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未进后园,不经意间已经花叶繁茂,一片盛景。池塘碧水涟涟,杨柳依依,间或一条鱼儿吐个泡泡,配上蝉嘶蛙鸣,引得沫儿流连忘返。那边牡丹已谢,只留下茂盛的枝叶,乌绿乌绿的;这边曼陀罗一畦一行,排列得整整齐齐,翠中泛红。龙吐珠藤蔓已爬满花架,串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低垂,形成一面粉墙;墙边的蔷薇月季肆意伸长枝桠,簇簇娇嫩的花儿如美人一般摇曳生姿。更有今年新种的不知名花草,或苍劲,或娇柔,或端庄,或妖艳,虽然大多未到花期,却已依稀能看出些将来的韵味来。

今年的气候原本不错,但害虫却不知怎么的格外多些。特别是土蚕,随便翻开一块泥土,便能发现两三只。土蚕又名蛴螬,喜食植物的种子、根、块茎以及幼苗,对苗圃危害甚大,因此婉娘今日专门布置了任务,要文清和沫儿在花草中翻找土蚕,捉出来踩死。黄三则正在翻弄一块新耕的土地,并将烧过的木材灰烬撒在里面,一来施肥,二来杀虫。

看着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土蚕变成黄绿色的一摊汁水,沫儿不时朝地下吐口水。也怪了,怎么以前自己就不觉得恶心,还挺喜欢玩儿呢,每抓到一个都恨不得玩上半天,甚至看着它在手心蠕动来蠕动去。可是今天一看到就觉得恶心异常,并且心里毛毛的,感觉还有些害怕似的。

两人收获颇丰,一个上午几乎将曼陀罗花的土地翻了个遍,捉了足有百十条蛴螬,踩得地上花花绿绿一片。

沫儿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文清见状,忙扶了他去旁边石头上坐下。沫儿远远地看见婉娘在后面一排小屋前散步,道:“她倒悠闲。”拉着文清跑了过去。

婉娘正绕着一株花树踱来踱去。原来是那株乌珠草,今日搬出来晒太阳。沫儿一看,经过这么多天的培育,这乌珠草反倒不如从前,叶子也枯了,枝干也瘪了,一副将死的样子,不由惋惜。文清道:“这是怎么了?”

婉娘清点着蜷曲起来的叶片,皱眉道:“怎么少了一颗?”

沫儿伸手拉过一片打开,冷不丁吓了一跳。叶子裹着的,是一只小鸡蛋大的眼珠子,眼白和眼珠黑白分明,带着黏黏糊糊的**,吓得沫儿慌忙将叶片恢复原状。

婉娘扑哧一笑,道:“沫儿要不要换个眼珠子?”

沫儿哂道:“我眼睛好好的,换什么眼珠?”

婉娘压低声音,阴恻恻道:“你要换了眼珠子,就能看到更多的鬼魂了。”

沫儿将脸扭到一边。婉娘忍住笑,解释道:“这是乌珠草的果子,长得同人的眼珠子一模一样。”

文清突然开了窍,笑道:“我知道啦,这棵乌珠草是给四叔准备的吧?”

三人正聊着,黄三平整好地块走了过来。婉娘道:“三哥你看。”

黄三愣了下:“少了一个?”

沫儿仔细点了点。叶子一共有二十三片,但最终蜷曲起来里面有“眼珠子”的,只有十一个,其余的叶片里面都是没长成的,或是眼珠眼白混沌一片,或是只长了一半,像一个烂了半边的小桃子。

婉娘道:“就这样吧,等不及了。文清,去三哥屋里,将那个阴沉木匣子抱来。”

文清飞奔而去,很快抱着匣子回来了。远远的便感觉一阵凉意,打开一看,匣子里竟然是冰块。沫儿正想问,如此天气冰块从何而来,黄三拿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将十一个眼球剪了,飞快丢进匣子里。

四人回到中堂。婉娘戴了手套,把包在外面的叶片慢慢剥开,将眼球在冰面上一颗颗摆正,让黑色眼珠一致对着外面。

一排眼珠子直勾勾瞪着你,这种感觉真不怎么样。特别当沫儿发现这些眼球还带着表情时,更觉得惊秫。

婉娘清点了一下,道:“喜、怒、哀、乐……哦,少了嗔。”文清反应不过来,问道:“什么?”

婉娘道:“眼睛的表情呀。”眼睛是心灵之窗,往往透过眼睛便可发现一个人内心的变化。因此,眼睛是面部表情最主要的表达器官。通常来说,眼睛能够表达十二种基本表情:喜、怒、哀、乐,爱、恨、厌、惧,勇、怯、惊、嗔。面前这十一颗眼珠子,刚好展示出十一种眼睛的表情,唯独缺了“嗔”。

沫儿龇牙道:“这什么草啊,结个果子都这么诡异。”植物同人一样,有聪明绝顶的,有愚笨迟钝的,也有富含灵气慧根的。乌珠草同人参、木魁等相似,都是又聪明又有灵气的一种。不过木魁和人参模仿人类的体形生长,乌珠草则选择了人类的眼睛,它虽为草本,但长出来的果子同人的眼珠一模一样,而且可很快同人体融合,不会产生任何异状。

婉娘惋惜道:“可惜最后一颗果子总归还是没长成。”想了片刻,对黄三道:“三哥觉得怎么样?”

黄三点头道:“缺一颗应该也问题不大。”

文清懵懵道:“四叔治疗眼睛,要用这么多颗不成?”

婉娘道:“他虽只用一颗,但各个表情可不能少。”说着挑了其中眼神略带喜色的,道:“就用这一颗吧。但愿老四以后的日子多些喜事。”将这颗放在一边,将其余十颗眼珠外面裹着的“眼皮”状叶子剥离干净。

等灶台水开了,黄三将剥好的眼珠飞快丢入沸水中,几个翻滚,挂在眼珠上面的那些粘液、血管状的东西不见了,只剩下光溜溜洁白的珠子。

用爪篱将珠子捞出控干,拿出银针将十个珠子一一刺破,珠子很快瘪了下去,流出一汪清亮的水来。黄三又将十个珠子反复按压,足足挤出小半碗清水。

婉娘差文清称出二钱冰片,细细地研碎了放入水中化开。沫儿凑上去闻道:“这个叫什么?一点味道也没有。”

黄三将澄好的水倒入一个圆肚邢窑瓷瓶中,简短道:“眼药水。”婉娘却挤眉弄眼道:“这个叫做重逢露。”

令沫儿期待已久的眼睛治疗异常简单。婉娘先是简单询问了老四是否曾患过眼疾,有无用药禁忌,便开始动手。原来当日黄三在挑出老四受伤的眼睛时,并未破坏其周边的经络。今日换眼,不过是滴入几滴重逢露,用蒸煮过的镊子将原来放入的猫眼石取出,再将仅存的乌珠草的眼球状果子放进去,便好了。

老四闭眼躺着长椅上,感激道:“多谢婉娘了。其实不用费这个事儿,如今也挺好,连玉屏都看不出我的眼睛有事呢。”

婉娘指挥着文清重新滴入了几滴重逢露,道:“猫眼石放久了,眼部周围的经络就会坏死,那时候再想办法就迟了。”

老四只觉得换入的眼睛又麻又痒,忍不住伸手去揉。黄三忙制止道:“不可,这十二个时辰内绝对不能用手触摸,也不可沾水。”

一炷香工夫过去,反复用了三次重逢露,这种麻痒的感觉才减轻了些。婉娘道:“这是乌珠果正同眼部周围的经络连接,过了头一个时辰,便可以睁开眼睛。”

沫儿站在旁边,看着老四的左眼微微跳动,似乎确如婉娘所说正在生长,深感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