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冲破底斯外域的消息传入图尔斯城内的时候,时宜正和她的客人品茗。
从未真正出现过的神秘国王,坐在她对面,研究着她“发明”出来的黑白二棋。
若抛却他从头到脚奢靡尊贵的打扮,只看他苍老面容上沾着洗不脱的灰白,倒像是个寻常老朽。
像掉了一半的墙皮,被刻意重新粗糙滚刷过的锃亮崭新,可风干后皲裂的部分,总能恰如其分地暴露出新旧间的接口。
强撑而已。
“您不去看看?”时宜百无聊赖地捏着棋子,说话时没抬头看过图尔斯的苍老国王。
这几日闹得不消停,先是皇储谢列文在祝祷日于教廷遇刺,再是主教称病,王廷与教廷两厢动**,把本来就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图尔斯人吓了个不轻。
听说,最近图尔斯与别国的交界,总有图尔斯人想要强闯关卡,是逃难,还是确如王廷对此给出的解释——交界受到自西而来的迷雾影响,引发居住于当地的图尔斯人失去神智,在无意识的状态里不慎闯破关卡,早已无人在意。
棋盘上,时宜虽然不敢称自己精于此道,但面对从未研习过这项益智类游戏的老国王,总还是占了优势,白子分布形散神聚,已隐占上风。
老国王没有回话,手持棋子,似乎为棋局困扰,再分不出多的心思。
时宜便也不催促。
把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从密不透风的王廷引来此处,卡莎夫人可花了不少心思,轮番施压。
“人心惶惶,国王陛下若能前往教廷多加祝祷,令神明感知到图尔斯的忠诚,说不定就能平定民众的惊慌啊。”
一开始面对这套由公爵首先提出的言论,老国王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品出一些这位从来不发表言论观点的公爵的异常。
但这副说辞的确无可指摘。
一味按下不提,只能令风声越吹越急。
贵族们虽然爱好凌驾于民众之上取乐,但也正因此,生惧支撑着他们耽于享乐,原先被他们踩在脚底的要造反。若真能安抚一下这些民众,让国王去一趟教廷,放低些姿态也没什么。
真正打动这位心存疑虑,又被逼在悬崖边上,退路比头发稀少的老国王的,反而是图尔斯城中近日传闻——圣女发明出一种能和神明沟通的棋子。
几重诱导之下,他最终坐在时宜对面。哪怕此刻表面上已经着迷沉醉,心里还全是防备。
时宜倒不太在意他现在是什么想法,看起来只是在认真地通过棋盘,与神明沟通。
窗外,隐隐约约的吟唱声飘进来,字节还尚且模糊,叫人下意识以为,是教廷的吟唱班在排练。
只是全都是年轻的女声,音调更高些。
老国王皱着眉听了一会,忽然一下起身,把桌面上的棋局扫落,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并不是与人对视,居高临下的姿态里永远是下意识的睥睨和理所当然的质问。
棋局被打乱,索性是没得下了,时宜也就停了手,大梦初醒一般,“您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
她勾了下唇,目光淡淡地往老国王身后望去,“您难道也被吓着了?不瞒您说,这出戏一开始排出来的时候,我们好几位神官都被吓着了,多有意思啊,不是吗?”
老国王没有说话,只有胡子无力地抖动着。
这出戏,唱的是狸猫换太子,只是角色设定因地制宜地更改一下。
时宜很早就多方打听过王廷十几年前的情况,那时谢列文和小主教都长在王廷,和圣骑士长奥利弗一起,都还是能称兄道弟的玩伴。
后来是怎么了呢?王储还是王储,二皇子却被送来教廷,主教的确是有名望有权力的好职位,但成为主教这条路完全是小主教靠着自己爬上来的,否则他现在拿的剧本应该是教廷中落魄不起眼的某个小透明。
相比较按部就班地和王储兄长打好关系,等到他继任之后安分守己做一个坐拥荣华富贵的贵族,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了。
偏偏,推动那时连记事都还不利索的小主教走到这条路上的,正是王廷中最具权势的两人。
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何至于此?
等到见到踏入教廷的老国王第一眼,与那双颇具图尔斯皇室特征的狭长眸子对视,时宜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如果都是自己的孩子,当然不至于此。哪怕仅仅是个私生子,也不是一定就要在观中磋磨一生,只是养一个富贵闲人而已,图尔斯王廷丰厚民脂民膏,这些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存在。
那么——如果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呢?
时宜的目光停在老国王身上,终于不曾再犹疑。
“你知道了。”老国王捻着胡子,维持着和善仁慈,又并不削弱威严感呵呵笑。
“您还有一个兄长?”时宜笑笑,决定不再和他绕弯子。
这毕竟尚不是今天的重头戏。
“死了,早就死在了魔兽手中。”老国王的语气笃定。
“是吗?”时宜两手托腮,问话平静得不带立场,“兄长的孩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值得您费尽心力地要给也造一个假身份。听自己的侄儿叫自己父亲的滋味,您大约乐在其中?”
老国王唇边的笑意放大,一抹精光从他眼底一闪而过,“我还以为……圣女是知道了什么。原来也不过道听途说,荒悖而已。”
时宜耸了耸肩,并不为他隐隐约约的奚落而生气。本来也就是用极其有限的信息来掏出更琐碎是我东西而已。
况且,从心理学上讲,刻意说些错误的东西,对方才会有又想要纠正错误信息的下意识反应。
“您就算是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呢?圣女……”老国王嘿嘿一笑,“无论如何,图尔斯的教廷和王廷,都是要连在一起的,无论是谁想要把他们分割,都是注定……会失败的 ”。
“我不妨告诉你,主教就是我兄长的孩子,所以他绝对不能够沾染一丝一毫王廷相关的事情。可是啊,他可绝不仅仅是我兄长的孩子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