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故事里,有混乱、尖叫和满殿影影憧憧摇晃的烛光。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戍守的士兵们都听从命令,有意令归含章的进攻顺利,再顺利一点。

等他踏入钦安殿,提着的剑上甚至不曾沾上血,依旧雪亮,锋利,崭新。

“你怎么在这里?”见到坐在正中的时宜,归含章冷眸微眯了一下,剑锋在轻晃中反一抹冰冷的光,“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我们的账,今日之后慢慢算。”

“本宫恐怕,殿下只有今日,不会再有之后。”

时宜靠着椅背,紫檀木上雕刻的花纹抵在她背上,冰凉而锐利。

她唇边淡淡地勾着嘲讽的笑,居高临下俾睨来人,指尖抚了抚鬓角,故作不解。

“陛下病着,平王早薨,殿下从储君一跃而上,不是迟早的事?又何苦弑父弑君,如此狂悖?”

“你怎会懂?他害死孤的母后,自然要一命偿一命。”归含章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眼睛并没有看向时宜,而是看着着玉石屏风后,那个躺着的模糊人影,“孤说最后一遍,你赶紧下去。”

“先皇后是自戕。”时宜挡住他的去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先皇后是自己服了毒,甘愿赴死。”

“住口!”归含章的视线终于回到时宜身上,也停下往归启元的方向走的脚步,眼神阴鸷起来。

“我母后平白无故,为何寻死?你今日要为了他,用这样拙劣的借口,阻拦孤?”

“彼时平王初开蒙,已显出惊人的天赋,三皇子又刚刚诞生,先皇后为殿下能不能坐稳太子之位而忧心忡忡。 ”时宜迎上他森冷的怒意,似笑非笑。

“而这时,先皇后母家,不……准确地来说,正是她的父亲,贪污受贿,致使灾民横死,多地暴动。皇后为了维护你太子的地位,为了维护她母族的昔日荣光,选择自戕,让此事以渎职失察做结。”

国母自戕是何等的荒唐。归启元死死压下了这件事,一直到前些年才开始慢慢处置皇后的母族。

这正是前些日子,令时宜叹了又叹的情报。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她花了不少心思。

“你若说是陛下逼死皇后,不如说是你心心念念倚赖的好外公,犯下的罪孽,不仅赔上了女儿的性命,还教养的当今太子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知做儿子和臣子的本分,只一心为他冲锋陷阵,好叫他未来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永享尊荣富贵。”

时宜口中一边说着,余光不动声色地看着时瑞慢慢向她走来的动作。

还陷在被蒙骗的震怒和真相与自己认知完全相悖的绝望中,归含章并不能注意到,整个宫殿已经被包剿。

“然后呢?师傅然后呢?”小学徒戴着粗布扎成的帽子,用放在肩上的毛巾擦擦手,继续催促,眼神晶亮。

还是个孩子呢。

“然后?”被称作师傅的人靠在墙边,转着酒碗,酒水撒出一些,但他毫不在意,显是喝醉了。

“那个混账的无能太子,被囚禁在他的东宫,了此残生。”

那人笑了笑,声音低下来,不像是要讲故事,倒像是要说给自己听:“能见到她……亲手缔造的盛世,也是幸事。”

他说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整个人缩起来靠着墙根,把头埋到膝盖里。

大堂像是有了其他动静,有人吆喝着什么,他却没多余的动作。

小学徒挠挠脑袋,自己小跑去前面招呼客人了,一边还想着酒醉伤身,等会儿要给他的师傅去煮碗解酒汤。

这是距离京城最遥远的关内小城。

时宜放他自由那天,没来见他,只让人给他带了一些银两,送他出宫。

她本意或许是让他留在京中,还为他置办下了京郊一处小院。

“她……”他很久不与外交流了,或许是几年,或者十几年,谁知道呢,总之连张口说话都生疏起来。

他想了想,自嘲地无声笑了笑:“我是说女帝陛下,真的就这么放我走了?她不怕……”

殿外的阳光极好,是个晴日。

对他来说,就有些刺眼。

他尽量避着光,慢慢才恢复过来,终于发觉面前这个领了她旨意,送他出宫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宫女。

虽是个生面孔,却穿了一身他熟悉的,笔挺挺的官服。

于是有些楞楞然。

“有什么好怕的,”那女官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快步引着他走向宫门,“谁会有太平日子不过,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费心?”

他那时还不太明白这话。

只想着,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可又踌躇于开口。

她显然是不想见他的。

这么踌躇着,就穿过了一道道宫门。

经过太和殿时,忽而听到西面的动静。

黄麾仗,幡幢旗,十二骑兵手执刀弓开路。

曲柄黄伞下,她墨发高挽,平视前方,十二旒冠冕遮去半张脸,只衬出肃穆庄严。

女官急忙拽着他行礼。

一个趄趔,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跪在地上,头埋在膝间。

女帝陛下的御仗早已走出很远很远。

而他跟在女官身后,走向与她相反的去路。

“师傅师傅,”那学徒忙完了事,兴冲冲跑回来,还捧了碗醒酒汤,“您说的这故事到底是发生在哪朝啊?真是有意思。”

归含章抬起头,只顾抄过桌上酒碗。

冷酒入喉,多余来不及咽下的,就顺着脖子一路蜿蜒,身上衣衫立刻湿了半个前襟。

他眯着眼,仿佛万事不挂心。

“昨朝梦中。”

史册记,继归朝文帝陛下之后,有文帝贵妃时氏,虽为女子之身,然当时朝臣无有不服。

文帝长子失德谋逆,处死;次子病薨;三子孱弱。

时有贵妃力压众议,垂帘听政三年,后于拥护中登基称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改官制,平党争,整军备,掌权有术,与邻国多有交好,以焱屏为最,享百年太平无事,奠基遗泽,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