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再见到蒋子澄是陪她去选婚纱。

蒋子澄想在孕肚还不明显的时候把婚礼办了,等以后让孩子看到他们的婚纱照,也会知道爸爸妈妈是因为相爱才会选择结婚,这样哪怕未来他们的婚姻有不愉快,孩子看到也不会自责是他的存在才促使了父母不应该的结合。这些话蒋子澄简单和楚瑜说了,但是没有告诉张骏,哪怕过来人都说婚姻当中不该有隐私,蒋子澄也觉得有些话不说完全会让两个人的感情更和谐。说到底,蒋子澄对婚姻还是悲观,可她愿意为了张骏尝试。

蒋子澄和张骏的婚礼是在南都办的,因为时间赶,两个人找了不少关系,不过好在效果很好,大家都很满意。特别是蒋子澄婚礼前专门找了机会和张淇谈心,让这“哥俩儿”在婚礼前做到了和解,在婚礼上张淇真心实意地发表了祝福,也算是圆满了张骏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

张骏和蒋子澄分别说着彼此的感言的时候,楚瑜坐在台下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觉得张骏和蒋子澄就像每个人都看过的青春电影,两个受过伤的人凑在一起互相温暖、彼此救赎的故事,很美好,所以就像所有电影观众一样,楚瑜也为着这个故事的圆满而感动落泪。

如果要在人生中选择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楚瑜不会犹豫,那个人一定是蒋子澄。她们两个相识得太早,又颇为幸运地共同度过了彼此成长的每一个时刻,在楚瑜心中,蒋子澄不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家人,可她总觉得大学时她远走美国这件事特别对不住蒋子澄。楚瑜一直觉得,如果她没有选择去美国读书,如果她能一直陪在蒋子澄身边,那么当初被伤害的蒋子澄可能就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会懊恼得想扇自己巴掌。所以楚瑜一直为此愧疚。

今日,看着蒋子澄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勇敢地选择朝前看、走向自己的幸福,楚瑜发自内心地为蒋子澄高兴。

举杯的时候蒋子澄为楚瑜擦眼泪,笑着说:“干嘛呀,妆都哭花了。”

楚瑜也笑:“我替你把眼泪都流了,你以后就不会再流泪了。”

同桌的肖贤见到这一幕也红了眼睛——当年他们三个还有老薛玩得最好,如果老薛在场大概也会一边揉掉眼泪,一边给予蒋子澄最真诚的祝福。

酒敬到肖贤的时候,蒋子澄说:“快点儿啊,就差你了。”

“在努力。”肖贤的酒杯碰上蒋子澄的,“你们幸福就好。”

——*——

生活中的温存也好、温暖也罢,插曲过后,总归都是要继续。

蒋子澄结婚后决定搬去郁京,因为她不想张骏两地奔波、太辛苦,正好她自己也想放松放松,不如就先将工作丢在一边,好好享受一下家庭生活。楚瑜被蒋子澄邀请到郁京来参观她的新家,离开郁京前想起很久没见桑如,就打电话约了顿下午茶。

“四月呢?”桑如甫一落座,就问道。

“爸爸陪着玩呢。”楚瑜把菜单递给桑如,“看看吃什么。”

桑如选好菜品之后对楚瑜说:“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不过我现在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了。”

“工作狂不爱工作了?”桑如笑,“人家都是孩子长大了回归工作,你怎么反过来了?”

“孩子还是应该由爸爸妈妈陪着,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讲,我放弃工作比老徐放弃工作对这个家庭更划算。”楚瑜无声地叹口气,接着说,“我错过的太多了,四月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交朋友,我一个都没赶上,真的很遗憾。连她生病我都不在身边,这妈妈当得太不称职。”

“你决定了就好。”

“还是、有些痛苦的。”楚瑜轻轻摇了摇头,“你呢,有好消息了吗?”

“你的捧花真的不怎么灵,这么多年都没用。”

“是你心不诚。”楚瑜回嘴道。

“也有可能。”

“我记得你当时说‘还有五年’,现在五年过去了,可以跟我讲讲什么五年了吧?”

“可以,不过故事有点长,我怕你赶不上飞机。”

“那你就长话短说。”

“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哈,以前你肯定说‘大不了就改签’,现在满脑子都是女儿吧。”

“别笑我了。”

“我杀过人,二十年前。”楚瑜也没想到桑如一开口,就是这样惊人的一件事。

——*——

二十年前桑如还在上初三,那年的夏天很热,是一口气吃两根冰棍都不能抵挡的热,那时的桑如还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那个男孩会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果可以的话,桑如多希望自己青春的所有烦恼都可以围绕着那个男孩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几次告白被拒绝,也比后来失去了接近的勇气要好得多。

桑如的成绩不错,她所在的学校也不错,只是学校门口偶尔会有几个校外的收保护费的混子。桑如没招惹过他们,混子们也算是“绅士”,起码从没有欺负过女生。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混子喜欢上了桑如,不仅喜欢在桑如经过的时候吹口哨,还有事没事就要去“骚|扰”桑如,桑如不胜其扰。

桑如不敢和父母说,也不敢和老师说,曾经有喜欢她的男孩子替她出过头,但是被那群混子揍了一顿之后,也就没有人敢吭声。桑如没有办法,她只能尽量去避免相遇,然后疯狂期盼中考的到来,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事情如她所愿,中考顺利地来到、顺利地完结,就在她以为这些事情终于被画上了句号的时候,更大的噩梦却来临了。

桑如暑假的生活很简单,上午去书店看看书,下午有时去少年宫上课、有时就去找同学玩,如果有心的话,想要摸清她每天的行动路线一点都不难,所以某一个晚上,桑如被那个混子堵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巷子。桑如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个混子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说他不喜欢她的话,又何必等到她中考结束;说他喜欢她的话,他又怎么可以对一个才满十六岁不久的小姑娘用强。

“那时候一直有一个小胖子默默的关注我,我之前都没怎么注意过他,只知道他不太爱说话,挺不起眼的。”桑如回忆着、轻轻地说,“就叫他高侨吧。”

总之在桑如被混子压在荒废的店铺、以为自己注定难逃厄运的时候,高侨如同盖世英雄般出现了——他从地上捡起废木板,照着混子的后脑勺就拍了过去。混子晕了过去,桑如则抢过高侨的木板,在混子的后脑上打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浑身脱了力,桑如才任由高侨卸下手中的木板,跟着高侨跑离了那个地方。

后来桑如才知道,混子死了。

这个消息最早是高侨告诉她的,高侨让她冷静,咬死中考结束就没有再见过混子,还要把自己表现得足够可怜,要让别人感受到混子对她的骚扰之深,以至于只是提起混子,都会害怕得躲闪、甚至浑身发抖。高侨说只要桑如做到这些就好,剩下的他会处理。

“他后来去学了法。”桑如微笑,“有时候我会觉得就是这件事让高侨发掘了他清理犯罪现场、还有教人脱罪的本事。”

警察果然来找桑如,桑如如高侨所说的表现,也确实没有引来更多的怀疑。这桩案件变成了悬案,高桥说混子得罪的人太多,可能警察也觉得他不定是被什么仇家害了,或者说不定是打群架的时候堆放下手重了点儿。但高侨也说,保险起见,他俩之后还是做普通同学,保持不熟的样子。

桑如高中三年都过得战战兢兢,这或许与她和高侨高中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有关——每次见到高侨,都像是在提醒桑如,她曾经做过什么。高中三年高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仅瘦身成功,而且不再躲于角落、站在人群中间,积极展现自己的魅力。那时候喜欢高侨的女生不少,但桑如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其中之一。

桑如曾经问过高侨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那里、从混子手中救下自己,高侨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桑如他喜欢她,但他又不敢站出来,所以只能在身后陪桑如走一段路。高侨让桑如不要有心理压力,别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毕竟致死混子的那一击是他还是桑如敲的都说不好,他们只是被迫绑在了一根绳子上而已。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要因此就喜欢我。”那时的高侨说。

高考前高侨就不再来学校了,一直到高考结束同学聚会,桑如才知道高侨出国了。桑如觉得也好,两个人在相距一万公里的不同国度将那件事情烂在肚子里是真的很好。可谁知大学时高侨又出现了,不远万里跑来看她,就为了和她说一句打工太晚、一个人回宿舍太危险。

桑如破防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吻上的高侨,只记得主动了没有太久,就得到了高侨的回应。第二天两个人在**醒来的时候,高侨问桑如怎么想,桑如说他们的生活不能重合,高侨说好。

桑如整个大学都没有恋爱,高侨也是,起码从两人的朋友圈看来是这样的。桑如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发朋友圈的,也不记得高侨的习惯是从何时养成的,但似乎是因为年少约定过不能私下联系,两人就只能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日常,将自己想要给对方看的东西展现给所有人,这样哪怕是手滑点了赞,也可以以老同学的名义解释过去。

获得本校保研资格的桑如放弃了,选择出国留学,她甚至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美国。只不过她选择了纽约,而高侨在芝加哥。桑如觉得没关系,从纽约到芝加哥的距离,总比从中国到美国要近太多。

那是圣诞节,又或许是感恩节,桑如记不清了,桑如只记得当她感到芝加哥大学门口时,恰巧见到高侨从学校出来,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女孩儿,很漂亮。高侨看到了桑如,两人约定在离学校不远不近的一家饭店。那一天高侨告诉桑如刑法是有追诉期的,法定最高刑不满五年有期徒刑的,案发后经过五年不再追究刑事责任;那一天躺在小旅馆的**,桑如问高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高侨说他不知道。

桑如恋爱了,对方叫Donald,是个老美。桑如把官宣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她等了一整天,没有等到高侨的评论,也没有等到高侨的赞。

后来桑如和高侨又见过几面,有时在芝加哥,有时在纽约,但基本都是在小旅馆的**。桑如和高侨默契地欺瞒着彼此的恋人,然后以不知何种身份和情感,在**挥洒原始的快乐。

桑如二十六岁那天的生日高侨跑来见她,桑如用Donald洗澡的时间跑到楼梯间和高侨匆匆见了一面,那天高侨对桑如说法定最高刑为五年以上不满十年有期徒刑的,案发后经过十年不再追究刑事责任。桑如还是问高侨什么意思,高侨说他要回国了。

他们俩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在高侨回国之后算是断开了几年,直到在桑如喜欢过的那个男孩子的婚礼上又相遇,他们也就又回复到了之前不算约|炮、更不是恋爱的关系之中。两人还是不说话,不打电话也不发微信,只是靠朋友圈里晒的信息获取彼此的消息,唯一的改变大概是两个人的身边都再没有其他人,谁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对恋人撒谎。

桑如说不清她对高侨的心意,她想她是爱他的,可她又不仅是爱他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以至于十几年过去她也看不透自己的心、猜不懂高侨的意。桑如三十一岁生日那天,高侨特意请了假来请她吃饭,然后还是在小旅馆的**,高侨还是说了他的固定台词:法定最高刑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发后经过十五年不再追究刑事责任。

但是这一次桑如没有再问高侨是什么意思,她说还有五年,他们一起熬过最后五年再说。高侨知道桑如说的五年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说好。

今年桑如的生日,她没等到上床的环节就说道:“二十年了,有什么感觉吗?”

高侨摇摇头,问:“你爱我吗?”

“爱。”桑如坚定地说,“你爱我吗?”

“爱。”高侨顿了顿又说,“但我不想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