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周景懿在朝堂之上,公然揭露自己的身份,已经过去三年。

一开始被她敢反对就等着身败名裂的态度震慑着,后来又逢她大手笔清洗朝廷,早已除了一大批有异心的朝臣和保守顽固派。

朝堂上,周景懿连续推动了几桩利国利民大事,又在时宜的建议下,找了人在各地渲染女帝掌权引来的“天兆祥瑞”,总算坐稳了这个位子,旁人敢再对这位女帝指手画脚。

只是近两月,前朝又开始有些言论。

“陛下勤政是好事,但江山稳定,可不是君主一人勤勉政事就能成的。”

刚和周景懿一起,讨论好官员调动和西边异动的事,时宜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离开,就听到还在伏案疾书的周景懿让人去翰林院宣召大臣议事,不禁打趣。

既然陛下是女儿身,后宫原来那些妃嫔自然都被送出了宫。可三年来,哪怕朝臣再怎样上奏,这后宫愣是一直空置着。

继承人的问题,已经成了朝臣们近期的热点话题。

毕竟周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怎么,你也要劝朕选秀?”周景懿从案牍中抬头,嘴角噙着笑,一点没有被打趣到的羞赧,反而看起来悠游自在,并不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真正的掌权者,是该有这点从容的。

时宜耸耸肩,“这是陛下的私事,可不是我该打听的。”

“陛下是自己心甘情愿,要为了给皇位留下自己的血脉,还是为了……”时宜压了压唇角,“所谓真情而生子,又或者,陛下不愿为了诞育区区继任者,就赌上性命,都是陛下的自由,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倒是把周景懿说愣了。

这样的观点,在这个时代看来,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我只是站在臣子的身份,要请陛下关注继任者的问题而已。”时宜微笑。

至于继任者是从周景懿肚子里出来,还是从宗室里薅一个适合的人选慢慢培养,又或者……借腹生子,她倒不在意。

只是如果是后两者,那现在是该准备起来了,她得先问清周景懿的想法,培养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者,没有十年八年可不成。

“宗室的孩子,哪怕再天资聪颖,朕也信不过。”周景懿却摇了摇头,“若是朕的孩子,自然可以分说,但若是宗室子,他们必然不会让朕,再选一个女子为帝。”

那如今取得的一切,可就难免付诸东流了。时宜在心里默默补上她没说完的话。

周景懿以女子身称帝,已经带来了一些效应。京城中经商的女子身影,时宜已见了不少,自己当家的也有,朝堂之上虽然尚需时日,但也不是不可以期待。

“那陛下的意思……”

“我自有主意。”周景懿却像是想到什么,勾起的笑意很笃定,隐约透着点按捺的柔情,说完就又低了头投身朝政。

这是……有情况?

时宜颇为意外地挑挑眉。

“女官回来了,宋大人来找您,正在前厅呢。”

时宜走进去,就见到宋晏礼正端坐着摆弄茶具,宽袍大袖好风度,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急了,面上有沉闷之色。

“宋大人好等,我同陛下议事晚了些。”时宜解下大氅随手挂到一边走过去,主动开口解释,“这几日事忙,连帖子都来不及看,原是不知大人今日到访。”

她本意是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没想到宋晏礼听了这话,本来还带点笑意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大人到访,是……”时宜微蹙了下眉。

看不懂,不理解,那干脆直接问。

“无事便不能造访吗?”宋晏礼这几年在朝中历练,行事作风早已沉稳圆滑下来,再不复当年肆意。

只今夜不知为何语气生硬,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冷宫初见,那个会倚着门百无禁忌地说,“我本来要你死”的横行无忌的宋家公子。

“上元节快到了,我是想来问问你……”见时宜看他的眸光犹疑,宋晏礼抿着唇皱起眉,却是主动把逐渐走向散架的话题再拉起来,“你可知陛下介时,会有什么安排?”

“无非是寻常活动,宫宴,点灯,祈福……”时宜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什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上元节可不是寻常的节日,宋晏礼又要来打听周景懿的动向,莫非……

她于是又想到临走前,周景懿神秘的微笑,以及在原著中,宋晏礼为时为被首辅弹压的女扮男装皇帝忙前忙后。

“你想做什么?”时宜一击掌,觉得自己得出了正确的答案,决定成全这对有情人,“我来帮你。”

“不,不用。”

没想到,这一下倒把素日口齿伶俐的宋晏礼吓得结巴了,宋大人连连摆手,一脸诡异的局促难安。

只是……是她眼花么,怎么觉得这人笑得恨不能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那……”

“我自有安排,你就等着看吧。”

时宜点头,也是,小情侣之间的事情,她掺和进来多不好。

“听到了吧,宋大人说了,这一块的花灯,到时候得布置成方便四散开的,别挡着烟花。”

“怎么可能体验预演,那不就满宫都知道了!你这个糊涂虫!”

时宜穿过御花园的时候,正听到一群宫女太监拿着东西,七嘴八舌。

偷偷旁听两句,就大概知道宋晏礼到底要布置什么了,只是这样大张旗鼓,可别叫人传到周景懿耳朵里去,坏了惊喜的兴致。

时宜这么想着,上前两步,打算提醒他们一下。

结果几个人见了她比见了鬼还恐惧。

怕她罚他们为宋晏礼做事?

但他宋大人本来就负责这次上元节事宜,有点私心么,也可以理解吧……时宜翘了翘唇。

“动静小些,别传出去。”她尽量柔和下语气,怕再给这些惊弓之鸟吓着。

效果是很显见的,几个人愣神之后笑容都堆满了脸,弓着腰连连称是,欢天喜地把她送走了。

听得懂暗示,真不错。时宜赞赏。

她哪里知道,之后会被此狠狠打脸。

在上元节宫宴上,看着吃醉了点酒的周景懿牵着卢翰林走进勤政殿的时候,时宜是惊恐的。

刚准备躲懒,就看到这一幕,她酒劲儿被冷风一冲,立刻清醒过来,飞奔出殿就要找宋晏礼。

可刚出了宫门,又被蹲在宫门口的宋晏礼吓了一跳。

喝醉了酒的宋大人白皙一张脸上自来地泛着微粉,一直红到耳尖,倒把平日扎人的刺冲淡不少,蹲着用一双微微涣散但情绪上头,亮的吓人的眼睛看她。

“你疯了,没看到陛下和卢元进去了?”时宜扶着门,有些不可思议。

宋晏礼却像是很疑惑的样子。

大概是酒精会令人智商下降,他没想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广袖里伸出的手像是要来拉她,可在空中犹豫一下,便只浅浅捏着她一片衣角。

“时宜,我们快走,时间来不及了。”说话时很焦急。

时宜想算他还没醉昏头,义无反顾拉了人要往里走,却被他拽着往外。

“陛下在里面,你——”时宜要被醉鬼气笑了,正要把他扭回来,却听得西面一声巨响。

第一道绚烂的烟花凌空炸开。时宜晃了下神。

宋晏礼却没看烟花,而是在明明灭灭色彩纷扬的光线变幻中,含着笑意心满意足地看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还好,到底没有错过。”

于是一切明了。

周景懿正和她神秘微笑的源头在殿内,女帝陛下得偿所愿。

而殿外一切的一切,都属于她。

“幽州时就想给你准备的,结果被张府耽误了功夫。”宋晏礼还在说话,“我那日来找你,没有下帖子,为什么非要下帖子才能来见你?”

“我说,时女官,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放在陛下身上的心思,分给身边的人分毫?你看看烟花,看看我……我能不能有,不下帖子,也能来见你的机会?”

时宜努力把眼睛从烟花上移开。

两手摁在像小兽一样激动又克制的宋晏礼肩上,笃笃定定拍了拍,语重心长。

“宋大人,封心锁爱,建设大好河山。”

高贵的事业批才不会被任何东西牵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