁边的话,要是有女人和小女孩进去,珍花就跟在后面保护她们。她们怕她,大多都匆匆地走了,也有些善良的女人会分食物给她吃,她就不用去饭店后门找潲水或者翻垃圾桶了。

某次戴着帽子的珍花去翻垃圾桶,翻久了翻得浑身太脏了,让人看不出她是男人还是女人。路过一个叫曾红的男人问她:你要是女人的话,我出两毛钱上你,干不?

她骂道:呸!你个杂种,你妈生出你真悲哀,你应该去监狱里给男罪犯们干屁眼。

他本来想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的,远处有人叫了他几声曾红,他就作罢,骂她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很快就走了。

珍花流浪的期间,她加入过流浪少年的队伍,度过了一段不受侵犯的流浪生活,里面大部分都是失去父母或者父母不作为的少年和小孩子,他们保护着她,叫她加入组织专门给他们做饭,他们就负责去偷抢物资。

珍花教他们学好不要偷,去讨饭就行了,他们不听劝,把她当成了妈妈一样的摆设,一个个都愿意管她叫妈,大家每次回来了,就问她,妈,饭好了吗?

到后来这堆少年孩子出事被抓,流浪少年的队伍里人越来越少,大家渐渐就散伙了。通常几个大的是偷盗主力,他们不让小的偷,让小的学好只讨钱,他们大孩子有的偷食物被打成重伤病死,有的抢东西被警察逮到关局子里,还有的男孩子被拐卖了拉去做苦力挖煤或者当血奴。

等不到人回来,珍花又独自一人了,在当地走走停停,某天听说当官的下来检查市容了,她便莫名其妙被政府手底下做事的人拉到了别的省去。当时有一些贫民百姓都会被误认为是乞丐,莫名被政府的人用车拉到其他地方去。所以那个年代有些人出门要打扮得体面点,免得被误认为是乞丐,拉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要想方设法地走回来。

有个被误拉走的老头子就是一路问话走回家的,珍花跟那孱弱的老头子做过伴,帮忙给人带路,老头子到家了想招待她,她不敢进去很快要离开,但老头子还是装了很多食物追过去送给她。

珍花大口吃着东西,路过某个镇看见那里死人了,她随热闹的人群去围观了一会儿。

那个人被黑车轻而易举地碾死了,铁皮巨兽将人类的躯体压得血肉分离,深色血液和排泄物混合着乱飚一地,传来很浓重的腥臭味儿。

横竖万物都得消逝,就算是最富有、最有权利的人,只要大家死了就像一团一文不值的浆糊,不管他们的脸面和身材有多好看,地位有多高大,死了便是管不住排泄物的动物了,通常两腿一蹬抽搐几下痛苦地没了,运气好的不知不觉猝死或者自然死亡。

活着的这些年,珍花见多了死人的样子,她还想看看自己死时的样子,有没有他们那么丑陋,那么痛苦,那么莫名奇妙……

想了想,她还是活下来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是谁,只知道我和你,大概她是想拖延迟一点儿变成死动物的时间,隐约期盼着文明的日子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感觉自己在等待什么,不能死亡,不能放弃的。

珍花恍惚地摘了一朵小花,放在出车祸的地方,她觉得这种举动很熟悉,可是她死活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想,也许这就是她活着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