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直到真正骑马下了山,走出了减兰山庄的范围,杨慎都没有说话,伊春笑嘻嘻地和他说笑,他的回答只有“哦”或者“嗯”。

“喂,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终于,连迟钝的伊春都觉得他很不对劲,策马靠近,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烧了?”

那一瞬间他浑身都警戒的绷紧,左手装作无事的牵住缰绳,右手却悄悄握住了佩剑。

不过额头上的手很快就拿开了,伊春说:“没发烧啊。你撑着点,前面就是镇子,咱们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再走。”

杨慎的手也不着痕迹地从佩剑上移开,默然点头。

又行了半里路,眼看着天色要黑了,两人却在林中迷了路,左转右转出不去。

伊春索性勒住马,左右看看,叹道:“天都黑了,羊肾,你还能撑住吗?”

他垂着头,淡道:“我没事,不劳师姐挂心。”

话音刚落,却见她飞快跳下马,一把抽出了佩剑,他大吃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把手按在了自己剑上。

耳畔响起师父临走前告诫的声音:不能掉以轻心,伊春很厉害,一击不中就只有一败涂地等着你。

杨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伊春低声道:“羊肾,前面好像有怪声!听说附近有山贼抢劫行人,咱们要小心。”

他不由一愣——山贼?

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前方传来一阵破空声,一把巨大的飞刀旋转着射了过来,头顶又是一暗,像是渔网之类的东西扣下。杨慎将身体一低,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两匹马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给网住了,嘶嘶直叫,紧跟着又是一声悲鸣,杨慎骑着的那匹黑马被飞刀削去半个脑袋,登时就死透了。

伊春勃然大怒,提剑就冲了上去,一面厉声道:“是谁?!给我滚出来!知不知道现在市集上一匹马要多少钱?!你们赔给我吗?!”

在这危机时刻,杨慎居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眼看对面树上跳下十几个黑衣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脸上蒙着布,还真是传说中的山贼。

他俩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人多人少,拔剑就是一顿乱砍。好在这帮山贼只会一点粗浅功夫,抢劫普通路人倒还绰绰有余,对付他们两个认真学武的,却难免吃力。

杨慎用剑抵住山贼的进攻,听见后面伊春打得热闹,忍不住回头去看。

师父看重伊春,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看了一会,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现在不会是她对手。

她的每一次跳跃,每一次避让,每一次进攻,都微妙而优美,动作不可捉摸。

很轻,像是没有重量的那种轻,像最薄最利的刀锋,无声无息地靠近,杀人不见血。

就是这种轻巧与安静,令人胆寒。

山贼们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吹着哨子打暗号叫撤退。

杨慎和伊春一左一右追上去,拦住跑得最慢的三四个人。伊春挥着剑,很是凶神恶煞:“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赔我们马钱!”

杨慎很合作地上前一步,神情阴森地瞪着他们。他那张坏蛋脸实在太生动,分明是告诉他们:如果不交出钱财,老子就要把你们剥皮抽筋炖肉吃。

山贼们吓得纷纷把荷包掏出,居然还有一大袋冷馒头,足有十几个,够他俩吃好几天。

杨慎捡起荷包,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数了数,皱眉道:“只有三百文,也是穷鬼。”

伊春不满意地继续挥剑:“一个子儿也不许留!统统交出来!”

山贼们痛哭流涕,只差脱裤子了:“女大王,真的没有了!杀头也没有!”

伊春只得悻悻收剑,说:“你们以后要是再抢路人的钱财,我就把你们的手都砍了,在你们脸上画王八!”

山贼们屁滚尿流跑走之后,杨慎忍不住望着她偷偷发笑。

伊春正色道:“别笑,方才的三百文呢?收在哪里了?”

他耸耸肩膀:“什么三百文?”

“可恶!你想一个人私吞?!那是留着买马的钱!快交出来!”

“反正死的是我的坐骑,要买也是我来买,师姐就别插手了。”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万一乱花掉怎么办?师父就给了二十两银子,能买什么马?现在不节省,用光银子以后难不成去要饭?”

“要你个头!师父早交代了一年内把事情解决,二十两银子怎么也够一年过活的了!”

“什么一年?”伊春疑惑了,定定看着他,“师父有说一年把什么事情解决?”

杨慎倒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隔了好久,他忽然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道:“原来……她不知道……师父没和她说?”

“说什么?”伊春也跟着蹲下去,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他。

他眼珠一转,敷衍地笑道:“没什么……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用一年时间决定谁来继承斩春。”

伊春犹豫了一下:“奇怪,师父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杨慎张嘴,正要说话,忽听不远的前方又传来**声,像是有人在喊叫,声音急切。

两人对望一眼,赶紧牵了马追过去,没走一段,便见方才抢劫他们的那几个山贼被人用绳子高高吊在树顶,正在哭爹喊娘。

树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形容十分俊俏。

女孩子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生得十分灵动,抬头看着那些山贼,正在拍手叫好:“活该!谁让你们做山贼还那么穷,身上居然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些山贼自然是有苦说不出,难道说他们方才想抢劫路人来着,结果反而被路人把身上的钱给抢光了?

那男子站在一旁,身上衣服甚是**华贵,晚霞红似的外袍,一头好长青丝也不束,垂了一半在背后,像一匹黑色锦缎。

他懒洋洋的,打着呵欠说:“小南瓜,先把人放下来。身上没钱,衣服还值几文,都剥了吧。”

被叫做小南瓜的女孩子皱眉道:“主子,这事儿太阴损了!衣服好歹给人家留着吧,现在天还冷呢!”

那年轻男子声调还是懒洋洋的:“人家抢劫咱们的时候,可不会这么好心,想着天冷留衣服。”

小南瓜果真要把那些山贼放下来剥衣服,伊春忍不住走过去说道:“剥衣服就不要了吧?他们又没真的抢到你们什么东西。”

那两人一齐回头,伊春和杨慎都是一怔。

那个男子,有一张新雪般白皙的脸庞,看上去又温柔又纯善,像是专门做好事从来不做坏事那种老好人。

而且,他生得很美。色如美玉四个字用在男人身上并不合适,但他绝对当得起。

他上下把他俩打量一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走了,一面说:“小南瓜,善后。”

小南瓜飞快答应,袖子一挥,里面登时弥漫出一股黄色烟雾,伊春反应快,赶紧退了好几步,鼻前还是嗅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里面的杨慎和山贼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那药粉熏得鼻涕眼泪乱飙,总算杨慎底子在那里,没像山贼们一样当场晕过去,可是等药粉散开之后,还是双眼红肿,喉头剧痛,脑子像有针在扎。

那对神秘又可恶的主仆早已不知跑哪里去了。伊春一把扶住杨慎,急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毒药?”

杨慎摆了摆手,说不出话来,紧跟着白眼一翻,终于也撑不住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