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65年8月5日

19时59分南中国海

7067号客房。

伯恩的神情有点儿不太好看,一脸阴霾,就像舱外黑漆漆的天海。

“那个小鬼说的是谎话,黑皇后一定出事了。”凯瑟琳看向伯恩,皱着眉说,“按照我们放的暗号,她本该会有回应。”

伯恩一言不发,窝在真皮沙发上,手指扣着下巴,陷入了深思中。不一会儿,才缓缓说:“这是幽灵会死神游戏的一部分,他们在玩我们。”

通过越洋电报,他们已经从总部获取了关于幽灵会的一些信息,这个神秘组织不好惹,总部要求他们务必小心。

“你是说,幽灵会杀了她?”凯瑟琳脸上掠过惊惧。丁若兰只是中情局这次行动第二方案的后援,代号“黑皇后”。为了行动,他们还特别在码头的流浪儿中物色了一个听话机灵的孩子作为掩护,以便更自然地接近叶家和的保镖,寻找漏洞。可是才刚刚开始行动,黑皇后就神秘失踪了,彻底打乱了计划步骤。这不得不让伯恩和凯瑟琳大伤脑筋。

伯恩和凯瑟琳是中情局东亚分部的资深特工,也是黄金搭档,经常假扮夫妻执行任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以前的感觉,他们就像一双猎猫,是抓鼠的能手,游刃有余,无往不利,可现在还真不好说,谁是猫,谁是鼠。

“那小孩是保安送过来的,保安队长桑托斯肯定知道情况,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拿到那张地图,以及从叶恒艮口中套出黑箱的秘密,我们不能再找麻烦了。”伯恩说。

“伯恩,你觉得幽灵会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黑箱吗?”凯瑟琳说。

“幽灵会是个唯利是图的组织,利益就是他们最大的游戏,你要知道,黑箱可是无价之宝啊。如果黑箱的秘密再泄漏出去,在这船上的恐怕还不止是幽灵会。”伯恩苦笑。

“如果黑皇后殉职了,就说明有人对我们的动向非常清楚,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抢在他们之前探知黑箱秘密。现在叶芊已经入了套,但她还不坚定,将信将疑,我们得让她坚信不疑,才有可能从叶恒艮那里得到东西。”

“怎么做?”

“先得解除麻烦的保镖,他们跟叶家形影不离,机警性很强,只要叶恒艮身边有他们,我们就没法下手。就我的观察,在这几个保镖中,最容易突破的就是那个李遇白,打蛇要打七寸,只要控制了这个人,这张网就破了。”

凯瑟琳刚想说什么,伯恩“腾”的一声从软软的沙发上跳起来,随手掏出手枪,拉开海景阳台的落地窗,四处瞄准警戒。

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大雨中有一条黑影,竟在邮轮陡峭的外壁上像壁虎似的灵活腾挪,一连跳过几个阳台,身形奇快。刚一举枪,黑影便翻过一道栏杆消失了。

“是谁?!”凯瑟琳追出来问。

伯恩满身湿漉漉的回到房间内,摇了摇头。

“这家伙在外面窃听我们谈话。如果不是幽灵会的探子,就是另外一个组织的。”伯恩走进浴室,拿起一条大毛巾,狠狠地搓头发。

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一亮,说:“也许他们不是敌人,是伙伴。”

“哦?”凯瑟琳不解。

1965年8月5日

20时17分南中国海

游戏在进行中。

游戏是根据中国的三国故事《华容道》改编的,像是故意做给103看。规则很简单,请报到数的乘客九人,一人扮演曹操,八人扮演刘备一方的将军,扮演曹操的那位被八人围在中间,不管用何方法,只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突围就算胜出。

号码是随机抽的,李遇白被抽中了号码,巧的是,竟然扮的是曹操。

“他们是做戏给我们看。”王星火低声对李遇白说。

“那我上还是不上?”李遇白问。

“上,不上反而露怯了。”王星火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就上了。

方泽请了吴美蝶作为评判嘉宾,八个乘客各就各位,把李遇白围在中间。王星火交代过,在台上要低调,不能显出身手,要装成普通人。所以游戏开始,李遇白左冲右突,可是被八人紧紧围在里面,怎么也突围不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场上则爆发出热烈的加油声。

王星火仔细观察了台上游戏的八个人,没见什么异常,都是些普通乘客。但他想到钱江送的《华容道》游戏,跟晚会上的这个游戏恐怕不仅仅是巧合,他们煞费苦心不断提醒103,这其中又有何深意?

其实李遇白要从人群中钻出来简直易如反掌,见气氛营造的差不多了,开始倒计时了,便做了几个假动作,“吱溜”一声,泥鳅般从两个人的臂膀间滑了出来,那八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弄不清这铁壁似的的人墙,“曹操”是怎么跑出来的。

“李先生,恭喜你过关!”吴美蝶笑盈盈地捧出一份小礼品。

吴美蝶甜美的笑容让李遇白眼前一亮,心里像一阵春风拂过似的,暖洋洋的,其实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但吴美蝶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他竟有点儿把持不住自己。

“侥幸,侥幸。”李遇白客气地说,声音有些发软。

“我欣赏你!你是个高手,却深藏不露。”吴美蝶递上那份礼品,在他耳边轻轻说,又给了他一个轻吻。李遇白感到脸上的唇印辣的,有点儿眩晕。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肯定会趁机主动约她喝一杯。

可该死的任务,不允许他这样做。

台下的王星火看在眼里,微微皱眉:这个吴美蝶见自己不愿帮忙,该不会瞄上李遇白了吧?还是故意借机会气他?女人的心思,都像天上云,海底针,倘如是,那她也太小瞧他王星火了。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吴美蝶说的是否都是真话,但她总归是个危险的女人,一朵生刺的玫瑰,少碰为妙。

“星火,我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杜丽在他身旁说。

“哦?为什么?”王星火看她。

杜丽轻咳了一声,说;“不为什么,凭直觉,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很妖,像妖精。”

王星火哑然失笑:“杜丽,也许因为我们很少见到这种女人,少见多怪了。”

叶芊也在一旁附和,说西方自由世界,这种女人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就是文化和观念上的差异。”叶涛说,“资本主义看不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看不惯资本主义,其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大家都通融通融,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袁智强反对说:“叶涛,这是严肃的阶级斗争问题,黑是黑,白是白,怎么可以通融呢?这会犯严重的修正主义错误的……”

“好了,这是在‘克里特皇后号’上。”王星火见袁智强年轻气盛,一遇到原则问题,就会忘了身处何处,赶紧提醒他。

袁智强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李遇白拿着小礼物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拆开包装,是只“克里特皇后号”的缩微船模,他看到陶淘眼馋,就把礼物送给了孩子。陶淘捧着船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玩,别提有多开心。

小孩开心,大人也跟着开心。

但王星火开心不起来,他看着船模在陶淘的手中倒过来翻过去,心中隐隐有一种刺痛,太阳穴一阵眩晕,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的额角开始冒汗,心跳加速,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他在心里挣扎: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星火,你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难看。”杜丽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妥。

“华容道……钱江……死神游戏……周如生……”王星火没有回应她,手指紧按在眉心,喃喃地说了几个词。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没有联系,他不能被敌人搞乱了心智。

1965年8月5日

20时29分南中国海

鬼冢向“零”汇报刚才探听伯恩夫妇的情况。果然不出“零”所料,伯恩夫妇是美国中情局的人,那个丁若兰也是,但现在,不仅丁若兰失踪了,连跟踪她的“五”也没了影。

凶多吉少啊。

“那个伯恩身手很好,如果我慢半拍,可能就成为他的枪下之鬼了。”鬼冢说。

“零”点了点头,说:“意料之中,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打黑箱主意的人都不简单。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三,那个设赌局的钱江你有进一步的情报吗?”

“三”在一旁回答:“老师,我们偷偷查阅了乘客登记本,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和任何资料。”

“没有登记?”“零”的嘴角**了一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用了化名;二是,他不是乘客,而是邮轮的人。”

“邮轮的人?”鬼冢和“三”都吃了一惊。

“根据我的观察,这艘邮轮有问题啊,深藏阴谋,我们从一开始,包括叶恒艮和他的保镖,还有中情局,可能都上了贼船。”

“您的意思是……”

“幽灵会,死神的游戏,他们是游戏的制造者,我们只是在迷宫里到处乱钻的小白鼠。”

“您是说,幽灵会掌控了整艘邮轮?”鬼冢倒吸了一口气。

“我还不能确定,但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能力。”“零”叹了一口气说,“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三”失望地问。

“零”看了看手下,走到落地窗前,抱起双臂,凝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大海,暴雨打到窗上,雨水蚯蚓般弯弯曲曲垂流而下,映出室内灯光下他那张扭曲的脸。

过了良久,他才转过身,眼中闪着决断的光,说:“不,我们绝不放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大和民族的精英是永远不会认输的。通知所有人,做好恶斗的准备。”接着,转念一想,又阴沉地笑着对两个手下说:“也许,这并不是件坏事。中国有句古话,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很多人忽略了接下来的一句——弹丸其下。我们不做螳螂,也不做黄雀,我们可以做弹丸嘛。”

“是!”鬼冢和“三”听了“零”的一席话,茅塞顿开,精神百倍,向他立正鞠躬。

1965年8月5日

20时47分南中国海

酒逢知己千杯少。

海狐与那银须老者赵海天干了几杯白兰地,已有些微熏了。他从戒备森严的心理围墙中一点一点走出来,开始敞开心扉,与赵海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谈什么?

谈故乡,谈旧事,说也说不完,感叹良多。

他们坐在波塞冬大厅最偏僻的角落里,一边欣赏着节目,一边小酌慢饮。海狐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搞他这种职业的,很多话都憋在肚子里,来到台湾这个弹丸之地后,更是郁郁寡欢,整天把自己都搞得阴沉沉的,跟暗夜里的鬼似的。现在来到海上,倒没了约束,就像放出笼子的鸟,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当然,跟所有暗藏的特工一样,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地往场上瞄上一瞄,看看动向,猜猜进展。以他丰富的经验推断,这船上打叶恒艮主意的并非他一家,明明暗暗,若隐若现,还有几支人马。他搞不清楚这些人所为何来,但似乎藏着不为他所知的阴谋。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丁老弟,你在看什么?”赵海天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随便看看,这大邮轮就是热闹,千奇百怪的人,千奇百怪的事啊,让人眼花缭乱的。”海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答。

赵海天点点头:“也许我们都跟不上时代喽!不过你还年轻,不像我这一大把年纪的,骨头都松了,想跑也跑不动了。”

海狐摆摆手,说:“我也是要退休的人了,哪里谈得上年轻。你看,那才是年轻人的天下。”他指着舞台上一群奔放的舞者,叹息道。

晚会已进入尾声,但人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似乎要为不良的天气作一些补偿。

敏感的职业嗅觉让海狐闻到了特别的气味,他觉得,幽灵会有东西在瞒着他,他们做的一切,并不是全是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而是另存目的。

他没那么傻,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海狐坐不住了,他要问清楚原因。他站起来跟赵海天告辞,说自己的头有点儿晕,需要回房休息一下。

他没有说谎,他的头确实有点儿晕,脚步有点儿蹒跚。但他没失去理智,还清楚于幽灵会联系的暗号。

在他的背后,赵海天递了个眼色,一个牛头小丑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然后远远地尾随他而去。

1965年8月5日

21时03分南中国海

在邮轮的最高位置,船首楼的下面,是往两侧伸展的长桥楼,有点儿类似猫胡子。邮轮进不进得了港,除了深度外,桥楼是横向的测量标志。这里更是整艘邮轮的神经中枢,是邮轮的大脑,分布着很多重要的功能区。布满各种天线、雷达和信号灯架的罗经甲板下,操舵室、海图室、通讯报务室和引航室等组成了整个驾驶舱,所有的操作指令都从先进的驾驶舱里发出。

事实上,船长、大副、二副等技术高管并不住在下面的高级船员区,他们必须跟神经中枢在一起,以便随时应付任何突发状况,在驾驶舱的后方才是他们的起居室。

雨太大,噼呖啪啦打在驾驶舱的玻璃上,模糊了探照灯射出的光芒,前方几乎一片黑暗。

“降低航速至13节……”

“左舵20度,保持平衡。”

大卫船长聚精会神地盯着驾驶台上各式各样的仪表,向操舵手下命令。这次的风暴来得很突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克里特皇后号”虽然不用担心会被即将到来的大浪掀翻,但也会产生很大的摇晃颠簸,这对于船员和乘客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考验。在黑天暗海里,还存在各种各样的危机,比如可能跟偏离航线的小型轮船相撞,后果都是致命的,马虎不得。

“有问题吗?船长大人。”在大卫的背后冒出一张脸,这张脸很熟悉,正是神出鬼没的钱江。

大卫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问身边的雷鸣斯:“我们还有几分钟接近风暴区?”

“大约二十分钟。”

“晚会结束了吗?”

雷鸣斯抬腕看了下手表,回答:“就要结束了。”

“好,结束后立刻向全船发出黄色警报。全体船员各就各位,立即做好加固工作。”大卫命令。幸亏收到了及时的风暴预报,得以有一点点时间做准备,在很多时候,邮轮可能突然遭到大浪袭击,让人防不胜防。邮轮虽大,但跟浩瀚多变的大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按照船上的规定,黄色警报一响,乘客们就必须立刻回到自己的舱房,不准擅自出门,这是邮轮即将遭遇大风浪时的信号。

“大卫船长,我希望你不要耍小聪明。”钱江在大卫的耳后说。

大卫用一种充满怒火但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盯着钱江,他别无选择,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拿全船几千人的生命开玩笑。

“我没有什么小聪明,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只知道风暴就要来了,我必须保证每一个乘客的安全。”大卫对钱江说。

“那就好。”钱江呵呵地笑着说。

“我们都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雷鸣斯生气地说。

钱江一笑:“到目前为止,我们合作得很好。我们说话算话,只要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保证邮轮不会受到损失。但如果你们不配合,到时候,损失的恐怕不单单是邮轮了。”

大卫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利害,他们的软肋都在他的手里捏着呢,毫无办法。

2011年5月10日

10时43分中国上海

当我第一眼看到“希腊公主号”豪华邮轮时,心情肯定跟当年103组员们看到“克里特皇后号”时一样激动,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豪华邮轮,它的庞大与奢华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后来,我了解到,“希腊公主号”竟然跟四十五年前的“克里特皇后号”同出一脉,虽然外形作了一点儿改变,技术设备上提升了几个层次,但结构布局是用同一图纸设计的。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像妈妈和女儿。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叶芊会选择这艘邮轮。这么多年,其实她心里根本没法忘记“克里特皇后号”,它仍像幽灵似的让她魂牵梦绕,正如当年王星火对“胜利号”的感情。

在马婷的带领下,我顺利登上了“希腊公主号”。在6103号房,我们找到了叶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

叶芊的打扮很洋气,也很得体,抹着淡淡的口红,看上去就像一个上层社会的贵妇人,可以想见年轻时的美丽。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沧桑痕迹。

当我向她说明来意后,她几乎怔住了,似乎没有预料到有人会为四十五年前的事找她。好久,她才平复心情,开始正常思考。

叶芊的思路很清晰敏捷,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多聊。

“小李,他真的还健在?”叶芊关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我已经见过他几次。”

叶芊嘴唇微颤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喃喃说:“我以为他不在人世了。他过得好吗?妻子和子女呢?”

“他一直没结婚。”我把我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叶芊。

叶芊的眼眶湿润了,马婷见状,连忙扶着母亲,生怕她激动。

“他还是那么犟……孩子,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吗?”叶芊问。

我摇了摇头。

“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妻子,再也没有可以容纳别的女人的位置。”叶芊叹息说,“我以为时间会让他改变,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他。”

“我很想听听他和你们当年的故事,可惜你马上就要走了。”我说。

叶芊一笑:“那么多年前的故事,还有人听吗?”

“有人听,听的人可多呢。他们不应该被人们,被时间忘记。”我说。

叶芊没有说话了,若有所思,只是看着桌上的一个老立式相框,相框上的照片是七十年代初,她跟已病故的丈夫的结婚照。我感觉她丈夫的外貌和气质倒跟王星火有点儿像,高大,英俊,又有点儿冷酷。

感情的事真是微妙。

“阿姨,听说当年你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王老先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转交给他。”我说。

叶芊看向我,沉默了。客房里的气氛有点儿沉重,我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或是犯了她的禁忌,心里忐忑不安。一会儿,叶芊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走到行李箱边,从箱子的保险隔层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又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个旧信封,打开旧信封,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张白纸,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摔到地上去。

白纸已经泛黄了,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有几排小小的针眼,密密麻麻戳了半张。

“这是什么?”我感到好奇。马婷也凑了过来,她从来没见过母亲珍藏的这份东西。

1965年8月5日

21时12分南中国海

在人体的内耳里,有一个被称为前庭器的平衡感觉器官,人脑通过这个器官控制身体的平衡感。但感官有时候会骗人,当你的前庭器和眼睛接受的信息不一致时,大脑不知相信哪一边好,植物性神经反应便会紊乱,从而产生眩晕。简而言之,就是晕船。

叶芊晕船那是不足为奇,晕船是像她这样的弱质女子的专利,不晕才怪。将近晚会结束时,大厅里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摇晃了,叶芊又开始说难受,脸色发白。但令杜丽不敢相信的是,王星火的额角也微微冒汗,眉头紧皱,脸比叶芊还青,显得心事重重。这让杜丽非常担心,星火到底是怎么了?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终生难忘的邮轮之夜,让‘克里特皇后号’成为你心中永远的海上梦幻宫殿吧!”方泽**四射地宣布了晚会的结束。所有的人都站立鼓掌,发出欢呼,根本不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向邮轮靠近。

接着,大厅里的保安和海乘人员加紧疏导人流,不让乘客留在大厅里,劝说他们直接回房休息。邮轮在这个时候还不敢公布黄色警报,因为万一有乘客们不明所以,发生不必要的**,很容易酿成悲惨的踩踏事故。

王星火看这阵势,知道邮轮要遇上麻烦了,赶紧带着一行人回房间。

果不其然,刚一出六层的电梯,邮轮内的广播就说将要迎来一场风暴,要所有的乘客都必须立即回房,但同时让乘客们放心,风暴不会对邮轮产生破坏性影响。紧接着,邮轮发布了黄色警报,通道上的人们开始慌张起来,都纷纷往自己的客房挤。

“乘客们,风浪可能带来较强烈的摇晃和颠簸,请注意房内物品摆放,不要把重物放在高处,以免掉落受伤……”内部广播的女播音员急促地说明注意事项。

“王大哥,这船会不会沉了?”叶芊害怕地拉住王星火。

“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超大邮轮,连海啸都摧毁不了它,何况是小风暴。”王星火忍住不适,笑道。

叶芊一定要跟父亲叶恒艮在一起,没办法,王星火只好让她和杜丽都待在6103号房里。陶淘则跟了袁智强,跟张家浩住在6106。

内舱虽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却开始感受到船的摇晃,桌上的物品像受了牵引力似的左右微微移位。狭小的空间里,此刻异常闷热,似乎通风系统都不起作用了。

叶芊已经吐得不行,吃了几片晕船药,晕晕欲睡,叶恒艮只得安排她躺在自己的**,守在她身边。

王星火有点儿累,坐在沙发上玩钱江送来的“华容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玩过这游戏了,此刻沉静下心来,似乎找回了感觉,手指在木块上飞快地拨动,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任务,让曹操脱身而出。就在这时,他发现了游戏中的秘密——翻转印有曹操画像的木块,背面赫然写着一个红字:义。

王星火捏着木块的手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差点儿掉落,杜丽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

“钱江在这里写个义字是什么意思?”杜丽拿过木块翻看了一下。

答案只有王星火知道,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上了船之后,那段曾经努力遗忘的可怕往事又像野草似的从冻土里苏醒过来,渐渐鲜明丰满起来,这是他的永远的痛,永远的伤,仿佛生有利牙的虫子似的蚕食着他的灵魂。

他一直拒绝接受那个推断,但事实似乎一步步向他无情地逼来,退无可退,必须面对。

“杜丽,有一段往事,我一直瞒着组织,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现在,这件事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任务。”王星火终于鼓起勇气,跟杜丽说。

杜丽睁大了眼睛,似乎听不懂王星火的话。

王星火解释说,十七年前,他曾经玩过这游戏,不过是在另一条轮船,跟另一个人。那是九月的一天,黑海上日朗天晴,波光粼粼,“胜利号”上的乘客们虽都归心似箭,但又很平静,上等舱和下等舱的人们各有各的活动,根本没有预感到即将发生的灾难。

王星火简单讲述了他和周如生在国外的曲折故事。关于王星火的国外经历,杜丽有所耳闻,知道他的父母是党的干部,但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想不到王星火有着比她还悲惨的童年,除了恐怖的集中营生活,有一段时间甚至流落在异国的街头,靠救济和做童工生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听着不觉眼圈也微微发红。

好不容易盼来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在党的努力寻找下,他和义弟周如生终于以学生的身份踏上了回国的旅程。他们赶上了“胜利号”,住在下等舱,那是十几人的通铺。他们住的那个房间,大部分是因战争失散在国外的苏联孩子。他们很快与这些孩子打成一片,虽然条件很差,但却不亦乐乎,阴暗的下等客舱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在那个时候,客轮等级是严格分明的,下等舱的乘客不许进入上等舱,上等舱的乘客也不能进入下等舱,虽然是在同一条船上,但似乎分成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所以,那时,我和如生对上等舱的世界非常好奇,用了各种各样办法想混到上头去。”王星火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回到了那个天真的少年时代。

“你们上去了吗?”

“上去了,我们设了一个计谋,让如生装作肚子疼,趁送他去医务室的时候,偷了一个船员的钥匙,又编谎话骗过查问的船员,终于如愿来到了上等舱。”王星火说。

“想不到你那时也够坏的。”杜丽取笑他。

王星火却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们走向的却是鬼门关。”他继续说,他们到了上等舱,在游步甲板上转悠,碰到了几个中国人,那几个中国人听说他们也要转道苏联回国,便十分高兴。其中一个胖胖的伯伯还送给兄弟俩一种木质玩具,说只有聪明的孩子才能解开谜团,如果谁第一个解开,他将给他一个奖励。后来王星火才得知,那位慈祥的老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冯玉祥将军。

“那个玩具,就是华容道。”王星火一说出口,杜丽着实吃了一惊,隐隐像是猜着了什么,但又不敢说出来。

“那几个中国人回房了,我和如生拿着这个有趣的智力玩具,就坐在舷栏边玩起来,玩了很久,怎么走也走不出来。最后,如生首先解了出来,这小子比我要聪明。他成功破解后,欣喜若狂,我们就去找那个伯伯,向他要奖励。可就在我们走到船廊上时,爆炸发生了。”

杜丽听得入了迷,连叶恒艮也坐了过来。

“在一瞬间,原本干净整洁的上等舱一下子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浓烟和烈火,夹杂着人们凄惨的哭喊声。”王星火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我拉着如生就往回跑,可是,到处都是烟,我们很快迷了路。如生的身体素质差,被烟呛得奄奄一息,我只有背着他,冒着黑烟摸索前行。可是,我被脚下的一具死尸绊倒了……我听到浓烟里如生喊着哥哥,哥哥,我知道他就在旁边,可是怎么摸也摸不到……”

王星火说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禁哽咽。

“哥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你说过要带着我回中国的!”

王星火似乎又听到了黑烟里周如生绝望的叫声,可那个时候,他自己由于吸入太多烟尘,就快要昏迷了,根本没有能力去救他。迷蒙中,他被人拖了过去。

“不……我不能……抛下弟弟……求你救救他……”王星火想对那个救他的人说,可是,喉咙像被火烤焦了,疼痛难忍,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

当他醒来时,已经躺在救生艇上了。

后来,有人告诉他,他的弟弟周如生不幸罹难了,连尸体都没找回。

在他破碎的衣兜里,还保留着被火烧了一个角的“华容道”,这是如生在逃生途中塞到他兜里的。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如生,没有遵守诺言,让他死在了异国,于是,他把这个残损的玩具带回了中国,埋在祖国的土地上,也算是了他的心愿。

王星火从腰间取出一小块烧焦的木片,说:“这是我留下的一片,一直带在身边,不忍丢弃,有了它,仿佛如生还在跟随我。”

“这些年来,我经常在想,如生会不会怨我没有尽力,他当时就在我身边,我听得到他的叫声,如果能再坚持一会儿,是可以救他的。”王星火从回忆里走出来,抬起头,问杜丽。

杜丽第一次看见王星火脆弱的一面,心里很是不忍,便按着他的手说:“星火,这不是你的错,他没有理由怪你的。”

“可是,在这船上,我觉得如生又回来了。”王星火说。

叶恒艮安慰他:“王老弟,不要多虑了,也许这只是你的一种感觉罢了,因为‘克里特皇后号’让你又想起了‘胜利号’。”

“不,这不是偶然的。”王星火对他说,“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周如生他当初没死,现在就在这艘船上。”

王星火拿起杜丽放回桌上的那块写有“义”字的木板,说:“关云长释曹操,讲的就是义字,我跟周如生情同手足,他认为关键时刻,我出于自私抛弃了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送来‘华容道’,并在曹操像后面写字来提醒我——他还活着。”

“星火,这可能是敌人的奸计,我们不能着了他们的道。”杜丽说。

王星火摇头说:“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组织。所以,能做出这些动作的只有一个人——周如生。”

“你的意思是,钱江就是周如生!”杜丽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王星火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老是躲着我,就是怕我认出他。他还不想让我这么早就认出他。”

“但是,他为什么又做出这种种行动,让你知道船上有他呢?”叶恒艮不解地问。

“他这是要让我难受,让我内疚,让我心神不宁,让我疑神疑鬼。”王星火说,“你们放心,我不会上他当的。如果钱江真的是如生,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一次了断。”

“但是,这个钱江到底是敌是友,我们还不知道。”杜丽说,“他送来纸条,摆下赌局,似乎都在暗示提醒我们。”

王星火同意杜丽的想法,也许潜意识里,他还真不愿意钱江是敌人,万一钱江真的就是周如生,而他们之间必须敌对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杜丽,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问题。”王星火说。

什么事?

大卫船长的事,王星火便把在船长晚宴上,大卫的举动告诉了杜丽。

杜丽在心里默想了一会儿,惊道:“星火,‘克里特皇后号’可能被人劫持了。”

“为什么?”

“船长先给你三个苹果,再握一下手,再给你三个,如果换成摩尔斯码,就是国际通用的求救号码——SOS!”

SOS!是救命的信号啊!

这时,船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舱房仿佛左右摆动的笼子,又像地球的引力发生了混乱,脚下打滑发虚,他们不得不扶住固定的桌椅,稳住身体——“克里特皇后号”已经进入了风暴圈。

1965年8月5日

21时31分南中国海

加利跟踪奥斯丁已有一段时间了,他从室内游泳池的管道里钻出来,摆脱了桑托斯的搜查,在黑暗的泳池边待了一段时间,恢复些体力后,就想悄悄潜入客房区,因为有许多客房是空着的,这些空着的房间都是他现成的藏身之所,又舒服又安全。

就在他想走出游泳厅时,意外听到厅外有人在说话,赶紧躲入隐蔽处偷听。

说话的人是奥斯丁,那个大厨似的客房部经理,听他说话的人加利不认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国人。

奥斯丁问:“海狐先生,你放紧急暗号找我们,有什么事?”

海狐先生一脸吃惊的神情:“怎么,你也是……”

“幽灵会无孔不入,一人千面。我不能跟你说太长的话,有事你赶紧说吧。”奥斯丁说。

“应该是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海狐说。

奥斯丁盯着他,说:“我们之间是生意关系,你们的目的是把叶恒艮带回台湾,我们保证你满意,其余的事,你就用不着管了吧?”

“不,我必须监督你们的行动。如果有闪失,我怎么向上峰交代?”海狐不依不饶。

奥斯丁似乎听得不耐烦了,说:“别以为你们付了钱就是王,你既然不相信我们,那自己去把的保镖搞定。幽灵会从来不做没有诚意的生意。”又说,“如果你没在新加坡败得那么狼狈,也就用不到我们了。”

这话刺痛了海狐,但他强忍住怒气,吞回了想说的话,毕竟他的前途掌握在幽灵会的成败上。

加利听得清楚,其实他早就发现邮轮有鬼,而这个奥斯丁尤其有鬼,他曾偷偷进过他的房间,竟意外发现,他的**竟然躺着一具尸体。他拿走了房间的后备钥匙,却不料出来时遇到了雷鸣斯,又倒霉地被那个武功高强的中国保镖抓住。

他想起自己在叶恒艮的房间外捡到的关于死神游戏的信,现在看来,整个邮轮都在幽灵会的眼皮底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幽灵会有这样的底气来玩他。可现在情况变了,他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只要小心一点儿,这些幽灵们也拿他没办法。

“马上就要起大风暴了,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讲,请马上回房间!要是被大浪吞了,可跟我们无关。”奥斯丁说。

外面的风果然加大了,海浪开始汹涌,拍在船壁上,浪花四溅,发出恐怖的嘶吼声,邮轮跟着摇晃起来。

从刚才的谈话中,加利大概猜出了一二分,这个幽灵会很可能是一个雇佣杀手组织,这种组织他在美国也有所耳闻,比得上黑手党,但比黑手党更阴暗,更神秘。他马上联想到表哥丹尼的死,丹尼肯定死在职业杀手的手里,而跟随叶恒艮的幽灵会便是最大的嫌疑。这样想时,不由怒火心中烧,恶向胆边生。

等海狐一走,加利就从隐藏处闪出来,用那把从保安身上抢来的手枪顶住了奥斯丁的后脑勺。

“你是谁?”奥斯丁没料到在这种地方,竟有人一直偷听他们的谈话。

“我倒要问你,你是谁?别告诉我你是客房经理奥斯丁,真正的奥斯丁已经被你们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自己的**呢。”加利嘴上虽然反讽,但手中不敢松懈半点,因为他知道,幽灵会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他没死,我们从不滥杀无辜。”奥斯丁说,“他不肯跟我们合作,我们只有暂时让他昏睡几天。”

“别他妈装好人,丹尼?杰克逊难道是死有余辜?”

“你是加利。”奥斯丁竟然说出了他的名字。

“对,我是加利。既然你知道,那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丹尼?杰克逊是不是你们杀的?”加利愤怒地问。

“我的回答毫无意义,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奥斯丁苦笑说。

加利生气地叫道:“你少耍滑头,别逼我动手!”

奥斯丁泰然回应:“幽灵会的人从来不怕死,因为他们都死过一次了。你用死来逼我们,简直是太滑稽了。我只是幽灵会的一个小角色,死不足惜。但是,你一开枪,桑托斯马上就会带人赶过来的,你就跑不掉了。”

一波强浪袭来,邮轮向左倾斜了20度左右,两人均站立不稳,奥斯丁趁这个机会,闪电般回身,抓住加利的手腕狠狠敲在护栏上,敲飞了他的手枪,两人就在护栏边扭打起来。

别看“奥斯丁”矮矮胖胖,像只冬瓜似的,一打起架来,身手还是相当灵活的,而且力大如牛,看得出受过极专业的杀手训练,加利竟然被他打趴在地上好几次。

但毕竟加利年轻力壮,加上他是流氓出身,没什么条条框框,不管用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脑瓜子灵活得很。奥斯丁扣住了他的脖子,他竟然用牙活生生地咬下对手的两根手指。

“奥斯丁”一声惨叫,却没有松手,反而死死掐着加利的脖子,加利感到自己快不行了,正在性命攸关之际,“奥斯丁”忽然像受了打击,双手一松,加利反败为胜,借势踢倒对方,爬过去抢来地上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穿了“奥斯丁”的眼窝,这胖子一命呜呼。加利这才发现,“奥斯丁”并不是因为枪击致死,他的脖颈后插着一把拇指粗的小飞刀。是谁出的手?加利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人。他没时间多想,也没有工夫休息,把沉重的尸体拖到栏杆上,推入了地狱似的大海。

虽然枪声夹在风雨和巨浪声中,听不大出来,但此地不可久留。与奥斯丁的殊死搏斗让加利浑身伤痕累累,满嘴是血,他强忍住疼痛,顺着倾斜摇晃的舷廊朝船尾飞逃。

他并没注意到,在他跑过的一处角落里,一个牛头小丑现出了身影,然后又消隐在黑暗中。

1965年8月5日

21时49分南中国海

“伯恩,你听到枪声了吗?”凯瑟琳走到落地窗边,侧耳倾听。可是,外面只有风声、雨声和浪声。

伯恩坐在**,用一方干净的手帕精心擦拭手枪,还不时用嘴吹吹。对于枪支,他从不马虎,在关键时候,它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就像上帝一样。完成了,才把枪收回腋下的枪套,站起来说:“真正的好戏开始上演了,凯瑟琳!”

“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凯瑟琳见伯恩斗志昂扬,便微笑着说。

因为船体的摇摆,伯恩靠在写字桌边,棱角分明的脸在晃动的小吊灯下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看上去就像一尊倾斜的雕像。

“我去找日本人。”

“日本人?”凯瑟琳不解。

“刚才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家伙,他攀爬船壁的功夫是日本古老的伊贺流忍术,这种功夫现在几乎失传了。从所用的技术和身形判断,他肯定是个日本人。”伯恩说。作为东亚区的特派员,他曾经花了很多精力研究亚洲各国的技击术,除了能够从容对敌外,还有一项特别的功用,就是用来识别对手的真实身份,拳脚也会透露很多信息的。

“这船上有很多日本人,怎么找?”

“你别忘了下午的那场赌局,这场赌局不简单,有人想让我们这些秘密角逐者暴露给对方,进而自相残杀,鱼蚌相争,借别人的手除掉绊脚石,他好从中渔利。但是,他忘了,我们反过来也可以团结起来对付他们。”

凯瑟琳连连点头:“不错,他太低估我们的肚量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幽灵会自以为掌控了我们的身份,就掌控了一切,狂傲将会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幽灵。”

伯恩信心满满地设问:“你想想,在那张赌桌上,日本人都有谁?”

“只有佐腾须。”凯瑟琳回忆说,她迅速从包里取出一份名单,这是黑皇后丁若兰暗中搞到的部分乘客住房登记清单。下午三时,丁若兰设了一个套:一方面,唆使陶淘谎称自己丢了妈妈,有意接近叶恒艮,以便为下一步计划作铺垫;另一方面,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去客房部窃取乘客房间清单,真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谁?”

“郭浩。”

“郭浩?”

“我在东亚这么多年,曾经深入研究过各国人种的习惯动作,郭浩的中文虽然讲得不错,但他的膝盖有日本人的特征,是长期跪坐形成的。”

“佐腾须住在5054号房,单身一人,郭浩则住在5039,与他同住的是他的父亲郭耀宗。都在同层,相隔不远。”凯瑟琳轻划手指,找到了两人的房间号,又像想起什么,说,“5039?和黑皇后的房间在隔壁。”

“真是巧,但我得先拜访佐腾须,在赌桌上时,他的眼神锐利,充满戒备,郭浩也许从小在日本生活过也说不定,他只是个弱小子,看不出来有什么本事。”伯恩说。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郭浩更有问题,还有那个洋子,她一直在接近叶芊。”凯瑟琳提出不同的意见。

“有时候,我们认为有问题的,反而没问题。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亲爱的。”伯恩暧昧地说。

凯瑟琳没理他,这个搭档时不时会轻薄一下,早已习惯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凯瑟琳问。

“现在。”伯恩答。

“可现在邮轮正在风暴区……”凯瑟琳担忧地说,人都站不稳,怎么行动?

伯恩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所有的人都待在房间里,外面又没人,我们去找他们,正好可以避开幽灵会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是天赐良机。”

“这次打赌,你输定了!”凯瑟琳同意了伯恩的计划,去浴室换了一身便利的行动装,接着从包里熟练地取出一支精巧的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

1965年8月5日

22时08分南中国海

内舱里听不见枪声,甚至连狂风巨浪都悄无声息,只有不断晃悠的四壁和地板才提醒人们,这是在船上。

这样的风浪时间长了,哪怕你是海里来浪里去的老渔民,也难免会有点头晕反胃的症状。所以大伙儿都很安静,都在闭目养神。

叶芊依偎在父亲的身边,脸色发青,发誓说再也不出海了,打死她也不坐船。叶恒艮知道她又说孩子话,只得好言相慰。

“爸爸,那张地图你放在什么地方了?”叶芊见王星火和杜丽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便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

叶恒艮看着她,吃惊地问:“芊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有点儿担心,那地图是无价之宝,万一有坏人从我们这儿骗走了……”叶芊有意识地看了看王星火。

“胡说,他们是好人,我们回国都是靠他们。不许你再胡说!”叶恒艮生气地训斥女儿,又不敢让王星火他们听见,把声音压得很低。

“回国?我们还不知道回哪个国呢。”叶芊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芊欲说还止,又笑了笑:“他们像押犯人似的紧紧跟着我们,寸步不离的,你不觉得有鬼吗?”

“他们这是为我们好。”

“这船上哪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危险?我看最危险的人是他们。总之,我们一家人还是小心点儿好。”

叶恒艮被女儿的话说得糊里糊涂的,也懒得和她辩,只有点头。

“爸爸,你把地图的秘密告诉我吧,让女儿也出一份力。万一……”叶芊说。

叶恒艮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万一他有什么不测,也有个人继续保全黑箱的秘密,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这个调皮女儿长大了,懂得为父亲分担责任,颇感欣慰。

“芊芊,它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它跟你妈妈在一起。”叶恒艮抚着女儿的额发说。

“妈妈?”叶芊还没有听懂意思。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打断了父女谈话。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王星火“唰”地睁开眼睛,猫似的蹿近门边,一边示意杜丽保护叶恒艮父女。

“谁?”他低声问。

“我是加利。”外面的人用英文说。

加利?王星火和杜丽对望了一眼,他不是被追捕吗?来这儿做什么?

“请打开门,我有要事跟你们说。”加利催促道。

王星火朝杜丽点了一下头,打开门,加利闪了进来,满身的血污,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饿鬼似的,吓了众人一跳。王星火朝门外查探,见没人跟踪,便关紧了房门。

加利心魂未定,看到桌上有吃的糕点,便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加上一连串的事件,体力已经被消耗到极限,站都站不稳。

杜丽见加利狼吞虎咽,几次差点儿噎住,便主动递上一杯水。

“谢谢!”喝了水后,加利才还过魂来。

“加利先生,你有事可以说了。”王星火平静地说。

加利却没有说,而是蹲下去,在地毯上摸着什么,摸到角落里,掀开红地毯的一角,抽起一个小东西。

王星火看清那东西,像被人抽了一巴掌,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枚窃听器!该死的。他刚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把该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地毯上也摸过,可为什么没有找到这个东西?真是见鬼了。

他过去一看,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有人竟然在地板上钻了一个小洞,窃听器是从下面的房间装在小洞里的,刚好与地毯相平,摸是摸不出来的。敌人一直在楼下的5103号窃听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这种有线窃听器比起无线窃听器,灵敏度和清晰度都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在这个房间内说的所有的话,早被人全偷走了。

这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大错!

“你不必着急去楼下,刚才我已经替你解决掉他了。”加利有些得意地说,“这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地板其实是很厚的钢甲板,在这个地方安装窃听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能完成的,需要大型钻孔工具。王星火很快想到,杜丽关于船长求救信号的猜测没错,这是一个很大的陷阱,在他们没上船之前,邮轮就被幽灵会控制了。

正应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进去过奥斯丁的房间吗?”加利问。

“去过,房间里有一个人,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王星火答。

“他是奥斯丁。”加利说。

“奥斯丁?”

“是真的奥斯丁,那个出现在客房部的胖子是假的,这窃听器什么的都是他搞的鬼,他一直在监视你们。”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已经杀了他。”加利便把在室内游泳厅外发生的事告诉了王星火。

王星火相信加利说的话,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这好比在别人的家里捉迷藏,你怎么躲得过人家?但好歹终于明了,幽灵会也渐渐浮出水面。

“这邮轮就是地狱,到处是幽灵会的人。我们根本分不清楚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他们把我们当成游戏的棋子,想摆哪儿就摆哪儿。我花了很大的努力,才逃脱了他们的掌控。”加利鼓动王星火,“我们只有互相合作,才能跟他们对抗。”

“怎么个合作法?”王星火看着他。

加利正想说,不料叶芊忽然从**挣起来,指着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绑架我的坏蛋!!”

她虽然没看清加利的面貌,却听出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