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珞一离开木屋,狂风迎面而来,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

她努力站定身子,咬紧牙关,朝前走去。背上的小玉昭已经醒了,风吹得他睁不开眼,揉揉眼睛,嘟囔道:“姐姐,我们干嘛去啊?昭儿要睡觉……”

玉珞努力地与狂风战斗着,没工夫搭理他。她只感到庆幸:高人只是在前面的丛林间,而不是在山顶。不然,她可就倒霉了。

一路躲避着飞沙走石、残枝落叶,玉珞越凑前,越觉行路艰难。冷风一吹,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那红芒蓝光似乎在打斗呢。她忽然站定,不敢朝前走了。万一,拜师不成,反而无辜被殃及,那就太冤了。

她就站在原地,思量片刻,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冒出来了:前面的高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万一,其中有一个是邪魔,那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而且,他们这是在打斗,谁赢谁输都不一定呢。

还是先看看好了。

于是,她考虑清楚后,往林子里走去,躲在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毫光闪烁处。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她不在乎,能看到最后的结果就行了。

玉昭扭扭胖屁股,从玉珞背上滑下来,往玉珞怀里凑:“姐姐,抱抱……”这孩子就爱这样,小时候起,就不喜欢玉珞背对着他,得看到玉珞的脸才安心。

玉珞弯身将他抱起,黑暗中,她看不清弟弟的表情,但也能猜想到,他此刻定是笑得像只得意的小老鼠。

这小家伙还不知道爹娘已经死了。玉珞那晚将他抱出府时,他还在熟睡,天亮以后,她骗小家伙说他们溜出来玩几天就回去。小家伙一向听她的话,也向往着溜出府玩耍,这次得以一偿心愿,他自然乐颠颠地跟着玉珞到处乱窜。一路逃亡的过程,他还颇觉好玩。

玉珞想到这里,抱着他的手臂微微紧了些。嘴唇紧抿,眼中尽是茫然。她不知道等到弟弟玩够了的那一天,该到哪里去找爹娘给他。下巴搁在他的头顶,眼泪顺着眼角簌簌流下,滴在玉昭的头发上。

“姐姐,下雨了……”小家伙又昏昏欲睡,嘴里咕哝一声,埋在玉珞颈窝处,睡着了。

玉珞手上抱着弟弟,没法擦泪,狂风吹来,直感到脸上又冰又疼。风是从打斗处传来的,她赶紧背过身去,却不知,在她背过身去的时候,打斗的红蓝光芒向小茅屋的方向极速飞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却不知是什么东西爆炸了。玉珞顺着声源处看去,却骇然睁大眼:那里正是山脚下那猎户的家啊!

玉珞脸色惨白,飞快往前跑,却不慎摔倒在地,倒地的瞬间,她反射性地一手抱住弟弟,一手撑地,双膝跪倒,手脚疼得颤抖。来不及查看火辣辣的手掌,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怀里的玉昭被她这一摔,又惊醒了。

他忽然感到很紧张,因为姐姐在颤抖,他能感觉到姐姐的不对劲。此时,小小的他只极力睁大眼睛,看着姐姐,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忽然,前方蓝色毫光大盛,将整片夜空照的透亮。

玉昭借着这束蓝光,看到姐姐满脸泪痕,她的眼中透着恐惧。

“哇……姐姐,昭儿害怕……昭儿要爹娘……昭儿害怕……害怕……”小家伙这时候抱着玉珞的脖子,大哭出声。

玉珞却不管,抱着弟弟的手又加紧了几分,快步朝山脚那茅屋行去。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天空恢复了墨色,红蓝两束光芒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玉珞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直觉,朝前跑,哪怕她脑中一片眩晕,身体疲惫至极,她也只想着往前跑。似乎只要再快一步,就能改变什么,或是挽救什么。

站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渐渐逼近的绝望。

她终于到达了那间熟悉的茅草屋,但又不是茅草屋了,那只是一片狼藉而已。她沉默着,忽然瘫坐在地上,看着夜空,不知该做什么。

这一天,她所受的打击,已让她失去了愤怒悲伤哭喊的力量。

怀里的小家伙已经哭累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竟呼呼大睡起来。

玉珞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待她再次有意识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耳边是熟悉的鸟鸣,微风挟着草叶香拂过她的脸庞,就这样,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见湛蓝澄澈的天空,她发现自己是仰躺着的。胸口有个东西压得她喘不过起来,低头一看,一个小身子正枕着她的胸口,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她睡的正香。

她慢慢坐起身,揉揉发疼的太阳穴,瞥见布满伤痕的手掌,鲜血已经凝固——她的眼睛慢慢瞠大,昨晚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回放。

她嗖的转身朝后看去,意料中的景象:一片狼藉,茅草被风吹得老远,木质墙壁成了碎屑,满满地铺了一地。

却还是让她的心一阵紧缩。

她慢慢使自己的呼吸放缓,低头将弟弟轻轻放在地上,脚步不稳地朝废墟走去。

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她开始动手在废墟中刨。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两个老人在无辜惨死后,魂魄无所归依。她要安葬他们。

不知刨了多久,她终于寻到了尸首。看到尸首,她忽然背过身,坐在废墟里,又一次痛哭出声。她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死后不仅尸首无法保全,还不知有没有安葬之地。那些罪臣的尸首,按照惯例会被特殊手段处理掉,有的会有人守着,就等着余孽前来收尸时自投罗网。

她越想越伤心,泪流不止。

忽然,一只软软的小胖手伸过来帮她擦眼泪,玉珞顺着小手看去,只见弟弟站在自己身前,嘟着嘴,泪光闪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玉珞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将他抱住,却停止了哭泣。因为她身体挡住了,所以玉昭根本没看到两位老人家的尸首。

“昭儿,你先去前面玩,姐姐待会就去找你,然后带你去吃烤鸡,好不好?”玉珞笑着温声说道。声音嘶哑,吐字却很清晰。

玉昭毕竟是小孩子,昨晚的事过了就忘了,一听玉珞说有烤鸡吃,当下高高兴兴地自己去玩了。

“不要走太远了……”

玉珞很快将尸体埋掉。再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道:“爷爷,奶奶,你们安息吧。来生一定不要投生在这朝不保夕的地方了,一定要去一个物资富裕的和平年代。最好是……”她低叹一声:究竟我在那个地方活过的二十二年是一场梦,还是现在是梦?如果,现在是一场梦,该醒的时候到了吧?这世间,太多无奈痛苦,太多杀戮黑暗,人命如同蝼蚁,朝不保夕。谁能想到,昨天还对自己慈爱有加、与自己言谈喁喁的老人家,此刻便横尸于此?自己和弟弟两个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存活呢?

在两老坟前静默了好久,玉珞深深叹了口气,擦干眼泪,起身去找弟弟。悲伤虽已彻骨,生活仍要继续。她有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她要坚强。

初秋时节,草木正由绿转黄。前面的林子看起来却仍旧充满生机。

想到昨天斗法的那些高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玉珞甩甩脑袋,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海,快步前去寻找玉昭。她之前看见玉昭往林子里行去,现在林子里应该不会有危险了,毕竟,昨天她看到那红蓝光飞离了那片林子。

“姐姐!你快来呀!”

忽然听见玉昭的呼喊,玉珞心里一紧,脸刷的白了,飞快跑去。

“昭儿!昭儿,你……”玉珞看见弟弟好好地蹲在地上,似乎在草丛中看什么。

她放下心,慢慢走过去,发现草丛中躺着一白衣少年。

“姐姐,这个哥哥怎么啦?睡着了吗?”玉昭看见姐姐来了,欢喜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指着地上的少年,道,“姐姐,你快叫他,昭儿怎么叫,他都不起来,他和昭儿一样懒,爱睡懒觉。咯咯……”

玉珞看看弟弟天真的笑脸,心中升起一阵暖意,面上不由浮现些微笑容,任由弟弟拉着走。

“姐姐,你快看看,你来叫他,他肯定会醒来。”玉昭觉得姐姐叫人起床的功夫特别厉害,每次他睡得香甜无比,醒来时,必会看到姐姐的脸。不用想,肯定是姐姐将他叫醒的。

玉珞上前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有一条血印,看来是受了内伤。她不懂医术,对于他的伤,无能为力。

“姐姐,你怎么不叫他?快叫啊……”

玉珞无奈地看了弟弟一眼,蹲下身,摇了摇少年的身子,轻轻道:“公子,公子……起来啦……”

“咳咳咳……”他的嘴角又溢出鲜血,玉珞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这一摇要了他的命。赶紧凑上去,抬起他的头,将他扶起,任他靠在自己怀里,唯恐鲜血倒灌,堵塞呼吸道,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少年的嘴唇薄薄的两片,被鲜血染红,呈现一种妖异的美。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长的,却并不卷,眉毛很有锋芒的感觉,眉头皱起,似乎忍受了极大地痛苦。

玉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少年伤的不轻,得找大夫救治。可是,荒山野地,哪里有大夫?自己又全身无力,不可能背他去看大夫,何况,这少年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了,手长脚长,根本不是她能背得动的。

玉珞叹了几口气,迎上弟弟好奇的目光,她笑道:“昭儿,这位哥哥受了伤呢?你说怎么办啊?”她很鄙视自己,这种问题怎么可以问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呢?他知道什么?

“算啦,见死不救会被雷劈的。”不等玉昭回答,她已下了决定。

在林中四处逛了逛,正好发现几根较粗的树枝,都是昨晚打斗后留下的。然后,她找来较细的树根,将十根碗口粗的树枝绑在一起,花了不少时间做了一个木筏一样的简易担架。还特意在前头用多余的树根做成一个可以人力拉动的绑带。

玉昭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捡了一些没用的小树枝回来,玉珞见他兴致颇高,不能打击,遂夸了他两句,说这些树枝可以留着当柴火。小家伙立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玉珞,跑前跑后,忙得更乐乎。

做好担架后,玉珞将那少年移到担架上,玉昭也跟着抬脚,累得一身汗。

玉珞想到自

己不能以真实面貌见人,不管会不会遇到熟人,小心点总不会错。于是,她从地上抓两把泥,抹在脸上。

玉昭看着姐姐的动作,觉得很好玩,也跟着学。

玉珞含笑看着他,眼中尽是怜爱。

“走吧,昭儿,咱们去城里吃饭喽。”玉珞将那绑带套在身上,拉动担架朝前走。她虽有心理准备,但拉起来还是觉得:这活儿果然不是人干的!

少年目光恍恍惚惚睁开,看见两个小身影在朝前慢慢挪动,一高一矮,行得十分艰难。

那充当拉力的是一名小女孩,每走一步,旁边的小男孩都会喊一声“姐姐加油!”那是玉珞让他喊的,主要是,这样不仅可以让自己振作,还能确定昭儿没有走丢。

少年模糊中看了一眼,又晕死过去。

待他再次模糊醒来时,女孩还在拉着,只是小男孩已是抱怨连连了:“姐姐,昭儿饿了……昭儿肚子好饿好饿……昭儿没力气喊了……”

“昭儿乖,马上就到了……再忍忍,啊……”声音很温柔,有点沙哑。

此时已近正午,一早上没吃东西,玉珞早就要累瘫了。可是,她做事从来就不愿半途而废,既然决定要救这少年,决不能费了这么大的劲拉到宽敞的大道上,然后放弃。那太亏本!绝对不干!

她的左肩上已勒出深深的血痕,因为衣服是深色的,所以不是很明显,但血腥味很浓,头上满是汗。

“咳咳咳……”

“姐姐,哥哥醒了,我们让他自己走好不好……”玉昭站在一边,嘟着嘴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少年,看着姐姐肩上流出的血,他扁扁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其实,他早就想哭了,可姐姐说男儿流血不流泪,硬是要他把眼泪咽回去。

他也很想替姐姐流一下血啊,可是,姐姐不同意。真是倔强的孩子!想起娘亲常常对姐姐说的话,小玉昭一脸认同,很是认真严肃的表情。

“咳咳咳……放,放下……我……咳咳咳……”说着少年又咯出一口血,身子动了动,一副要起来的样子,奈何全身根本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好啦!你别动了!可别死在路上了!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我和昭儿,对吧,昭儿……”玉珞放下绑带,蹲下身,看着少年。她还真有些担心他撑不到城里。

小玉昭一见姐姐问话,条件反射似的,道:“对!”可是,哪里对,他不知道。

少年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明明是两只穿着衣服的猴子啊!难道自己在做梦吗?还是自己已经死了?

他眼前一黑,又晕死过去。

玉珞探探他的鼻息,好有呼吸,只是很微弱了。

“昭儿,咱们要快点了……马上就能吃上烤鸡了,你还不加油吗?”玉珞笑着朝弟弟说道。

“姐姐加油!烤鸡,我要吃烤鸡……”小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看得玉珞心里一疼。

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进城了。这是阑国的都城啊!玉珞站在城墙下,看着巍峨的高墙,雄伟的建筑,心里透凉。冷冷一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恨意,一手拉着弟弟,另一手扶着绑带,朝城内走去。

“停下,干什么的!”一黑脸守城侍卫看着玉珞三人,呵斥道。

玉珞眨眨眼,然后抬起头,一脸可怜兮兮的哭丧样子,泣道:“官兵叔叔,你们行行好,我哥哥得了重病,再不救治就要死了……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吧……”

那黑脸守城侍卫一见她的脸,浓眉一皱,喝道:“快走!快走!晦气!”

玉珞忙低头,拉着弟弟,快速穿过城门,背上的冷汗已浸透衣衫。

其实,她没必要这么紧张,官府中人只当玉家已满门抄斩,根本不知道他们俩姐弟逃了出来。当初玉夫人送走他们后,特地命人从乱葬岗寻来两具与他们身量差不多的小孩儿,放在玉珞闺房中一把火烧了。玉珞不知此事,总是战战兢兢,其实,心里也暗暗奇怪:为什么没人来抓捕自己姐弟俩呢?就是刚刚过城门时,也没见张榜贴告示。

她心里想了片刻,便猜到定是母亲布了后招,遂放下了心。母亲那般聪明的女子,定不会让自己的子女过着惶恐不安的亡命生活。

她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发现街上不少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不想惹人注意,忍着肩上的剧痛和眼前的眩晕感,咬牙加快了速度。

行到一医馆前,玉珞嘴角微微一弯,整个人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地,竟是晕了过去。

玉昭一见,愣了一下,接着哇哇大哭起来:“姐姐,姐姐……呜呜呜……”

医馆大门一开,走出来一老者和一年轻人。那老者一看,躺在担架上的少年生死不知,晕倒的女孩双肩沁着鲜血,额间满是汗水,满脸泥。

“快!将他们带进来!”老者说完,转身朝医馆内走去。立即有两位仆人上前,将玉珞和少年抬进去。

小玉昭呆愣在一边,哭得满脸泥,见姐姐被抬进去了,抽抽噎噎地迈开小短腿,跟进去。那跟着老者一起出来的青年看见他的行为,忍不住微微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