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凉意开始温柔地切割着皮肤,微微,缓缓,不经意间渗入骨髓。越夜越凉越难忍,小九不得不拿出陈放一季的披肩,将自己温柔地包裹起来。羊毛在这个季节出现还是过早,披肩下的皮肤慢慢燥热起来,细小的羊毛绒仿佛钻进了毛孔里,这样暖,这样热,这样让她不安。

她,太久没有一个完整的拥抱了。

完整的拥抱应该从眼睛开始。先是目光与目光的碰触,如两尾小兽在丛林中的追赶,欢快的,挑逗的。水汪汪的那一双眼睛慢慢干燥,像一张等待从放大镜中折下的阳光灼燃的纸,只要他的焦点落下,她的眼睛便开始燃烧,升腾出最原始的欲望。

她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坚定地点点头:“是欲望!只是欲望!”

那爱情呢?

爱情不过是一张逼真的假币,生活是真实的验钞机。

爱情不过是一个故弄玄虚的桥段,欲望才是**裸的目的。

爱情?呵,别和二十七岁的女人谈他妈的爱情。

化妆。

紫红色的头发,肉紫色的唇,深紫色的羊毛披肩,甚至鲜亮的紫裤子。

紫是女人的颜色,越紫越深刻,它是成熟女人才能展现的风情。

她美她的美,不给别人看,只供自己玩赏。

白炽灯下的皮肤依然光洁,披肩镂空里露出的星星点点肌肤是一张张饥渴的嘴。手是修长的手,小九最好的朋友,她,可以用它,完成很多事情。

比如说收入——只用十指舞动,钢琴的黑白键便化成指中拨弄的钞票。

比如说生活——只用十指忙碌,房间或自己便永远新鲜干净。

比如说,性!

小九在洗手。苹果绿色的洗手液溢成奶白色的泡沫,从指缝里滴下,落在水池里,仿佛无声,仔细聆听却是钝钝的坚硬的火热的器具,在白色的**里瘫化下来时轻轻的一声叹息。

镜子只能照到她的上半身,她喜欢这样,就像喜欢在**时闭上眼睛,不去看男人因快乐而扭曲的表情。她能从镜子里看到她伏在洗手池上的身体,披肩滑到肩膀,胸慢慢膨胀挤出一条深深的谷地。她不要看她的手,她只需要感觉。感觉它像一只放生的小兽,灵巧地躲开障碍钻进丛林,好奇地在草地上停留,舔噬,渴望寻找到生津的水源。小九信赖她的手,她知道,这手,远比男人的器官更有耐心。它果然找到了,微微的湿,微微的暖,像是赤脚行走在雨后的土地,像将手指插进了热的苹果派或是蛋挞里。嘴微微张起,身体在镜子里像被风拨动的微波,轻轻地起伏。不会有汗,因为不用随着另一个人的动作而摇摆自己的身体;不会口干,因为不用为了讨好另一个人而发出刻意的呻吟。

真好。她喜欢自己与自己**的感觉,她可以走神,可以随心所欲地动作,可以任意扭动面部哪怕表情狰狞。

她从来都不是个神情专注的人,比如说她与男人**的时候,会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个神话故事——高山附近缺水,人们吃用和田里浇地,都得靠雨水。天旱时,得到远处的小河里去挑水。一天,美丽的村女长发妹在悬崖上拔下一簇绿萝卜缨,石壁上现出了一个洞眼,涌出了一股清泉水。长发妹口里正渴得难受,就把嘴凑近洞眼喝水。马上一只萝卜飞过来,把泉眼堵上了。接着一阵大风,把长发妹刮进山洞。洞里山神警告她不准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不然就杀死她……

几乎每次,她都会想起这个故事。但是故事的结尾版本也随着她的心情变化着。

如果她正湿润,她会希望那只萝卜永远不要被拔出来;如果她正干燥,她恨不能拿小刀子将萝卜从洞里剜出;如果她心情好,她便希望能与山神沟通一下,让那萝卜时进时出,不要总填满,也不要不进去……如果,如果那山神便是她的手,一切多容易解决!她可以指挥它堵好或放开洞口,她可以根据水流来决定是蓄还是放,她可以……

她浑身战粟起来,两条微弓的腿也跟着巨烈地颤抖,那颤抖的快乐像一条鱼飞快地逆流而上,穿过那长长的黑暗的水路,进入温暖宽敞的子宫,再从子宫的每根神经迅速向上蔓延,遍体爬满爱的战栗。她寻到了女人体内最稀少的第三种水,她拔出了堵住它的萝卜,让它们热热地流出,顺着腿慢慢下滑。她,终于无力地俯在了洗手池上,像那下滑的水一样,慢慢缩下身子,瘫软着,快乐着,羞耻着。

她流泪了。

小九洗手时,恨恨地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每次,她都这样对自己说。

母亲忧心忡忡地拿着红包,饶有深意地告诉她,又是谁家的孩子结婚,她要送礼。在踏出门口的最后一刻,母亲小声地补充:你快点结婚吧,你看,我都帮你放出去了多少人情礼。

结婚!

小九不是不想,但是谈过几次有名无实的恋爱之后,她便开始厌倦那些以昏茫的喜悦开场以呕吐物般肮脏酸臭的伤心或失望收尾。

你真不参加婚礼?母亲忽然又一回头。

一听到婚礼两字,小九又开始遍身鸡皮。她讨厌婚礼,那一双男女痴呆儿般要僵笑一天,那些掏出了钞票心有不甘努力吃得肠饱嘴油的人们重复着那些俗气的祝福语言,甚至那燃烧的鞭炮——炸开短暂的心惊的灿烂,飞快地响,喑哑后便只余呛鼻的硝烟和如杀戮后碎尸遍野的红白纸屑。

听说新郎是医生。母亲有意无意地说。

那又如何?小九无力。

也许她的同事里有优秀的青年。母亲仿佛初恋少女,激动得两眼金光闪闪。

小九终于被母亲拖去参加婚礼。她还是一身紫,紫是红过以后的颜色,从**转向低迷时无奈的颜色,苟延残喘不甘心的颜色。

全是陌生人,大家埋头苦吃,因为抱着同种目的来,带着同样的情绪而忽然周桌皆兄弟,筷勺酒杯碗,虚假的笑脸,这些,便是婚礼进行曲的主旋律。

有妇人拖家带口,告别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后,只要是能吃的地方,都恨不能将家里的老鼠们都装进提包里拎来。小九与母亲坐在孩子女人男人中间,母亲吃得快乐,小九几乎不动箸。

身边一三四岁的男童忽然拉她袖子:我要下去。

小九一愣:你要做什么?

嘘嘘!男童指指自己的裤裆。

小九将他从椅子上抱下地:让你父母陪你去。

男童四下里看看,表情痛苦,手仍拉紧小九的袖子:阿姨陪我。

硬着头皮,拉着男童突出重围去找洗手间,男童不肯进女厕,小九不好意思带他进男厕,两人正在情急,有男人从男厕走出。小九将男童向男人推去:请你带他上一下洗手间!

等男人抱着方便后的男童走出来时,小九赶紧说谢谢,男人摆摆手:没有什么!你儿子很可爱!

儿子?小九几乎晕倒!

男童忽然挣脱小九的手向左侧跑去,投入一黄脸女人怀里,娇娇地唤妈妈。

小九如释重负,看着男人笑,男人愣了一下,也露出笑脸。

你,怎么不回去?她问男人。

男人以为她要入女厕,忙道歉转身,背对着她点燃一根烟。

小九看着他的背,忽然想:也许他的怀抱会很温暖。

这样想着,身上便热了起来,仿佛披上了她的羊毛披肩。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是参加婚礼的吗?小九说。

是!男人转回身,苦笑着说:但是,我不喜欢婚礼,看着新人被当猴子耍一般,真无聊。你,是新郎的朋友还是新娘的朋友?

都不是,我母亲与新娘母亲是朋友。

……

站在洗手间外闲聊,两人都很放松。毫无警惕地交出了自己的底——男,姓名江易,二十九岁,医生,与新郎同一个科室。女,姓名常久,大家都习惯叫她小九,二十七岁。单身男遇上了单身女。

他们从别人的婚礼中逃离,却在半年后紧锣密鼓地筹备自己的婚礼。

小九的母亲很喜欢江易。越看江易,越感觉自己那天强拖小九参加婚礼是明智之举。

小九说不上是否特别喜欢江易。越看江易,越感觉恍然,男人,不过是一根一根的萝卜,有的粗,有的细,有的软弱无力,有的早烂在了泥泞里。江易,不过是青黄不接时正好出现的萝卜,而且,还是个出身高贵满腹才学受人尊敬的优质萝卜。小九除了双手合十,谢天主赐她美食外,无更好的选择。

直到江易向小九求婚,他们都没有发生什么。每次,从拥抱到接吻,然后到小九浑身燥热时,他都会理智地放手。小九想,他真的尊重我。矜持是别人帮忙树立,有人赞你,你便得努力撑足那个“好”字,有人尊重你,你便得自尊自爱绷紧闺秀架子。小九还是自己与自己**,每次做完爱,誓还是要发,台词却换掉了:等他与我**后,我永远不要再这样。

一直到新婚夜,他们按父母意愿在大家面前演完猴戏,收红包收到提包装满,终于要完成最后一课——洞房。

江易终于要完成与小九的第一次**了。小九闭上眼,想想自己的誓言,对自己与手的**做最后的告别。

可是,刚进入,他便不能自已,败北下来。

小九意外地看他,这样好的身段,这样漂亮的器官,不可能是ED!

今天喝了太多酒,你太累了。她这样说,想给败北的男人重整信心。

江易忽然像孩子一样脸红,他带着自卑的声音说:要不,我用手帮你?

他的手不比她的手差,飞快地拨动了她所有的神经奏响了十八春。他经验真丰富。小九快乐之余不无酸意地想。

一切平静下来,他与她睡在婚**沉默。各点一支烟,仿佛搭起了两人沟通的桥梁。

他说:我,少年时不懂事,总用手,所以……

他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而她从他这一句话里忽然找到了知音!他,原来和她一样,都热爱手的游戏!她不用再与她的手做告别,她不用再为她与手的恋爱心存阴影!

小九不让他多说,抱紧他,在他耳边快乐地说:你让我很快乐!

江易半信半疑,小九的笑容却真诚得让他不得不相信。

手的游戏,手的游戏!以前,是她一人的,让她带着羞耻感的,现在有了共犯,而且,两只手变成了四只手,生活从此更丰富,他与她的关系也更亲密更笃定——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