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要怎样和燕平楚说明呢?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有上帝视角的金手指,可以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知道这位如今看上去与世无争、清净隐逸的国师,在未来会置大齐于死地?

时宜揉着眉心,思考措辞,苦恼的情绪,在一张情不自禁皱起的脸上看得分明,“本宫……”

燕平楚果然是会做人的,见时宜为难,立刻俯下了身,重新行礼,“奴才妄言,娘娘恕罪。”

“不,本宫……”时宜皱起眉,摆了下手,难免有些不自然地去抚平裙上衣褶。

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有没有回答好,会和燕平楚日后的忠心息息相关。

她当然可以随口找一个理由,将封锁相国寺一事掩饰得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

可眼前这人……是日后总揽朝政,耳清目明游刃有余的燕平楚。

朝政上的事情能不能做得好,看得清,一个是阅历与政务技巧的沉淀,这是要靠长年累月混迹官场的经验得来的,所以很多官员升职靠的是阅历,这是急不来的东西。

但还有一者,是信息差。

燕平楚掌着批红权,大大小小的官文都要从他手上走一圈,另外有东缉事厂,做他观察审视朝野内外的无数双眼睛。

一件政事,各部官员往往能见得到自己职责范围内的部分,就已经能算得上称职,可以往上爬的,就得站在整个部门的角度,而燕平楚天然的优势,就是能汇聚总揽各个权力阵营的人的想法。

进而,极力逼近其全貌。

在他面前说谎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且不说自己才到这个位面没多久,或许有私下的暗潮汹涌,是她不得见的,说瞎话不定会踩到什么雷。

便说日后,燕平楚在暗处深究核查,未必不会再找到点端倪,做她欺骗他的证据。

按说,她是君,便是执意要瞒,真的要对他一个臣属编瞎话,他就是装也应装出臣服信服的姿态。

但以强权压人,他燕督主见得太多了。这只会将他更进一步推向不信任她的深渊。

她这样理性的思考,利弊权衡,落到燕平楚眼中,倒似乎有了不同的意味。

“娘娘无须自扰,您的吩咐,做奴才的向来只有遵命的余地,主上决断背后的思虑,本就不必只会臣属。”

燕平楚虽然仍是跪坐着,神情却自然舒展,语调温慢,确如他所言,没有半分因此而恼的神色。

时宜按着眉心,忍不住叹气的冲动。

奴才与主上,君与臣,身份的鸿沟确是无可争议地存在着,她没办法更改。可燕平楚句句不离这些,倒显出他心里的鸿沟了。

“厂臣……”

“但娘娘以诚待奴才,奴才已感激涕零。”燕平楚重又弯腰行礼,挺拔的脊背以一个极恭顺的姿态平压,“奴才愿为娘娘鞍前马后,不吝一死。”

这是在回应时宜之前所说的,“万劫不复”与“死罪难逃”。

他语调平和,并不谈论及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就有何怯意。

这人身上总是呈现出很矛盾的特质。

时宜俯下身,扶着他手臂,“厂臣错了,死这一字,与厂臣不相干。皇帝的手段还太稚嫩,本宫所愿,是厂臣要做本宫的眼睛,为本宫看着皇帝不要行错了路,将大齐推进衰亡的末路。”

迎着燕平楚带着点忪怔的沉凝的眼,时宜若有深意地勾起笑,“厂臣的路还长。”

“娘娘不愿做天下的主人吗?”

眸光沉浮,他把话挑明。

时宜打赌,若她说自己愿意,燕平楚绝对会尽心尽力筹谋,将她推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其实的确算一条不错的路。

虽然可以断定,大齐的覆灭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原因,她仗着有权有势,干脆直接把云阙拿下,从故事的开始就斩断他伸得太长了的手脚,逼他和他的人从暗处走到台前光下。

但还有一个不能分辨的缘由,就是作为皇帝的齐煊,尚不够成熟。

就算是因蒙蔽而行错路,那也终究是他识人不明。

那如果换一个更加成熟的君王来掌舵?或者……干脆由她自己上位?

在前几个位面里,她也的确做过这样的事。

但这个位面不行。

由于这个位面的情况过于紧急和脆弱,崩坏和解离的威胁已几乎近在眼前,她又匆匆而来,系统的准备尚不完全充分,她只能在这个位面停留相当短的一段时间。

换皇帝却要筹谋顾虑太多。

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时宜把希望寄托在有能力平定政事,也终不算泯灭良心,尚有风骨的燕平楚身上。

她的速死若是定局,那也至少要给他铺一条令他能够死心塌地继承她的意志,青云直上的锦绣路。

“天下人才是天下的主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厂臣可别忘了。”时宜淡笑。

“娘娘知道,奴才不是在说这个。”燕平楚也随着她微笑,只是眼底稍纵即逝一点失望。

“自陛下给王姚两家赐婚的意图被卢尚书与本宫阻拦之后,朝中可有不少人在议本宫是不是将权势握得太紧了些,有取皇帝而代之的野心,厂臣觉得,本宫所为是不是太过了?”

“王翰林是文官翘楚,而姚家在军中甚有威望,偏偏家主庸弱,只想结交权贵,攀龙附凤,他们想要蛇鼠一窝也就罢了,这门亲事若成,文武勾结,有动乱朝纲之嫌。陛下不说阻止,竟然主动赐婚,是想趁势拉拢两家为己所用,只是陛下只能看到眼前之利,顾不得十年之忧……”

燕平楚没有停顿地说完这一通话,显然这茬事他已反复思量多时,结论也的确就是真相。

齐煊实在是太想要权了,他以为这是事从权宜的暂时妥协,可轻易交付机会,就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燕平楚说完,看了眼时宜,抿抿唇。

“这门婚事不是普通的亲事姻缘,自然不能成,可若仅仅如此,诸位大人只会觉得是陛下不成熟。这一遭被弹压狠了,反显出陛下之孱弱,竟叫他们借机,攀咬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