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繁华的市井街头,人头攒动。百姓们一脸茫然恐惧,看着那渐渐逼近的囚车,眼中带着探究好奇。

“唏,这就阑国大名鼎鼎的护国将军啊……”一老实巴交的老农慨叹道。

“嗤!你这乡巴佬知道什么?他十天前已被大王抄了家,此刻已是戴罪之身,还说什么将军,喏,这不就奔赴刑场了么?午时一过,就是刀下亡魂啦!”一长衫中年男子摸着胡须,瞪了那老农一眼,接着长叹一声。

“啊!这是为何?”一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一侧,惊愕道,“上个月还听说玉泽将军乃抗击苍国的主将,怎的被抄家啦?”

“哎!”中年男子看了看那押解刑囚的军官威严整齐的阵容,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这玉泽临阵与敌国主将私相往来,关系匪浅。左相向陛下指控玉泽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啧啧,这下,陛下可气得不轻,立马派出私兵前去绑回那玉泽奸徒。这不,他人还没回来呢,家就先炒了。可叹啊!”

“那,他一家子都没啦?”老农愣愣地问道。

“可不是,株连九族呢。说起来,玉泽那女儿算是个有胆识的。”

“怎么说?”

“她在听说父亲叛国的事儿后,将自己锁在房内,放了一把火将她的闺阁给烧了!唏!还真是狠心啊!那闺阁中还睡着她那不足五岁的弟弟呢……”

“那……她和弟弟都烧死啦?”

“可不就是这样么?事后官兵抄家时,从闺阁中抬出两具小小的尸体。玉夫人痛哭得当场晕死过去。唏!不愧为玉泽的女儿,想那玉泽纵横沙场,杀敌勇猛,女儿亦是格外有血性……奈何竟叛国……哎!”

众人一片默然。

半晌,旁边又一声音低低问道:“那女娃多大啦?怎的有如此魄力?定是不愿因父亲而蒙羞,索性将一切烧了干净……”

“据说,那女娃才刚十岁呢……真是难以想象……”

那青年书生听完众人所言,半晌不语,怔怔地看着囚车上那个威武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只见车上那人一身血衣,披头散发,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甚是恐怖。囚车行至跟前,玉泽嗖的睁开眼,眼中透出悲愤绝望,锐光精芒恍如末日的余辉,灼人眼球。青年书生心咚的一下,不敢再看,忙撇开目光。

忽然,人群中爆发一声异响。那声响似一个暗号,接着不断涌出蒙面黑衣人,冲杀向囚车而来,来势迅猛无比。押解官兵们措手不及,战马惊得嘶吼连连,车队立刻陷入一片混乱。所有押解刑犯的都是顶尖高手,见此情景,立即围在玉泽四周,一面与黑衣人打斗上,一面紧紧守住囚车。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老百姓们只是看个热闹而已,见到这种场面,自然是尖叫着四处躲避。战马受惊,四处乱窜,踩伤踏死无数。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

劫囚失败!

看着一地鲜血淋漓的尸体,车队的头领深深看了玉泽一眼,只见他紧闭双目、表情冷然。他冷哼一声,右手一举,沉声喝道:“继续前行!全神戒备!”

很快,囚车就行近了刑场。刑场就在东市街头,围观者议论纷纷。

坐在监斩主座的是左相庞巍。他此刻志得意满地看着玉泽,眼中尽是嘲讽。

玉泽恨恨地瞪着他,目光燃烧着仇恨的烈焰。忽然,他仰天长啸,冲向庞巍,似要将他生吞活剥,口中大喝道:“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庞巍!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像一只绝望的雄师,又如血煞阎罗,令人望之胆寒。

“拉下他!拉下他!斩了!斩了!”庞巍面色煞白,厉声呼喝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左相大人,时辰还没到呢。”廷尉殷允满脸沉重,眼中尽是无奈,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王宫的方向。他多希望,最后一刻,能出现奇迹,能峰回路转。可惜,他知道,自陛下抄斩玉泽全家那一刻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算陛下此刻后悔了,也不会改变主意。毕竟,玉泽此刻已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已不是陛下所能驾驭的了。

玉泽被拉下来,身上缠着锁链,被锁了琵琶骨,伤痕累累。

很快,午时三刻到了。

“行刑!”街上一阵惊叫。

如意酒楼上,一玄衣少女迎风而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处流出,滴在酒楼的木质地板上。只见她身量未足,看起来纤细而柔弱,头戴一顶黑色纱帽,身体正对着刑场的方向,安安静静的,像在等待一场风暴,又像在聆听死神的低语。身形孤单萧索,仿佛无根浮萍,一阵风吹来,就能让她倒下。

她没有看行刑的场面,背过身来,听着嘈杂的呼叫,身体晃了晃,待眩晕感消失后,她才慢慢走出酒楼,一步步,走的异常艰难,却又异常坚定。

少女离开酒楼后,买了一只烤鸡和四个馒头,慢慢走出繁华的

闹市。不知行了多久的路程,直到附近再无人烟,她才摘掉帽子,脸上已是泪痕满面。

她躲到一个寂静的小山沟里,双腿一软,对着都城的方向跪倒,痛哭失声。

哭了好久好久,声音嘶哑了才罢休。想起还在饿肚子的弟弟,她停止了哭泣。走到一条小溪边,捧一股清水洗洗脸。怔怔地看着溪水中的倒影,玉珞心里一阵恍惚。

这张脸,她看了三年,看着它从稚嫩变得青涩,她知道今后,还会变得美丽成熟。时间可以让世间万物悄悄蜕变,也包括人心。她从乍一穿越,看见这张脸时的惊愕不敢置信和惶恐莫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只需三年时间。

她习惯了那位威武豪爽的男人做自己的父亲,习惯了那位温柔美丽的女人做自己的母亲,习惯了那个机灵可爱的小男孩儿做自己的弟弟……至于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亲族,她没什么印象,但从心底里为他们的死感到悲哀、感到难过。

这一切都不是她能改变的。

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母亲的遗命——带着弟弟逃离。朝廷争斗,阴谋权势,正邪黑白、国家大义……都不是一个小女孩能干涉左右的。

她只是感到悲哀而已,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父亲的耿直忠义,为阑国的自断臂膀……她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阑国败亡的消息,最想看到阑王宫那个昏庸无能的老头子断送江山、痛悔不已的样子。

可是,她知道,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玉珞发了会呆,感到怀里的食物快冷了,想到弟弟,她便不再耽搁,收拾好自己,往前面的林子走去。这片林子后面就是堂庭山,山脚处有人烟。

她小手小脚走得慢,但胜在坚持不懈,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穿过林子,走到了山脚处的一猎户家前。那猎户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儿子去打仗战死了。说是猎户,其实两位老人哪儿还有打猎的力气啊?只能靠砍柴为生罢了。只是,老爷子性子犟得很,认为猎户比砍柴夫听得舒服,于是总对人说,自个儿家是猎户。玉珞在家里出事儿后,带着弟弟不敢走在人烟多的地方,直往山野中躲。后来,碰上去城里卖完柴回家的老人家,虚言博得他的同情后,才得以获得一处安歇之地。

老人家过得清苦,她不好意思多占口粮,每日和弟弟都吃得半饱。俩人都处于长身体的时期,这样饿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玉珞在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后,顺便买些吃的回来,给弟弟加餐。还好,玉珞在离开玉府前,身上带了不少银子。

敲响木门,开门的是老妇,玉珞心情虽然低落,但住在别人家里,不好给人家脸色看。于是,她扬起笑脸,叫道:“奶奶,我今天去了集市,买了些吃的,您也来尝尝吧。”说着拉住老妇的黑粗手,往茅屋内走。

老妇平日里对玉珞姐弟不甚欢迎,理由不用说也知道,多一个人多双筷子。玉珞也善于察言观色,想尽办法讨她欢心。装乖,她最擅长了。小孩子嘛,当然要乖巧天真才惹人爱。

玉珞这样一来,老妇也不好意思甩脸子,再说,小女娃说的是请她吃东西,这么便宜的事临到她头上,自然是笑得满脸**。

“昭儿!昭儿,姐姐回来了,快出来,姐姐带吃的回来喽!”玉珞走在房前的小院子里,朝房间内喊着。不一会儿,一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蹬蹬蹬跑出来了。

小男孩脸上白白净净的,肉嘟嘟的小手,一上来就抱住玉珞的小腰,仰着头,星星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浑然不知愁滋味。玉珞看着他,有一刻的愣神,想到父亲,她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姐姐,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昭儿?”说着还扁着嘴,假兮兮地装哭。玉珞知道他机灵,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被他打断心事,收回眼中的悲伤,笑着点点他的额头,说道:“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哎哟,你这女娃娃不在,这混世魔王也不好管啦!我这老婆子骨头都要散了……”说着看看玉珞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悦,才笑呵呵道,“快进去吧,女娃娃午饭可吃过了?”

小玉昭闻言,眼睛嗖的一亮,看着老妇的眼光满是惊奇,老妇之前是绝不会这样问的,他的小心灵敏感得很,早知道这老奶奶不喜欢自己白吃白喝了。他再看看姐姐,一头扎进姐姐怀里,撒娇道:“姐姐,我饿了……”

玉珞看了那老妇一眼,浅浅一笑,慢慢走进屋里,坐在破旧的竹凳上,从怀里拿出两个油纸包。老妇忙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呀!是烤鸡和馒头!老婆子我可有好多年没闻过肉味啦!”说着往肉上深深一嗅,满足的叹息一声。

玉珞拿出一个手绢,淡淡道:“奶奶,口水流出来了,擦擦吧。”老妇忙用袖子擦擦嘴,老脸红了一下。

小玉昭也咬着手指,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玉珞。

玉珞莞尔一笑,对老妇道:“奶奶,我们要不等爷爷回来后再吃吧?”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他们知道老爷子进来了,都迎了出去。

“昭儿,快去给爷爷舀瓢水来。”玉昭最听玉珞的话,听到姐姐吩咐,赶紧跑到隔壁的厨房,拿起水缸边的大水瓢,“唰”地舀一瓢水,抱着葫芦瓢,蹬蹬蹬跑到屋前的院子里,脆生生喊道:“爷爷,喝水。”

老爷子正要将手上的扁担交给玉珞,听到这小人儿稚嫩的声音,低头一看,眼睛眯成一条缝,额间的皱纹更显清晰。他摸摸玉昭的头,笑呵呵道:“小娃娃真懂事,真是好孩子啊……”接过水瓢,喝了起来。

玉珞放好扁担出来,看见玉昭盯着老人家喝水时一颤一颤的白胡子看,轻笑一声,走过去,拉住玉昭的手,蹲下身拂拂他小胸脯的水渍,嗔怪道:“怎的这么慌张,看,衣服都弄湿了。”

玉昭抱住姐姐的脖子,吐吐舌头,眼睛滴溜溜一转,对老爷子道:“爷爷,姐姐带了馒头和烤鸡回来,我们快去吃吧。”

老爷子喝完水,满足地长叹一声,听到玉昭的话,眉头皱了皱,道:“女娃娃不懂事,钱财得攒着,怎可以乱花?你还要留着钱财寻找家人,以后切不可乱花了。肚子吃不饱,我老头子多去砍两担柴就是了。记住没?”

玉珞闻言,眼角有些湿润,低头道:“知道了……谢谢爷爷……”

她当初骗老人家说自己姐弟和父母走亲戚遇上强人,暂时和父母失散。此刻,她心中微感愧疚。老人家对她满心信任,她却对他有所隐瞒。而且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们老两口带来杀身之祸。

这里终究不是久待之地。毕竟,都城离这里并不远,若刚好遇上认识自己的人,那就危险了。玉珞怔怔地看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心里已有了离去的打算。

傍晚,天空刮起了大风。异常猛烈,似乎要将整个茅草屋连根拔起。

玉珞和弟弟睡在老人家的儿子原来睡的房里,房间不算大,没什么摆设,石**铺着晒干的野草,野草上垫着兽皮。虽然简陋些,但比露宿山头好多了。因为今晚吃的比较饱,小玉昭早早就睡了。小屁孩,没什么烦心事,睡得早,起得早。这是个很好的习惯。玉珞就不行,她前世习惯了晚睡,来了这里三年,还没适应过来。

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屋外还呼呼刮着狂风。玉珞心里感到奇怪,这时节只是初秋,怎么会刮这么大的风?难道要下暴雨了?这想法只是瞬间闪过脑海,就被她忽略了。

她脑子里不断闪现白天父亲对着庞巍大声喝骂的场景。她从没见过父亲那样狼狈、那样狰狞,心忽的一痛。想起母亲的千叮万嘱:“珞儿,不要报仇!带着弟弟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懂得该怎么做的,对不对?”想起母亲痛苦而担忧的眼神,她知道,母亲不愿自己将一辈子葬送在报仇这件事上。可是,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在承受了珍贵的父母恩情之后,怎么可以不为他们做什么?

小破木窗被风吹得不断摇摆,发出咯吱咯吱响,忽然,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啪”的一声,木窗的横梁断裂了,接着一阵乒乓响,木窗散架,掉落在地上。

**的小玉昭咕哝一声,小身体颤了颤。玉珞怕他醒了,轻柔地拍着他的胸口,低低哄着,不一会儿,小家伙又接着睡熟了。

玉珞轻轻下床,从地上捡起破窗户,叹了口气,放在一边,想着明日修理一下。抬头往窗口看去,只见树影婆娑,夜色下,恍如鬼影。她心里一惊,不敢再看。正想回头,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丛林里,红芒蓝光闪烁不止,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印得夜空瞬间大亮。

她瞠大了眼睛,瞪视着前方的奇景,暗暗心惊:这,这分明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修真者的手段?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修真这回事,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好奇不是没有,但她更加喜欢一家人幸福和乐的人生,没必要寻求改变。

但此时不一样了,她已没有了家,失去了曾经渴望守护的幸福。

所以,她要修真!

这个念头突然而至,却异常强烈。不觉间她已双手紧握,呼吸加粗,眼中的神采异常明亮:若是没有实力,那报仇就是空谈;但若是,修真了,那报仇将轻而易举了吧?

她为自己的决定而兴奋,紧紧盯着夜空中那闪烁的璀璨光芒,然后,低头在小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可行。“现在只需找到名师就行了。”她低声朝自己说道。

她深思熟虑之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弟弟,低喃道:“机会难得……错过可惜……”她咬咬牙,走过去,拍拍玉昭的小脸,唤道,“醒醒,昭儿,快醒醒……”

玉昭这孩子睡起觉来,雷打不动。玉珞也不耐烦了,直接弯身将他拉起背在肩上,甫一起身,踉跄了几步,接着待身体稳定后,这才快步朝外走去。是得快啊,不然去晚了,人走了就可惜了。

(本章完)