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看过去,门口抵着个人影,月白色的袍子松松拢拢,玉冠金簪,上挑的眼正漫不经心地,从屋中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有嬷嬷认出了他,立刻惊叫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宋大人。”
荣嫔的宫女狠狠踩在时宜小腿肚上的力道,不知是什么时候松开的。
满屋子的人听到那嬷嬷的称呼,都忙不迭向男子行礼讨饶,没人还顾得上她。
时宜趁这时低下头,稍稍动了动腿,自觉只是皮肉伤,松了口气的同时,根据众人反应,在脑中形成对男子身份的猜测。
男配宋晏礼。
周景懿的伴读。
天子伴读,却多次婉拒了周景懿的赐官,凭周景懿的信任,以自由身游走在宫廷朝野。
任谁都会给这位爷些面子,可算是纯粹向着女主周景懿的势力。
正当时宜在迅速回忆宋晏礼的信息,以确保和他交手,可以不落下风时,宋晏礼也在默默审视她。
不得不承认,第一眼落在她面上时,是难免惊艳的。
她面上仍沾着水珠,更显出肌肤那种润腻的白,掐出水的娇,因为冷水和打击的疼痛,面色更苍白一些,唇色却更艳红,漉湿地绽在晨初淡薄的空气里。
等那种呼吸下意识一窒的感觉过去,宋晏礼的视线再往下移,才看见脏黑的脚印错落分布在她素白的衣衫上,晃出一点白皙的膝盖……正淌在血里。
宋晏礼眼神一顿,便立刻将视线移回她面上,眼睛虽然看着时宜,话确是对荣嫔说的。
“陛下有令,让时姑娘不必再待在冷宫了,即日起去勤政殿当差。我还以为是桩小事,自告奋勇地领了命,荣嫔娘娘却有本领,将人折磨成这样,是想叫我在陛下面前落个难堪么?”
可怜荣嫔听到“勤政殿”三个字,已经不可置信地咬碎一口银牙,再往后听到宋晏礼平铺直叙的嘲讽,更惶恐不安地连连摇手。
“宋……宋大人误会了,我与时妹妹从前便有旧交情,今日来……也是来贺时妹妹,柳暗花明又一村,进了这冷宫,竟也有出头之日……”
荣嫔扶着小宫女的手已因为愤怒微微颤抖,话是场面话,语气却恨不能将时宜生吞活剥。
宋晏礼眼睑往下一沉,瞥了眼宫女手里的刑具,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状似不解地转过头去看到荣嫔。
他打量的眼神将荣嫔看的心虚,在她的心虚里,宋晏礼认真地点头,“想来是有交情在的,只瞧二位与众不同的眉骨,便能看得出了。”
时宜伤了荣嫔的眉骨处,痂痕蜿蜒。
“你!”荣嫔抓着小宫女的手,气得一张脸涨红。
“我同荣嫔娘娘可没有什么交情。”时宜弯弯唇,这时才真正抬头看了宋晏礼一眼,不巧正和他的眼对上。
然后扶着刺痛的小腿起身,艰难而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请大人稍等片刻,我去收拾收拾。”
“娘娘,算了,算了……”荣嫔身边的小宫女一脸惊惶,急得差点哭出来,还在劝说荣嫔,“宋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啊。”
等时宜把自己仅有的家当打包完毕,屋里一行人早已经走完,只剩宋晏礼还在原地。
他站在光里,却垂着头,神色不明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宋大人。”时宜走到他身边重新行了一礼,见他望向自己时,眼底的情绪阴晴不定,于是有些莫名其妙。
是因为他救了她,却没得到她感谢,认为她不礼貌?
在这种荒谬的揣测里,时宜又认认真真俯身,“谢大人救命之恩。”
宋晏礼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他像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金相玉质的贵公子。
本该教养良好,人如温玉,可不知是哪一步长歪了,现在冷着眼看她,说话声音里带着残忍。
“我本来想让你死的。”
?
别太荒谬。
这个位面是个人都跟她有仇,想让她死是吧。
时宜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商业假笑。
她抿了两下唇,才把心气压下去,“那么,我还是要感谢大人一时善念,虽然恨我,最终您还是帮了我。”
说完,就拎起包裹,不打算再跟他闲扯,准备去勤政殿。
搞定女主,才是她现在顶顶重要的任务,时宜心道。
“不,我不恨你。”宋晏礼却没品出她的敷衍劲儿,反而还是一本正经,对上时宜疑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只是……讨厌你。”
说着,他还在不动声色里挡了时宜去路,显然是非要在这儿,把事情掰扯明白。
这原身究竟以前是在哪里对不住他过?时宜现在是真有点搞不明白了。
“您说。”但她一向最会立正挨打。
看在救命恩人的情分上,时宜态度良好地微笑开口,一副谦虚听训的样子。
“陛下这道旨意,会招来很多猜忌,你明白吗。”宋晏礼凝神看她,像是想把她从头到尾得看明白。
“我听过你的事迹,贪慕富贵,私爬龙床,被罚入冷宫时,还一战出名,这几日,好几个妃嫔都因此去太医院讨安神药吃。”
时宜挑挑眉,终于听懂了,接上他的话柄:“大人是以为,我这样的人待在陛下身边,会给陛下惹来麻烦?”
宋晏礼丝毫不留情面地点了头,语气甚至更加冷厉。
“但陛下非要把你带去勤政殿,我便想来看看,究竟时姑娘是有什么样的好手段,能哄骗得陛下非你不可。”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有种女配在嫉妒女主得到男主关注的不甘?
时宜有点怪异地看他一眼,想起来了,宋晏礼在原著里为周景懿毫无保留的筹谋划策。
她决定反客为主。
“那宋大人现在见到我了,觉得我手段如何呢?能否配得上,入勤政殿做女使?”
宋晏礼撩起眼皮,下结论,“你手段太多。”
“宋大人,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时宜清清嗓,准备放大招。
在宋晏礼愕然的眼神里,她绕着宋晏礼走了一圈,然后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
“大人是陛下的伴读,陪在陛下身边,已有十年功夫了罢?”
在宋晏礼的肯定答复下,时宜冷了神色,隔着窗去眺望勤政殿的方向,声音也像沉没在旧日时光里,淡漠得不着色彩。
“十年的时间,大人胸有抱负,潜心辅佐陛下,可如今大周的朝堂,主事人依旧不姓周。”
“一味地避事,一味地让步,您与陛下将这样的事做了十年,可如今大权依旧旁落,就证明这条路走错了。”
“大人您说的不错,我就是要给陛下惹来麻烦,”她看了勤政殿,再转过头来看他,慢慢勾起唇,“陛下是大周的君主,谁都可以怕事,只有她不能怕,谁都可以让步,只有她,不能让。”
“十年太长了,总该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君,谁,永远是臣。否则,君不君,臣非臣,日子一长,再退再避,也有人被放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要找来是非,试探主君了。”
她身量分明比他矮上一筹,可如今说这话时抬眼看他,令宋晏礼觉得不像仰视的角度。
反而像俾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